【本书下载于书本网 http://www.bookben.cn/如需更多好书,请访问书本网http://www.zaxsw.org/】 《红楼之黛玉入农家》苣苣 第1章 大婚(一) 在京城的一隅,荣国府,高高竖起的匾额,厚重的镶金大字,流畅的笔触,无不诉说着这座宅子的悠久历史,深沉厚重,还有那令人垂涎的名誉和地位。而此刻匾额两侧分别垂挂下来的喜球,在微风中微微飘荡着,沉重的素日里得好几个奴才才能同时拉开,甚至只接待极其重要人物时才“移动尊步”的正门,自打那元妃省亲之后,第二次响起那水泥地和木门相互摩擦而发出吱吱唧唧的声音。大门上,素日里不分昼夜守卫着这座府邸的哼哈二将,此刻也被一个和他们身子不相上下的大喜字给压住了,就像那如来口中的咒语般,毫不留情的将孙猴子压在了五指山下一般,使他们动弹不得,只能暗自想想素日的风光,独尝寂寞的苦酒。 往里看去,大大小小的喜字贴满了院子的里里外外,一根根都难以双手环住的朱砂柱子上,大堂里的每张椅子背后,正堂的那面大墙上更是挂了一个长宽皆有一米多双喜雕花木。所有的奴才们都穿的喜气洋洋,满是笑容的端着瓜果碟在堂中来来回回的穿梭着,几个打扮的花红柳绿的管事嬷嬷更是一手叉腰,一手指挥着那些跑腿的奴才们,不断地尖着嗓子大声吼叫着那些慢吞吞的,令她们不顺眼的奴才们,有事还气急的对他们咒骂上一番。 一切的一切,看似极尽奢华,但细看之下,却还能发觉其中的落败和腐朽,即使他们想尽办法想让这府中多年才有一次的,还是全府上下唯一宝贝疙瘩的大婚举办的轰轰烈烈,让京城中各大府邸刮眼相看,他们要借此机会告诉世人,他们贾家,荣国府还没有倒下,依旧和昔日一般风光无限。 然而寥寥无几的宾客,庭院大堂上那陈年旧物的摆设,使得婚礼更是萧瑟不少,即使他们很努力的想举办一个隆重的婚礼,一家之主的老太君自是不想让命根子一般一直疼宠着的孙儿如此凄凉的成亲,虽心知贾府早已落败也宁愿在那里装糊涂,只是一次次的向儿孙们诉说着她嫁进贾府时的荣光,京城各家女儿的羡慕,而后在私底下将压箱底中的古董字画拿出来交给当家做主之人;贾府的二太太自也想让这个天命不凡的眼珠子得到最好的一切,可她也心知府里早已入不敷出,账目之上只有所剩不多的几万两银子,要按这来算,连当年贾琏大婚的盛大状况都难以相比,于是她开始打起了家里各人的私房钱。 大厦将倾,而混不自知。雄狮屹然,难抵尘土飞扬,侯门朱砂褪。巧笑嫣兮,堂前侍女明媚,不知今昔何年。日日笙歌夜夜欢,歌女犹爱《后庭花》。微醉,微醉,眼前繁华凌乱,卧金砖、枕美玉,风流一世。忽,门开花落,不知国亡家没在即,笑叹秋风袭门。这,是贾府众人现今最好的写照,却也是一切噩梦的开始的序曲。 喜庆的摆设,有些散漫的喜乐,此刻饶是个从不知道荣国府是何的外乡人,怕也能轻而易举的猜出,这府上正在办着喜事,且是那人生三大喜事之一,喜结连理,洞房花烛。这是世间每对还未嫁娶的年轻男女们的梦想,当然也包括那个在房间里被一群女人围绕着,痴痴念念林妹妹的贾宝玉。 “我真的要娶林妹妹了?袭人,我真的要娶林妹妹了。”坐在铜镜前的宝玉不顾着在他脸上搽脂抹粉的丫鬟们,一次次的扭过头去,拉着袭人的嫩白的手,像个孩子般诉说着他的喜悦之情。原本那因失去生而携来的美玉之后,那一直痴痴傻傻的宝玉在听说要和倾心相许的林妹妹成亲之后,也慢慢恢复了正常,当然向来迷信的贾府众人都把这归结为冲喜所致,就连迂腐的贾政现在也对冲喜一事深信不疑,殊不知真正的药根子却是体虚病缠让人觉得甚是没福气的林黛玉。 宽大的红木椅子,此刻却像是个热烘烘的火炉般一次次的“灼伤”着宝玉的屁股,他一会儿这里动动,一会儿那里摸摸,就是不肯安安稳稳地坐下来,可以说,要不是有几个丫头在这里管教着,怕是他早就按耐不住跑到新娘子屋子里一睹芳颜了。 袭人看着宝玉那般兴奋的样子,心中暗恨不已,可是随之却也释然了,因为她坚信自己有一辈子的时间能抓住二爷的心,一辈子,而那些即将消失的人很快就会被人抛之脑后。一个喜爱女人胭脂的男人,不会因为这世上少了一种胭脂,而放弃天底下所有的胭脂。二爷之所以对林姑娘那么痴情,怕是因为没尝到林姑娘嘴上的胭脂而念念不忘吧。 沉迷在思绪中的袭人一下子没有听到宝玉的呼唤,惹得略微有些不悦的宝玉像个撒娇的孩子般,大幅度的甩起了袭人的手。 “呀,宝二爷,别动,别动,这装都画歪了,林姑娘见到该不高兴了。”在给宝玉上胭脂的丫鬟因为宝玉的一个扭头,而把原本擦在脸颊中央的红胭脂一下子划到了耳朵根上,大半个脸上留下了一道鲜艳的斜线。 小丫鬟一边轻声细语的劝解着,对着荣国府上上下下的宝贝蛋儿,语气中不仅少了几分毕恭毕敬,还多了些玩笑之意,谁不知道宝二爷是最最疼惜女儿家的。 “什么林姑娘,你要叫宝二奶奶,要是叫错了下次我可饶不了你。”宝玉听到小丫鬟的话,心中不知为何涌起一阵不悦,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在他心头盘旋着,连说话的声音 也不再似是素日里和小丫鬟们打情骂俏的嬉笑样,反而多了几分威严和气势,怕是那附体的妖神还未曾离去吧。 就像贾宝玉时常形容的那样,女人都是水做的,从未受到如此待遇的小丫鬟眼眶中顿时湿润了起来,泪水不住的在眼眶中打转着,却久久不肯落下,若是放在平日里,一向最识女人心的宝二爷怕是早就,姐姐妹妹般的道歉起来了,外加上许下些不平等条约,只为讨着姐姐妹妹们的欢心。可是此刻他的心里只有林妹妹,一想到能和早就情投意合的林妹妹厮守终生,他的心里便再也容不下什么其他的七七八八的事。 “去,这是二爷大喜的日子,你在这里哭哭啼啼的算什么,这不是存心给二爷和未来宝二奶奶找晦气吗?赶紧滚出去,这天大的喜事又岂能因你而沾染一丝晦气?”站在一旁伺候着的袭人心里暗道不好,看着宝二爷像是又魔障了一般,变得和平日里完全不同,眼里没了旁的姑娘,心心念念只有他的林妹妹。 那个小丫鬟赶忙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连刚才从宝二爷那里拿的红包都未曾来得及拿上,她只知道在这个府里,要是一个不小心,怕是连小命都能给弄丢了。当然在房里伺候着的几个丫鬟看到袭人的眼色之后也一个个低着脑袋走出了房间,在宝二爷房里伺候的谁不知道,其实在这里当家做主的不是宝二爷,而是那个八面威风深得二太太欢心的袭人姑娘,就连当时和她平起平坐的晴雯姑娘到头来不也只落了个被赶出府的下场吗。更何况,谁都知道这袭人姑娘早就和宝二爷成其好事了,那名分怕也是个迟早的问题。 “二爷”,袭人嗓音中带着几分妩媚,柔情似水,可这之后,屋内却没了声响,安静的让人觉得似乎有些不对头,可仔细想想却又说不上来到底是何物在作怪。 心情有些浮躁的宝玉难以适应突然安静下来的感觉,与外面那吹吹打打的热闹相比,他好像就在另外一个世界,好似今日的他根本不是新郎的感觉一般。有些急切地抬起头,他想要寻找一丝安慰和安稳之感,可却突然看到了袭人那微微低下的脑袋,双眼正深情地注视着他,鲜艳的红唇半抿着,衬得双颊更显娇艳之感。犹抱琵琶半遮面,让这个即使是时常和她翻云覆雨的男人,也不免咽了几下口水。 “二爷,今日是你的大喜之日,袭人先在此祝二爷和二奶奶永结连理,白头到老。”袭人双膝弯曲,毕恭毕敬的对着宝玉行了一个大礼。她聪明,所以能在贾府这大染缸中,尤其是在这众人的宝贝蛋身边成为里里外外的一把手;可她却不聪慧,因为她总是难以猜到这宝贝蛋心中的想法,即使他们早就发生关系了,可她却也担心要是他日当她在也没那么大的能力插手二爷房里的事情时,要是和宝二爷云雨的女子多了时,那她以后岂不也只能像赵姨娘一般永远被太太欺压着,难有出头之日? 若说一个府里,当家做主的太太是靠身份地位来保有权势的话,那当姨娘的就是依靠抓住男人那颗心来获得生存权利的。 “好姐姐的这份心,宝玉自会记于心中,好姐姐的这份情,宝玉定不辜负。”或许是因为袭人是第一个和他发生关系的女人,念旧情的宝玉自会好好相待。更何况,袭人虽没有林妹妹和他那么交心交底,情投意合,但却不能否认,袭人在他心里一直是个保护者般的存在,为他遮风挡雨,打点一切,比母亲更加能将他庇护的完整。 低着头的袭人在宝玉不注意的时候,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笑容,她等的要的也就是宝玉的这句话,宠爱,名分和权力。 外面的鼓声锣声喇叭声愈发的响了起来,连鞭炮的轰轰声也快震翻了天,怕是此刻京城里无人不知那荣国府的爱吃姑娘家嘴上胭脂的宝贝蛋要娶亲了。甚至有人在此底下开玩笑的说道,那宝二爷以后怕是不愁胭脂吃了。还有一些人则传着,说那宝玉宝二爷自小在胭脂堆中长大,是个不爱功名,爱美人的主,就连他自己也有着白里透红的皮肤,是个丝毫不亚于府里姑娘们的绝色。 有的说东的,也有人道西的,就连那些从贾家下人那里流传出来的私密事此刻也在人群中传开了,每个人都因为掌握着几件贾家的秘闻而沾沾自喜,而后神秘状的在周围里说了起来,加上几分夸大和天马行空的想象,贾府的众人,上至家老太君,几位深闺小姐,下至那些上等丫鬟们都一一进入了好事者们的口中。 道路两旁的人群越积越多,都是为了能有机会一睹贾家众人的风采,尤其是那些一个个有如天仙般的小姐们,更重要的就是那爱舔胭脂的宝二爷,和那个传说中的和宝二爷青梅竹马的宝二奶奶据说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他们这些外人自是不能见得新娘那盖头下的娇俏面容,可若能一品那婀娜的身材,倒也不枉此生。 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这首描写四大家族极尽奢华之势的歌谣,此刻却也成了对四大家族后人们的耻笑,人人似乎都在笑着,这先辈的辉煌,而今却被这些不肖子孙毁于一旦。 这条早已萧条的大街,此刻却是人潮涌动,这回,他们不再是抬头仰望着那些高高在上的人,而是在戏虐地看着那金粉脱落的匾额,还有掩于匾额后的“名门望族”。 第2章 大婚(二) 而另一边,新娘子的娘家薛家此刻相比较之下,显得着实冷情。若说贾府还有成群的奴仆和门前挤满的行人衬托着热闹的气氛,可薛家,那个曾富贵滔天以皇商之名而存于世的薛家早已门庭冷落,孤儿寡母又岂能撑起逐渐落败的家业,甚至力挽狂澜呢?不肖子孙耽于酒色,唯靠变卖家产方才撑起最后的门面,勉强凑足了嫁妆。薛姨妈自然知道,只有足够的嫁妆给她们娘俩撑面子,以后宝钗才能在贾府夺权,虽然她比起讷言却心中千千绕的妹妹王夫人多了几分愚钝,但是好在有一个不输于男儿智慧的女儿出谋划策。 虽然她素日里向来疼宠子女,但不料生计的她却也明白,这个家里最后的那点钱,是要留给这个家里唯一嫡子嫡孙的,就是她那没什么作为的呆霸王儿子。虽然这儿子平日里总爱惹出些麻烦,可她这个当母亲的知道,这是个善良的孩子,就是少了他妹妹的那股子聪明劲。她虽然愚笨,可也明白既不能兴家,那就仔细藏着仅剩的这点家业,日子也还是能过下去的。 可出嫁在即的宝钗却说道:“母亲,儿虽不成器,但好歹看在妈妈养育儿这么多年的份上,将儿的话听完,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本欲进宫,蒙宠圣恩,如那元春表姐一般,撑起这个家,可耐世事多变,人心难测,却没能如愿兴家。女儿家禁不起蹉跎,一眼晃过,竟是到了这般年岁,咱们家高的攀不起,低的又着不了眼,女儿这一身本事到头来也是如此。”紧紧握着薛姨娘的手,宝钗说到心中痛苦之处,亦悲从中来,难以自制。“妈妈也总叹而不是男儿身,而儿又异常不是呢。最后寻来觅去,倒也算是落得个归处,是苦是歹,自是我自己咽着。可独独却放不下妈妈和哥哥,家中万事艰难,本有女儿操持着,妈妈又早已不理家事,当个清清白白的悠闲人,女儿离去,妈妈又该如何是好?本想靠着妈妈和姨妈那嫡亲亲的姐妹关系,贾府未来也定是宝玉的囊中之物,到那时,女儿掌管家业,也好多对我们家多行便宜之事。” 看着妈妈微微皱起了眉头,眉眼间尽是为难之色,宝钗暗暗心中有数,轻轻从上到下捋着薛姨妈的手背,“儿本不是爱出风头之人,姨妈也素来不喜风头太盛之人,可我们是商,他们是官,即使他们早已不如往昔,可凭着儿的本事,外加上他们家那世世代代相传的官爵,再督促着宝玉努力上进,还是能有希望的。”看到妈妈的眉头皱的更深了,宝钗连忙转换了话题,“最最不济,待十几年后,贾府嫡孙长大之时,定能在官场混出个名堂。”就那么简短的几句话,宝钗将薛贾两家的地位以及厉害关系,甚至将未来的前景都做了比较,一个是无力挽回徒有虚名的皇商之家,而另一个却是虽呈落败之势,但却依旧能世袭官爵,享受俸禄的贾家。 最终,踌躇了好几宿的薛姨妈还是决定将赌注压在宝钗身上,因为她相信宝钗的能力和野心,更重要的是,她的子孙辈需要世袭官爵来振兴家业,然而她最终的赌注却是压在那个十几年后嫁进贾家,给宝钗当儿媳妇的潘儿的女儿的身上。 倘若男人不能振兴家业,那联姻势必成为唯一的选择。 薛家也请了一队人马敲锣打鼓,许是因为这老宅子太大,听上去似乎总是零零散散,更加显得安静与凄凉。 新娘子出嫁前的闺房里,贴满了鲜艳的喜字,可屋中那身着喜服的新娘子却是愣愣的抚上脸庞,盯着铜镜中的娇颜,不觉微微叹了一口气。可是还没等气叹完,她赶忙捂住了嘴,要知道在这大喜之日,叹气就等于是泄了气,不吉利 。可是,她还是有些愣愣的,对于一个女人而言,她知道这桩婚事是多么的荒唐,又是多么的令人感到委屈,可是对于一个年岁已大家道中落,甚至没有一个男人能撑起这个家的女儿而言,抓住任何的浮萍,存活下来方是正道。 放在桌上的手臂微微一滑,在梳妆台桌角边的那把红木梳子“咚”的掉了下去,一直在愣神的宝钗有些茫然的看着地上躺着的那把梳子,本想着会有丫鬟捡起,望向镜子里,却看见后面空无一人,不由得想起,好像是她说想独自呆一会,才把几个丫鬟和梳妆嬷嬷都赶了出去。 弯下腰慢慢捡起那把梳子,恍惚之中,“啪”的一声,梳子又掉了下来,“呵呵”这回宝钗不由得笑了出来,只是那笑声之中带了几分难以抑制的苦涩。 未成他人府中妇,绣桌衣柜镜中影,似是己物疑他人,自家香闺不认人。面对着安静到有些可怕的房间,孤寂,离家之苦开始慢慢笼罩着宝钗的内心,虽知早晚由此一天,可真到了这个时候,有的,还剩下的,却是对这个家的满心不舍,和成为他人妇的忐忑不安。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怨不得,也违不得,心中虽知宝玉虽然不是一个有担当能功成名就的男人,可是对女子还是温柔体贴。只要她嫁过去,能守得贾家财富,劝诫夫婿能博得功名,重振家业之日指日可待。 她慢慢拿起红纸,放到两唇之间,轻轻一抿,原本只泛着淡淡粉红的嘴唇顿时充满了血色,使得整个人看上去都精神了不少,与裹着曼妙身材的红嫁衣相辉呼应。她是今天的新娘子,今天最美丽的女人。 鸿鹄之志心中存,世人冷暖眼中识,巧笑嫣然世故圆,谈笑之间人情尽。 满腹经纶堪男儿,奈何百花掩深闺,可笑世人不识才,只见花开叹花香,未知花中千千道,岂止浅尝与轻嗅。 夜深对窗绣明月,祈天求婿一生惜,青梅竹马情相伴,红豆情怀痴痴缠,奈何良人念他人。 而今委身随良人,却是他人脸上纱,满腔苦水心中留,镜中倩影似昔日,眉间展露几多愁。 红妆艳抹,微抖;掩下心头愁绪万万千,只愿与君共此生。 那厢正逢人生大喜,红烛罗帐,洞房花烛,而这厢,同在一座大院子中的潇湘馆中却是一片凄凉之态,细听,在那细竹在微风中沙沙作响,似想掩下那从前院风中飘来的鼓乐声,又像是在为屋中那奄奄一息的潇湘仙子悲伤哀鸣着。依稀中却还能听得那悄然的,压抑着的,细细的女子哭啼之声。 “好妹妹,我未曾求过你什么,我这身子怕是不行了。别的,咳咳”静静躺在床上,毫无血色的黛玉,用尽了力气想要抓着紫鹃的手,可最终还是只能虚弱地将手搭在紫鹃的手上。她神情自打早上听说宝玉大婚的消息之后,就一直迷离恍惚着,有时候是在喃喃自语,而有时更像是睁着那双早已看透凡尘俗世的眼睛,就那么呆呆的睁着,像是在想着什么,又像是知道自己大限将近在安静的等待着。 后又昏昏沉沉的闭上眼睛,在紫鹃她们几个的安慰下,睡了短短的一觉,可那眼角不住渗出的泪水深深浸透了绣着花的枕头,也打湿了里衣的领口。虽然紫鹃她们几个把屋子的窗门关的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就是怕那前堂的喜乐传入她的耳中。 可是他们不知道,她听到了,清清楚楚的听到了,就像身临其境一般,她看到心心念念的宝玉头戴束发镶宝紫金冠,脚踏青缎粉底小朝靴,一身猩红的新郎服着与他身,更显其清秀,俊美。而他手中牵着的却是另外一个女子,体态丰盈,巧笑嫣然,一身大气简约却不失风范的新娘装将素来不喜奢华的宝姐姐衬托的淋漓尽致,也紧紧地勾住了宝玉的眼,一时一刻都未曾离开。 “宝玉,你早已明我心意,却为何如此待我?”沉浸在悲伤中的黛玉听着那细微的乐响,“看着”那对被人人称为佳偶天成的男女,胸口一闷,一口滚热的鲜血就顶上了喉咙,“噗”的一声吐了出来。 在一旁伺候着的紫鹃又是拿手绢为黛玉擦拭眼泪,又忙着拿面巾将黛玉沾满血迹的嘴角擦拭着,嘴中还在不住的安慰着黛玉,虽然她心中隐隐觉得姑娘这回怕真是不成了,也派人通知了老夫人和二太太他们。可又为何要在这个时候呢,莫不是老天捉弄他们这对有情人,宝二爷在忙着和宝姑娘成亲,而自家姑娘却生死一线。就连素日里最疼姑娘的老太太,这回也只顾着宝二爷了。 停了许久,慢慢有些缓过来的黛玉张了张嘴,感到口干舌燥,深知黛玉一举一动的紫鹃立刻转过身将在一旁暖着的温茶倒好,然后小心的服侍着黛玉喝下,好不容易才咽下一小口的水。待紫鹃将头枕与她臂上的黛玉慢慢安置在枕头上时,才一个转身的功夫,那一小口水就又被咳了出来,还连带着猩红的鲜血。 又是一阵慌乱,这回因为没有紫鹃及时的协助,黛玉的枕头上亦满是血痕。深知姑娘最喜干净的紫鹃,本想赶紧到柜子中拿套新的床单被褥给姑娘还上,还没走远,就被黛玉给叫住了。 “这些年一直在外祖母膝下承欢,以后怕是不能为她老人家尽孝了,是黛玉不孝,辜负了外祖母的疼爱。告诉他们,我是清清白白的来的,也让我清清白白的回到父亲和母亲身边吧,这么多年了,一直都想回去看看。”黛玉的声音因无力而显得飘渺,可或许是因回光返照之缘故,这却成了她今日所言最长之话语,渐渐地说着说着,她的思绪似乎又回到了小时候,在父母身边和乐融融的那段快乐时光,没有寄人篱下的小心翼翼,也没有满腔愁绪抑人心神。 “姑娘”,虽然早知黛玉大限将至,但真正到了这个时候的紫鹃还有站在床边的李纨等人眼泪刷刷的掉了下来,一个个都赶忙转过身去,拿出绢帕擦拭着眼睛,试图极力的抑制着不想让自己当着黛玉的面哭出来。 “宝玉,你好吗?宝玉,宝玉.......”就在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黛玉又开始迷迷糊糊了起来,原本连紫鹃的手都握不住的她,这下子却慢慢的抬起了手,像是想要极力的触碰着什么,嘴中一次次的喊着宝玉。 “咚”的一声,如碧玉般嫩白的手臂一下子就掉在了床板之上,再也没了声响。 “姑娘”,“林妹妹”,屋中的几个人见此情形,不由得惊叫了起来,身子纷纷前倾紧紧地围着黛玉的床榻,看着那个逐渐失去血色直至如白纸般惨白瘦弱的身子就那么静静的,静静的躺在那里,便知晓那个如谪仙般的林黛玉去了,一个个不由得扑倒黛玉身上,悲痛至极的哭泣了起来。 第3章 处理 “太太,那边传来消息,说是潇湘馆那位刚刚.....”周瑞家的小心地微微抬眼看了一眼王夫人的脸色,然后将脑袋更凑近些,以着几乎是让人完全听不到的声音说道:“去了”。 王夫人全身一震,侧过身子瞪大的眼珠直勾勾的看着周瑞家的,眼中一串清泪流下,那原本白皙又着着喜庆妆容的脸竟有几分戚戚然之态,到与她素日那木讷的神情有些不符,可却着实了她那厚道人的名声。荣国府上上下下有些眼力劲的人都知道,在林姑娘和宝姑娘之中,二太太更喜欢自家侄女,这本是人之常情,愣是换了谁都是胳膊肘往内拐的。可老实厚道的二太太也未曾给人拿捏到错处,说她薄待了小姑子唯一的姑娘,吃穿用住比起贾府那几位姑娘更是高上几分,饶是那林姑娘爱吃酸黏醋的小性子,她这个当舅母的也大方容下了,上上下下谁不夸这二太太确实是个地道人,贾政都为此厚待了几分这个相处多年的发妻。 至于王夫人心中作如何想法,那又是另一番计较,只是甚少有人能窥得一二罢了。 看着那即将迎进门的新娘子,还有兴致勃勃在大门口张望着的宝玉,二太太眉间微皱,有些伤感的神情此刻却呈现着踌躇和犹豫不决,“大姑娘去了,我心里也着实难受,像是被剜去了心头肉一般,咱们家的姑娘个个都不是一般人能比得的,更何况大姑娘还是姑奶奶唯一的香火,终究还是我愧对了她们啊。”一边说着,王夫人拿起绢帕在脸上轻轻擦拭着,可是越擦,眼眶中就溢出了更多的泪水。 若说旁人不清楚王夫人的心思,可作为她陪嫁的周瑞家的却深知太太心中对姑奶奶和林姑娘是多么暗恨不已,只是上有老太太,下有老爷,太太自也不能让外人说了闲话,说她连小姑子唯一的香火都难以容下。可在暗地里,素来吃斋念佛的太太却也没少做那肮脏事,就连晴雯落得如此下场,还不是因为太太平生最恨那借着风流灵巧勾搭男人的女子。 “太太,喜事不能沾了晦气,更何况还是那种晦气,林姑娘也真是的,枉我们二爷......”原本义愤填膺为王夫人说话的周瑞家的突然感到冷冷的视线落到了她的身上,不由得暗中狠狠掐了一把大腿,明知太太最恨听人提起林姑娘是怎么诱惑她宝贝儿子的事情,她这个没脑子的奴才还在这个时候撞到了太太的火气上,周瑞家的不由得缩了缩脖子,狠狠咽了两口口水才小心的再次开口说道:“亏得我们二爷和宝二奶奶如此待她,她还偏偏在这个时候找给大家找晦气,这不是存心的吗?” 这一番话,字字句句敲打在王夫人的心上,“你自己掌嘴,主子们的事情又岂是你这个当奴才的能议论的。”站在角落处沉着冷静的看着宝玉那相较于前段时间那疯癫痴傻的模样,现在虽然还有些痴傻,但在她看来十分疯态怕是去了八九分,剩下的一两分待今日成了亲,也是能冲干净的,思及在潇湘馆的那个小蹄子,她的心中就像被一块石头压着般,堵得难受,胸闷不已。 周瑞家的这个婆子说话做事都免不了几分粗俗,但却正合了王夫人那木讷的性子,刚才那一番话字字句句皆是王夫人心中所想却半句都不能言语的话,可从周瑞家的口中说出就成了忠心为主,顾全大局的“逆耳忠言。” “都是那顽劣的淘气,惹来这身孽债,若他争气些又何至于惹来这身麻烦,让我这做妈妈的没少收拾烂摊子”,虽说嘴里说着一些责怪宝玉的话,可听这语气,还有那满眼的疼爱,作谁都知晓,在二太太眼中宝玉自是没错,错的是那些借着风流婀娜存心带坏她心肝的黛玉,晴雯之流。“我这是前世造了什么孽,欠这个小冤家的怕是一辈子都还不清啊。这又让我以后又有何脸面去见姑奶奶和外甥女呢?罢了,罢了,这一切的错,一切的报应都放到我身上吧。”这一席话没半句是对着那外甥女的不满,只是可恨自己生了个孽障,让外甥女最后最后都得不了安息,一番严母的忏悔和心痛被她表现的淋漓尽致。 周瑞家的眼珠一转,自然是听明白了王夫人言下之意,“可老太太对大姑娘向来疼爱,怕是要不同意吧?”她深信若是没老太太压着,不要说是让林姑娘在府中逝去,就是病着的林姑娘怕也是早就被太太用各种手段赶到哪个庄子上修养去了,哪还能留她在眼前堵着心烦呢?可也就是因为有老太太在,这林姑娘的棺木怕是动不得啊,更别提移出府中了。 “凤丫头和外甥女关系素来要好,又得老祖宗欢心,就让她去全了这姊妹情谊和祖孙情谊吧。”袖管中那串似珍珠般圆润的楠木佛珠随着王夫人的思绪在不断转动着,忽快忽慢,而此时却渐渐缓慢流畅了起来。 周瑞家右嘴角勾起似一把锋利的弯刀,太太果然不是个简单的,儿媳妇还未过门呢,就打算把为她辛苦管家十几年的侄女给拉下马,好一招“卸磨杀驴”。“偷梁换柱,李代桃僵”之计本就是琏二奶奶所想,撇了昔日的姐妹情,圆了众人口中称道的金玉姻缘,可不就是因为这样才使得那原本就体弱多病的林姑娘一口气没上来,才年纪轻轻就去了,这若是林姑娘的怨气不散,那她的魂魄第一个找得到怕不是那新上门的宝二奶奶,而是用计圆这段姻缘的琏二奶奶吧。 知道周瑞家的心中有数,王夫人转过头一脸和善的看着她,伸出双手紧紧握着周瑞家那藏在暗红色衣服下有点子粗糙的手,有些郑重地托付道:“那小冤家是我的命根子,保全了他便是保全了我。”说罢,将手腕上最近时常把玩的玉镯子脱了下来,放到了周瑞家的手中。 周瑞家抬起了一直低着的脑袋,和王夫人四目相对,胸有成竹的再次勾起了嘴角,露出了那如同锥子般尖锐的虎牙,更显出了几分鬼怪和歹意。对王夫人脾气性格了如指掌的她并没有直接接过那有些冰凉但却手感甚好的玉镯子,反而是一个反手握住王夫人的手,拿捏之间不轻不重,压低声音说道:“太太放心,我定当替太太拔了这心头刺,还太太一个安稳觉。” 这厢,王熙凤听了周瑞家的一番话,不禁心中暗骂:“呸呸,这劳什子姑妈,我好心为她那宝贝疙瘩费尽心思,可她却如此待我,凭甚么我做那歹恶之事去成全她那菩萨心肠,想我为她劳心劳力管家这么些年,没得功劳也有苦劳,可她呢,儿媳妇还没进门,就想让我担着那恶名,遭老祖宗厌弃。哼,这心可真是拔凉拔凉的啊,我的好姑妈,既然你做了初一,也休怪我做十五,想让我下马,我还偏叫你难受。越是如此这般想着,勾人心神的丹凤眼此时越发的锋利起来,嘴角的那一抹冷笑也让人在一旁伺候着的小丫头颤抖不已。 在房中狠狠扔了几个上好的茶碗之后,王熙凤才好不容易压下心中蹭蹭往上升的火气,整理了一番仪容以后,麻利地就朝着贾母的上房走去。 还未到门前,就听见里面传来的一阵阵哭声,“我可怜的玉儿啊,是老祖宗对不住你,对不住我那可怜的敏儿,都是你们这些没出息的玩意,竟连我那嫡亲亲的外孙女都容不下,定是你们那腌臜事惹着了我的心肝肉,她才会如此想不开。滚,你们都给我滚,容不下玉儿,哼,你们怕是容不得我这个老不死的吧,我明天就带着玉儿回扬州去,不碍着你们的眼。”说着说着,贾母突然往后一靠,眼泪不住的往下流,而嘴里还在喃喃自语的念着:“我可怜的玉儿啊,你怎么就舍得留下外祖母一个人呢,你让外祖母有什么颜面在去见敏儿呢,玉儿,你怎的如此狠心......”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顾不得宝玉的大婚,也顾不上那个香魂逝去一个人孤独躺在潇湘馆的林黛玉,贾家从上到下的人都开始安慰起了因“经历白发人送黑发人”而痛哭不已的贾母, 迂腐守旧的贾政跪在地上不住磕头,语气中亦为那外甥女的离去而感到惋惜甚至的沉痛不已:“是儿子愧为人兄,对不起敏妹妹和妹夫的嘱托;是儿子愧为人子,让老母亲遭受如此痛楚;是儿子枉为人舅,没能保住外甥女那林家的唯一血脉。母亲伤心,苦了身子,岂不是让外甥女和敏妹妹伤心?岂不是让我们这些做儿孙的愈加罪孽深重? ” 说完之后,贾政更是跪在地上咚咚咚的磕了三个响头,本就痛哭流涕陈述心痛楚的他此时更是因那一次次的磕头而显得真诚不已,竟分不清是鼻涕还是泪水沾湿了满脸,那本就古板而方正且长着些许皱纹的脸,此时更是显满了悔色和愧疚之情。 经过贾政一番劝解的贾母非但没有如同大家所想的那般消停下来,反而随手拿起在手边的茶具,朝着几个不肖子孙扔去:“哼,关心我,莫以为你们的那腌臜的心思我这个老婆子不知晓,你们定是希望我也随了可怜的外孙女去了,省的给你们难堪。” “不敢,不敢,儿子不敢”,在一旁看戏的贾赦此时也学起贾政的样子,开始在贾母面前磕起了头,以表孝心。 贾母看着两个儿子在她面前兢兢战战,胆小如鼠的样子,堵于心中的抑郁之气倒是稍微通顺了一些,也就容着鸳鸯那如葱花般的手臂在她后背从上到下的推拿着。 较之先前不同,不再大哭大闹的贾母开始对着屋里的子孙生气了闷气,冷冷的瞟了眼在她跟前一下又一下磕着头的贾政和贾赦,便转过头去不再理会他们。 在门外听的差不多的王熙凤,推开门就奔着贾母跑去,喊完一声“老祖宗”便哭着就扑倒在了老太太的身上,一抽一抽地哭泣了起来,引得那好不容易被众人才劝住的贾母,此时又是想起那可怜的外孙女,抬手抱着这个素日里最疼的孙媳妇一同大哭了起来。 “凤丫头,还是你有良心,知道为你那可怜的林妹妹心疼,不像某些人,心肝都不知被什么物什吞了!没亏的你妹妹待你一场。”贾母看到还有人能如此真心实意为黛玉哭上一场,到对王熙凤多了几分和蔼之色。 “林妹妹素来待我这个嫂子如亲姐姐一般,我又怎得能狠下那心肝子看着她离去,可老祖宗,这就是命啊,昨儿个我还梦见林妹妹和我说,这些年姑奶奶着实寂寞,一直都盼着着能和林妹妹亲香亲香,到未曾想,他们真就一家子团圆了。”埋在贾母肩头,王熙凤一手扶着贾母,不住的梗咽着,有些嘶哑的说着她昨日梦中所见之事。 听完这话的贾母,捶胸顿足了起来,“敏儿啊,你好狠的心,为何偏要把你留给为娘的唯一念想都夺走呢,还是你在责怪为娘没有好好护着玉儿?” 王熙凤抬手在贾母背后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轻声安慰着贾母:“老祖宗,不是这样,林妹妹和姑奶奶很是舍不得老祖宗,可有个神仙说林姑爷一家积德行善,来世能投得个好归宿,可林姑爷和姑奶奶却是希望能全了这一世和林妹妹未尽的骨肉缘分,这才,这才.......”没把话说完的王熙凤,又把头埋到贾母怀里痛哭了起来,嘴里不忘一声声的喊着“我那可怜的林妹妹啊。” 前堂传来的喜乐越发响亮了起来,传到了满室悲伤的众人耳中,新娘子快要上门了,如若再不将林黛玉的事情处理了,那岂不是让这场婚礼和宝玉平白无故添上晦气。 王熙凤见老太太的心情已经平复了不少,便抬起头,开始轻声细语的劝起了贾母,那一反寻常泼辣性子的作态,痛哭之后的泪眼迷蒙倒是显得琏二奶奶别有一番风味:“老祖宗,眼见着新娘子就要过门了,林妹妹放在府里总是不大妥当,更何况林妹妹待宝玉一片痴心,自不想走了之后还见到如此场景让她难受。不如我们先将妹妹送到庙里安放上几日,待喜事过后,我们一定隆重的接妹妹回家。” 贾母心知王熙凤说得有理,且正巧也是她心中所想的那个唯一折中的法子,可她却也不愿让人在背后戳她脊梁骨子,说她竟如此苛待外孙女。 瞪大了眼睛盯着王熙凤,“我还到你是个好的,没成想,你也是个没心肝的,你妹妹错看你了。”双手一摔,竟不想和这个孙媳妇有半分瓜葛。 一时没了倚靠的王熙凤摔倒在榻上,只得抬起头看着贾母悲戚的说道:“老祖宗,孙媳妇自知愧对了林妹妹,可却也是为着林妹妹好。”她上前倾着身子,低声对贾母说道:“我们费了多大的功夫才让宝玉不在那么痴痴傻傻的,倘若让他看到林妹妹这幅样子,非得把府里闹翻了天不可,宝玉可是我们府里未来的希望啊。相信林妹妹定是能理解我们的一番苦心,林妹妹本是个干净人,又何必在府里受那份子委屈呢?”在府中管家十余年的王熙凤自然深知打蛇自要打七寸,而贾母这个荣国府至高无上的权威人,她的七寸,不是那一直疼宠着的外孙女林黛玉,而是那块破石头——贾宝玉。 否则她为何不把林妹妹嫁与宝二爷,还不就是心底里害怕林妹妹的身子日后产不下麟儿,延续不了贾家的血脉,体弱多病的给贾家带来晦气。而她最后选择那个与二太太站在一条线上的薛宝钗,那更是担着她在贾府的绝对权威受到动摇的风险的原因也只是因为那薛家姑娘好生养。 最终,贾母还是动摇了,在大家的合力劝说下,趁着新娘子进门前,心痛的将林黛玉的送出了府,借着‘那佛门清净之地,能让她那可怜的外孙女能清清白白离去’的名义将其棺木安置在。 那年,一定轿子从旁门穿过,展开了黛玉十余年寄人篱下之生活;今日,依旧是那扇侧门,一顶棺木被两个奴才悄悄抬进了小巷子的幽深处,从此海阔凭鱼跃。 第4章 侧面 古诗云“曲径通幽”,那荣国府的围墙,守护着这个有着上百年历史,曾经兴盛繁荣,而今衰败之势渐现的家族; 保护着园中一个个姑娘免受世俗洗礼,而永葆世间那抹最纯粹的“净”。 世人都只道能培养出如此晶莹剔透如天仙般姑娘之地的,一定也如同世外桃源一般,世间的一切尘土飞扬都被那有着坚硬臂膀的高墙堵在了门外。 可世人却未曾知的是,守护荣国府的高墙挡住了那世人媚俗的风气,却无力阻止那墙角处不断蔓延着的腐朽气味。 园中别墅林立,景致更是令人叹为观止,然而荣国府“干净”的地方却不是哪位“如水般”姑娘的闺房,而是那被高墙遮住了阳光,积年不见日照,青苔满布,提脚踏去,随处皆是大小不一的水坑,人烟罕见,甚至府中都不曾有人知道这条亦能通往他处的隐蔽小路。 满地皆是积水,青苔满布的小路,一眼望去,并不是那么的干净,但却胜在了清净,幽静,没有那么多乌七八糟的事情。 忽听得水波泛起的涟漪之声,深一脚浅一脚,有的水花飞溅起足有半米高,那些所谓的浅坑也足能漫过人的鞋面,这一境况也使得这僻静小路成了个小水潭,让仅知的几个人也望而却步,毕竟放着路面平坦宽阔的大马路不走,去选择这种满是积水又路面打滑,说不定还有鬼怪招摇的阴森小路,这不是纯属吃饱了撑的吗。 “还真是晦气的很,怎么就偏偏挑上我们俩了呢,原本还想趁着宝二爷大婚多得几个赏钱,也好把昨日的赌债还上。”说话的是一个身上穿着一件墨色长衫,肩上压着扁担正皱着眉头往思忖着下一步到底该落在哪里的贾府小厮,左手用力向上托起扁担的一头,趁机活动着酸疼的有些僵硬甚至在开始隐隐发麻的右边肩膀,头微微向后扭了一下,就开始努着嘴抱怨了起来。 原本他听管事的嬷嬷说上面要找两个人抬点东西,还以为是个露脸的机会,而且就算不露脸,在今天这个大喜的日子也能多得几个赏钱,就趁着跑的快,占了个第一名。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是个抬棺材的活计,这让原本计划着如何好好表现一番的他顿时傻了眼。 上面的妈吗发话了,他这个在别人手底下谋差事的小罗喽也只能按命令行事,苦哈哈的接过这个让人晦气的差事。 “妈妈,好歹你也露个底,告诉告诉我这里面躺的到底是哪位主啊,怎么运气那么背,偏偏在今儿个咽了气?”他小心的撇了眼那口从大观园里抬出来的上等棺材,心里不停的犯嘀咕,猜想着到底是园子里的哪位主子。想想这个,不是,想想那个又不像,半天也没得出个究竟来,也就停止去折磨他那颗本来就不大灵光的脑袋了。 管事婆子拿着手上的物什狠狠拍打了几下这个大胆子的小厮,嘴里也没停着:“你也不看看自己这个什么东西,这些事情是你能打听的吗?小心知道的多了,明早爬起来,舌头被人给割了,看你还有没有嘴巴在这里瞎咧咧主子们的事情。” 做人家奴才的最要不得的就是整天猜测着上边主子们的行为,豪门大宅里哪个没几件腌臜的事情,主子们可以做,可却不代表做奴才的可以去猜测、打听。 “妈妈,妈妈,是我的错,该抽嘴巴子,该抽。”常年在贾府摸爬滚打的小厮自然知道如何做对他们最好,他赶紧抬起右手“啪啪啪”的就朝着脸上扇了自己几巴掌,看着旁边那个和他一同过来却一句话都没说的矮个子小厮,不屑的撇了撇嘴角。 看着高个子小厮一副悔过自新的样子,管事婆子这才满意的松了手,“别怪我没提醒你,这是什么地方,哪能有你打探什么的权利,管好你那张烂嘴,说不准还能有几个赏钱去喝点花酒。”婆子从钱袋里拿出一串铜板,在手上掂量了几下,就抛到了两个这小厮的怀里,然后却并不急着把手收回来。 两个小厮在荣国府混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自然懂得其中的规矩,心一横,拿出了快一半的铜板放到了婆子的手上,弯腰赔笑的说道:“妈妈,这一点是我们孝敬您老人家的,您拿去买点果子吃吃,以后要有什么好差事可不要忘了我们哥俩。”当然抬棺材这种晦气事可再也不要找上他们了,两人都不约而同的暗道。 见到两个小厮恭恭敬敬的样子,管事婆子也满意的收回了手,对他们的态度也不复先前那般不讲理,把铜板一个个放回腰间的袋子里,听着铜板间互相撞击而发出的清脆响声,不由得让刚才在里屋受了气的管事婆子心情好上不少:“我也是看重你们两个都是个懂事的才把这么重要的差事给了你们,可得好好办。这要是出了什么差错,连我都保不住你们。”恩威并济,双管齐下,这一招即使是一个管事婆子也能运用的炉火纯青。 “记住出了小角落里的侧门之后就不要到街上去走正道,拐个弯,绕着墙边的小路走。动作一定要快点,不要让别人瞧见了。”婆子也一脸不豫的扭头看了下那个孤零零摆在地上的棺木,不由得后退了几步,双手下意识的抓住了在微风中贴到棺木上的衣服,像是被沾上什么脏东西般,婆子还使劲用手拍了几下“脏”了的地方。 那一身为宝二爷大婚而装扮的喜庆妆容和衣着,此时却成了对黛玉这个素来心高气傲之人最大的讽刺。今日,她,香消玉殒,而他适逢人生大喜;她,在离去后没有一丝打点,甚至没有一个符合她官家小姐应有的仪式,他,大婚时全城瞩目,甚至贾府为他掏尽了最后的家底只为让他这荣国府的嫡孙能得到应有的体面。 “妈妈,为,为什么?”小厮有些莫名的摸了摸脑袋,府里哪天没下人被打的就剩一口气的,还不是裹了张破草席的给抬了出来,见的多了,就是街上的人也见怪不怪的了。 “新娘子要上门了,你们这样光明正大的出去,岂不是当着那么多人的人打了新宝二奶奶和她娘家嘴巴子吗!而且”婆子嫌恶的撇了眼棺木的方向,还没待看清,就立马收回了视线,“本来就是个没什么福气的,还真把自己当个主子呢,也不瞧瞧........”婆子的声音越发肆无忌惮了起来,突然看到两个小厮那脸好奇的样子,才猛地停住了嘴,“去去,有你们什么事,还不赶快抬了出去,怎么想等着上面的主子们来叫你们才肯去吗?” 就这样,两个小厮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拿根粗长的扁担将棺木两头给挑了起来,有些脚步不稳的就朝侧门走了出去,当看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刚下娇的新娘子吸引过去的时候,一直跟在他们身边帮他们作掩护的管事婆子用手一推,就把两人推进了乌漆麻黑的胡同里。 “你别给我光顾着说话,好好的给我把东西抬稳了,你在前面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的,弄得我也得不停的跟着你换动作,要是你不乐意走前面那我们俩就换个位置。”走在后面的小厮个子比前面的矮了大半个,每回前面的换手他也只能跟着换,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心里就烦躁的很。外加上前头那个小厮句句话都戳中了他的心思,更是把他那原本就不好的脾气给激了起来。 就这样两个小厮凭借几丝通过浓密树叶的阳光,尽量挑着平坦不打滑的地方落脚,可即使是这样,一次次的落脚都激的水花四溅,裤管上甚至是腰际都是斑斑泥迹。而那个干干净净了一世,直至最后都想着能清清白白回去的黛玉,此刻的棺木上却是东一块西一块的泥水。原本的崭新的大红漆,现在也早已面目全非,若是她能清醒的知晓,怕是会委屈痛哭到不行吧,毕竟,这对于素来心高气傲的她而言,是平生最大的侮辱。 “就你废话多,穷讲究,我又要看着路,又要抬着这么个东西,肩上酸疼的很,又没人给我搭把手,还不允许我换换吗!”走在前头的高个子小厮,也没什么好口气的接起话,声音也越发高亢尖利了起来,好像他原本就在管事婆子那里受足了委屈,干了份触霉头的差事,昨晚赌钱还输了几串钱,现在在这种鬼地方还要受别人的气,真是倒霉到家了。 越是如此,两个小厮也越发的没了耐心,原本还尽量保持重心稳重的他们,此刻也因为对对方的不满而自顾自的走了起来,前边高个的小厮不停的折腾着,一会儿把扁担从左肩换到了右肩,还没走两步又觉得不舒服,就折腾着给换回来,就这样来来回回的一次又一次。而走在后边的小厮也越发不耐烦起来,只要前面的小厮想换个姿势,他就想尽办法和前面的人做着相反的动作。这样一来两个人的幅度越来越大,而在当中仅仅被一根绳子捆住的棺材也越发摇摆了起来,甚至好几次都撞到了狭窄的墙边,发出砰砰的响声。 “啊”,走在前面的小厮看到前面有个微微露出水面的台阶,由于一直踩在水坑里的双脚有发痒,一想到能脱离这种像在河里走路的难受感时,他毫不犹豫提脚踏了上去,却没想到— “啊”的一声传遍了整个小巷,随后传来的就是扑通一声,小厮因为台阶上满布着青苔而当场摔在了水里,无法顾及的肩上扁担也直接向下到去,“咚”的一声水花四溅,棺材就那么直直的掉在了水里。 第5章 初遇 而此时棺材里的黛玉狠狠的撞在了木板上,身体也随着棺木而“扑通”掉了下来,虽然由于地上满是积水而使得棺木并没有狠狠的和地面来上一次接触,但是外加上这一路的跌跌撞撞,棺木里的人早就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甚至有的都红肿了起来。而这一回的猛烈撞击,更是使得那一口血卡在喉咙里导致气没上来而昏厥过去的黛玉,“噗”的一声,一口鲜血全部喷了出来。 过了许久之后,漆黑的棺材中发出了微微声响,甚至不细听都让人完全发现不了那轻微就如同是刚出生猫儿发出的叫声。 在轻咳了许久之后,黛玉慢慢转醒了过来,她感到有些闷热,不知为什么好像呼吸起气来比以前更加困难,神智还处在迷迷糊糊中的她,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可是身体的本能还是让她急促的呼吸了起来。 心悸,胸闷的毛病一下子全跑了出来,努力喊了几次紫鹃雪雁的,却没有一个人应和她,无奈之下,她只能张开嘴,用力地呼吸着,双手还不停敲着旁边的木板,试图想通过这样能引起别人的注意。 慢慢的,缓过神来的黛玉发现了情况有些不对,她好像不在潇湘馆的床上,而一直在她身边伺候着的紫鹃和雪雁也不见了。她好像被关在了一个地方,一个漆黑的,狭小的,听声音是用木板制成的地方。 无措之感立马就涌上了心头,她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也不知道她在哪里,被黑暗笼罩的她害怕却不得不咬牙承受着,像是将身体中所有的力气都聚集到右手一般,努力向上抬去,用力的推着那块将她困在黑暗里的东西。 或许她心里明白这可能是什么地方,但却不愿意去面对,只能用尽了力气去敲打着,甚至是推着盖在上面的木板,原本就体虚至极的她根本就没什么力气,见几次没有效果之后,她的心凉了下来,却还是固执的不肯放弃,又气又急,随着声音的越来越低,孤独无奈的感觉就像无限的黑暗一般层层裹住了呼吸越发困难的黛玉。 “宝玉,你在哪里,宝玉,你不要我了吗,你为什么不来救我?”泪水不断的从眼角流出,就像不要钱似的,泪水随着脸颊往下流去,沾湿了领口,甚至连胸口都湿了一大片。 此时此刻,黛玉实在不知道该去想谁,又或者说是希望谁能来救她。在她短短十几年的人生里,真正护着她的只有父母;外祖母虽然待她比贾府的几个姑娘都要好些,但是她知道在外祖母心里最重要的不是她,而是贾府至高无上的权威和心尖子上的宝玉;而宝玉,那个她倾心相待的男子,却并没有给她想要的那份安全感。 在她如此无助的时候,想到的是宝玉,而那个人却始终没有出现。 也许,她被抛弃了,就如同被父母孤独留在世间那样,她连那个这么多年心里虽不喜欢但却不得不依赖的“寄人篱下”之所也失去了。 也许,就这样,闭上眼睛,渐渐地,她的呼吸会慢慢平稳,然后一点点随着空气的稀薄而停止下来,这样,也许她就能看到爹爹和娘亲了。 就这样,黛玉慢慢放弃了挣扎,双手交叉覆盖在了小腹上,心里的恐慌不知道被什么东西赶跑了,此时的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宁,这也是她人生中最后的安静吧。颤抖着闭上了眼睛,等待她的依旧是一片黑暗,好像依稀有几个人的身影,但仔细看去,却又模糊的让人完全辨认不出来。 泪水依旧不住的从眼角中溢出,嘴角慢慢勾起了笑容,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只是这笑容透露这几分释然和甜蜜,当然更多的却是无尽的凄美。 “咚,咚,咚,咚”,突然上面传来的声音让早已绝望的黛玉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她不知道外面的是谁,是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她只知道——她从未如此坚定的想要活下去,不是为了谁,仅仅只是单纯的活下去。 “这是哪家人啊,怎么大白天的搬个棺材出来扔在路上,看这样子也不像是个穷苦人家,不对,就是穷苦人家也知道要好好对待逝去的人。”一个有些啰嗦的男声传进了黛玉的耳朵,这或许是她这辈子第一次因为一个陌生人的话而兴奋不已。 听到外面有人的说话声,就像是在绝望中看到了一丝光明,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黛玉用力的捶着身旁的木板,她知道若是错过了这次机会她怕是真的会窒息吧。 外面的说话声一下子就消失了,黛玉不禁着急了起来,她怕外面的人也像那两个小厮一般将她当成女鬼,尖叫着就逃走了。可是除了用力捶着,用这种方法告诉外面的人她的求救,只有这样她才有出去的一线生机。 就在她再次心灰意冷的时候,只听外面传来了有些沙哑且带着些犹豫的声音响起了,好像就是先前那个人,“喂,你该不会是诈尸了吧?” 平生第一次被人说成这样,而且还是在这般境地之下,黛玉心里不知道做何感受,只能自嘲的勾起嘴角,谁又能想到她会落到如此境地。 胸口一阵刺痛,让她不得不闭上了眼睛,虽然心里一再告诉自己不该哭不该哭,可是除了委屈的哭泣,她什么都干不了。 “咚,咚,咚,咚”或许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在如此困境之下,她竟然会有如此力气和坚定的意志。 “喂,你可别吓我。你要是觉得在里面闷了呢,我给你打开一点,让你透气,不过你可不能吓唬我。”毕竟可没有活人会往这里面跑,而且在这个越发让人感到心里有些发毛的小巷子里,说不准还真养着些在这些豪门大宅里冤死的鬼魂,就等着每晚天黑了去报复让他们丧命的人呢。 话音刚落,上面的木板就被利落的给拉开了,直到黛玉的头露了出来,才停了下来。 只是疲惫之极的她不知为什么,再也没力气睁开眼睛看看说话的男子到底长的是何摸样。长时间的折腾,在重获生机会的片刻,一直硬撑着的黛玉终于松了口气,再次进入了昏昏沉沉的状态。 她只知道身上好热,脑袋更是沉重如千斤重担,怎么也抬不起来,大概又是发热了,可是她却再也没力气去挣扎着求救了。 像是过了很久之后,她听到了几下沉闷的声响,像是被人踢了两脚的样子,在水上飘着的棺木微微摇了两下,十分敏感的黛玉自然感受到了这极小的动静。有些不悦的皱了皱眉头,先前管事嬷嬷和两位小厮的话也曾一袭传进了她的耳中,可是处在昏迷中的她以为那只是梦境,也没想到那些人说的正是她。 可现在她清醒了,在生死间不断徘徊的她对外面的一切动态都一清二楚,也对那个人的无理举动感到了不满。 “喂,看你这样子应该是从有钱人家出来的吧,我刚刚去给荣国府送鱼,正好遇上他们府上的宝二爷娶亲。我原本还想看看那块破石头长的什么样子呢,谁承想穿的跟个娘们似的,脸上还涂着满满的胭脂。哪里像个男人啊,咦,想想都觉得让人恶心。”外面那个不知名的男人一边说着,听口气就是满脸嫌弃的样子。 我看你才是让人恶心的,府里上上下下谁不知道宝玉的样貌在世间都没一个男儿能比得,又是个不喜功名利禄等污浊之物的主,才不像那些你们这些所谓的世间男儿那样一身臭气,让人生厌。 “喂,真奇怪怎么就有女人瞧上那么娇滴滴的男人,做男人自然是要有男儿的气魄,男人的味道,挺拔的身姿,宽阔的胸膛,就那个宝二爷那样的,要是投胎在像我们这样的人家,他早就被送去给那些当官的当娈童了,肯定很受欢迎,哈哈。”外面的男人再次对着这个在水上飘着的棺材说起了话,还时不时的用脚踢踢棺木,像是要让里面的人听着他说话一般。 听着自己的心上人被一个不知名的无赖泼皮给说成这幅样子,黛玉的小性子一下子就上来了,有些气愤的心情让不能有太大情绪波动的她又开始急促的喘起了气。 可是男子只是自顾自的说着,粗心大意的他并没有听到这细微的声响,又或者他相信了这是巷子里哪个冤魂发出来的声音,也就没有在乎些什么。 “贾府的人也真是抠的,这么大的府里难道连几两银子都拿不出来吗?在那里对我的鱼挑挑拣拣的,哪个大户人家像他们这样的,居然还有脸跟我个卖鱼到底讨价还价。”停了许久之后,就在黛玉心都提起来了,担心那个人已经离去了的时候,那个声音又传了进来,“哈哈,偷偷告诉你,我早就知道这个荣国府早就只剩下一个空壳子了,就把那些好的鱼都偷偷留下了。这些鱼都是我亲自一条条打来,然后养大的,就是要卖,也得给他们找最好的人家,成为最好的厨子手里的食物。” 外面说话的人是个卖鱼的,黛玉的眉头皱的更厉害了,要不是她此时动弹不得,根本不会在这里听这样一个人说话。 “哎,可是这世上却是没几个人知道那种鱼是个宝贝,坚持了那么多年也该累了,要不”,男子的声音变的有些惆怅,暗淡,说完这句男子却沉默了。 不用猜黛玉都知道这个男的肯定是打算放弃了,不由得感到一丝失望。却没有觉得有多大意外,她虽然没见过几个男子,但对世间男子的印象都不甚好,他们比不上父亲的温文尔雅,出类拔萃,也比不上宝玉那般和她心意。 钱财本就是身外之物,若是人日日汲汲于名利,为钱财而到处奔波着,岂不是脏了自己。就像外面这个陌生男子那般,听得出他的志向和对那种不知名的鱼的喜好,那既然是喜好,为什么要被世俗和钱财所污染了,怕是这个人喜欢的不是鱼,而且通过卖鱼所带来的财富吧。 思及至此,黛玉对这个人仅剩的一点好感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她知道世间只有像宝玉那般男子才能真正懂得什么是“出淤泥而不染”,懂得如何不被世俗之物所倾倒。 像是在纠结了许久之后,男子的声音再次响起,“在最后来一次吧”那个原本灰心丧气的语气不知为何一下子就变得充满了生机,甚至是坚定不已,“行,就最后一次,我觉得这回肯定能有好消息。” “好了,不提我了。你呢,是男鬼还是女鬼啊?怎么就落得如此下场,看在我们还挺有缘的份上,我等会出几个铜板,找个人将你埋了。你可一定要保佑我这次能够马到成功,生意红红火火的,这样我也能有银子给你上点供品,让你在那边也过的好点,对不?” 听到这里,黛玉不由得着急了起来,怎么那个傻子还没发现她可是个活生生的人啊,紧接着淅淅沥沥的水声在黛玉耳边响了起来,她知道那个男子在朝着她走过来。 “好了,你也透了气了,我也要去送鱼了。”一边说着,男子透过几乎不可见的光,凭着感觉,猜想着里面应该是个女子,妙龄女子。不由得惋惜的摇了摇头,“下辈子,投个好胎吧”,伸手就打算把上面的木板盖上。 突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冰凉的手紧紧的抓住了他的右手,细微到几乎不可闻的声音却清清楚楚的传进了他的耳朵:“救我”, 第6章 枉灵 冰凉到有些诡异的触感让穆归不由得打了个激灵,那让他无法挣脱的力道正紧紧抓着他的手腕,而刺骨的冰凉正提醒着他,这不是梦中,而是确确实实他被一个躺在棺木中的早已化成厉鬼的女子给抓住了。 该不会是女鬼觉得一个人上路孤单了,想找个人陪着她,又正好他这个没事干吃饱撑着的恰好自己主动送上了门。 “呵呵,那个,大姐,我们打个商量,我也知道您老人家一个人上路孤单的很,我这就去买几个小鬼,给你送去?”穆归尴尬的笑了几声,像在掩饰有些发慌的内心,还是一副嘻嘻哈哈的语气和那个在紧抓着他不放的女鬼打着商量。 话音刚落,女鬼的手一下子就顺着手腕滑了下来,正当穆归耸耸肩感慨这个女鬼真是好商量的时候,下滑的原本有气无力的手不知怎么的在最后的时刻紧紧扣住了他的中指。 其实用不了多少力气穆归就能挣脱开来,但是毕竟人家是个下场如此悲惨的女鬼,他是个活生生的大男人,总不能连这点事情都计较吧。 如此情形更加证实了穆归的猜测,无奈的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带着揣测的语气开口了:“要不,再给你送几个金元宝?” 这回,紧紧地盯着他的右手,没反应,轻轻摇摆了几下,他的中指还是没有从禁锢中摆脱出来。 “喂,这可就没意思了。你再不松手,我连小鬼都不给你送,就让你一个人呆在这里,松手!” 见软的不行,耐心渐渐消失殆尽的穆归,挑起了眉,带着不悦甚至有些疏离的语气开口说着,就连声音也不复刚才的“怯懦”,反而多了几分自说自话和威胁的气势。 看着街上原本来看荣国府宝二爷热闹的人渐渐都离去了,穆归知道他该走了,原本只是来看看好戏,谁知道由于街上的人太多,随身带着两桶鱼的他在无奈之下进了这条让他后悔不已的小巷子,现在也该趁着天还亮,赶紧把鱼送给下家。 指尖传来了一阵刺痛,原来是女鬼的细长的指甲狠狠掐在了他的手指上,一直都没正眼去打量女鬼的穆归这回真的有些不高兴了,管你是人是鬼,挡了他穆大爷的生计,那都不是好人。 虽然他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整天嘴里念叨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但是也不会去轻薄一个女鬼,所以直到现在他都没有想过要去知道这个女鬼到底长的一副什么模样,也并没有因为女鬼紧抓着他的手而去主动触碰她。 这可不是他封建古板,而是觉得这女鬼还是挺聪明的,要是真赖上他了,要跟他回家,那他可真是亏大了。 就因为一次的意外触碰,以后身边就跟着个女鬼,他可没那个心情像说书的嘴里说的那样,来段人鬼相恋,最后又因“人鬼殊途”而凄惨结场。像他这等小人物还是安安分分找个是“人”的女人回家吧,至少还能热热被窝。 不对,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穆归半眯着眼睛打了个哈欠,算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还是送鱼要紧,否则下个月又没着落了。 脑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穆归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低头看去,借着几乎不可见的光,还是看到了一只嫩白的修长的手,从棺木里面伸了出来。穆归有些愣着了,这个好像和说书人说的女鬼的故事不一样,而且他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透人心的冰冷和现在被掐的疼痛。 该,该不会........ “喂”穆归快速的眨了眨眼睛,有些狐疑的问道:“你不会还活着吧?”怎,怎么可能? 许是因为原本热闹的大街上正随着散去的人群而逐渐恢复了往日的安静,又或许是因为原本嘈杂的乐器声在新娘子进门之后慢慢停了下来,这回敲击木板所发出的有些低沉但又响亮的声音传进了穆归的耳中,像是在回答着他的猜想。 虽然还没有完全消化这个事实,但穆归还是下意识的从腰间拿出火折子,嘴对着用力一吹,星星点点的火光迅速燃烧了起来。虽然光并不亮,却也足够能让他看清几米内的事物,况且只要他不盖上盖子,火就不会熄灭,这对于他们这些经常在外奔波的人而言却是方便不少。 其实小巷中还没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说它阴暗也只是相对于外面亮堂堂的大道,上面被两边从院子围墙中向外发展的树枝遮的密不透风。 又或许,是说书人曾说“鬼怪皆是惧光之物”,这才让那个不想被女鬼捉走当她男人的穆归想出了这么一个法子。 借着极其微弱,却不断出一缕轻烟的火光,穆归一点点的靠近棺木,弯下腰,由于大部分地方都被木板覆盖着,在这样的环境下棺木里一片漆黑。 女子急促的喘气随着他的不断靠近,而全都吹到了他的脸上,原本在外奔波一天,风吹雨打的,早已没了知觉的脸上,猛地一下子迎上了微弱但还算粗厚,甚至满是热气的气息,让穆归不由得愣住了。 于此同时,他的视线紧紧锁住了刚才的惊鸿一瞥,却视线不再离开的娇美容颜,眼中的惊艳显而易见。 他不是一个能分得清漂亮与丑陋的人,由于常年在世俗中打滚,见过各式各样形形色色的人的他,早已明白外貌不过是皮囊而已,不能成为评判一个人好坏的标准。 但这个女鬼,不,女人确确实实有着一副美人坯子,不过也仅仅是如此而已。 因为,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女人绝对是个麻烦,而且不是一般的麻烦。 不经意间,穆归悄悄拉开了与这个在棺中女人距离,眼珠一转,便又恢复了先前的样子,可是脸上因被热气吹红的脸颊却还是显示出了他的不自在。 女子微微张着殷桃般的小嘴,每次呼吸都十分的急促,甚至没等一口气呼出来,女子就已经不得不赶紧呼下一口来保持呼吸的顺畅。泛白的嘴唇,干裂的嘴角,毫无血色的脸蛋,都预示着这个女子糟糕的状态,也许即使她现在不躺在棺材里,过两天怕是也得进去,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他不知道别人遇上了这种情况会是个什么举动,至少他有些脑袋发晕,手脚发麻,完全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 而红唇微微抖动了两下,却没有发出任何的的声音,眼角所及之处,他知道女子的胸腹因为配合着呼吸而不断上下抖动着,可即使是如此艰难的境地下,他还是见到了一个柔弱女子对生的渴望,那紧抓着他的手即使呼吸再困难,身体再不适,也未曾松开。 许是这个诡异的女子给他下了什么魔咒,即使女子没发出任何的声音,可他还是听到了那句“救救我”。 神使鬼差的,他用力将覆盖在棺上的木板一推,像是脑中有什么人在使唤着他似的,将女子抱了起来,朝着医馆飞快走去。 或许是心中的那份良知吧,他不能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他面前断了气,又或许是女子那份在最后时刻都不放弃的信念让他觉得有必要去挽回这个女子的性命,即使不能成功,也该尽力一搏。 即使步伐越迈越大,他也没有因为赶时间而跑起来,许是知道女子根本受不起颠簸和震动。每次他只要因为心急,肩膀动了几下,趴在他后背的女子就会不住的咳嗽起来,用来喘气的小嘴因为不能同时用作两件事而使得她身体更加恶劣。 途中好几次当女子咳到岔气,在他背上微微蜷缩,痛苦的发出低低咛喃,也依旧紧紧抓着他的手指,当女子每次咳到全身紧绷的时候,他也能透过紧抓着他手指的劲道而感觉出来。暗自叹了口气,一个反手,就紧紧握住了女子那双能清楚摸到每个关节但却肤质细腻的手。 这是一个承诺,让这个素不相识的女子能放下心来的一个承诺,他会陪在女子身边,至少现在他是不会将她弃之不顾,所以,不用那么担心。 虽然他没见过有人病到如此地步,背在肩上还没他那框鱼重,心不禁越发沉重了起来,也隐隐有所察觉,女子怕是不好了。 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心里暗自苦笑了下,他又不是什么大夫,什么时候还懂起给人望闻问切了,说不定女子只是在棺木中吓着了,等会休息下就好了。 可是,这说法,连他自己也说服不了。原本还抱着几分希望的他,医馆大夫的一番话直接将他打入了谷底,情况远比他想象的要糟糕。 大夫不满的看着这个将一个快死之人送来他医馆的男子,起初他还被这年轻男子不要命的跑来之后,顾不上休息一下,就硬是拉着他要他给肩上的女子看看这番举动给感动了。谁知道是他自己给耽搁了病情,到女子已经不行了的地步才送来求医。 “你怎么现在才把她带来医治,我见她生来便有不足之症,怕是这么多年也没断过医药。”其实就算早点把女子送来也没什么用,只是既然如此何必到最后这时候才送来呢,不过是平白添了几分无奈和伤感。年近花甲的老大夫看着这个容貌气质都绝非常人能及的姑娘,惋惜的摇了摇头,“红颜薄命”说的怕是就是这般吧。 “哎,可惜啦,这治得了病,却治不了命,她这哪里是病啊,命该如此。你见过哪个得肺痨的人能平平安安活下来的,不过是等死的份。怕是撑不了多久了,你啊,还是不要浪费钱了,找块地,安排安排后面的事情吧。”看着女子因常年被病痛折磨的早已是皮包骨头,身上也没几两肉了,再好的容颜,没有一个健康的身子做底趁,说什么也都是白搭。继续硬撑着,即使是拿上好的药吊着,不过就是活受罪。还是早点投个胎吧,下辈子宁愿没有这绝世容颜,也要有一副健康的身子。 可是他却没有看到,在男子大手掌裹住的那只小手动了一下,他感受到了女子颤抖下的恐惧,也知道他和大夫的对话都一一传进了她的耳中。 穆归半眯着眼睛,有些伤感的看向窗外,手上加大了力度但却极力控制着,像是在告诉这个担心被抛弃的女子,他不会听这个庸医的话,将她送回棺木中。 “不过是你医术不好,找劳什子借口,说什么医不了命的。我换个地方,肯定能找个比你有能耐的。”穆归压低了声音,心里虽知这个女子怕是没救了,但是被大夫就这么直直的说出来,还是让他有些不能接受,更何况身为大夫,无论如何都要想尽办法来救病人吧。怎么只看了一眼,说上一句没救了,就草草了事呢。 “小伙子,我要是医术不好,你还会跑那么远就为了找我这么一个庸医?”老大夫行医一辈子,虽然不知道这对男女之间到底是个什么关系,却对病人家属听到噩耗时该有的反应一清二楚,所以他并没有去责怪男子的无礼和质疑。 穆归又怎能不知,若不是知道这家医馆的大夫本事最好,他也不会一个姿势没变的走了好久,甚至到最后连脚都抽筋了,不就是希望能听到一句让人安心的话嘛。 虽然他和这个女子素未蒙面,充其量不过也只是个陌生人,可毕竟是一条人命,哪里能做到说放弃就放弃的。底下头看了眼刚才被大夫针灸之后,不再咳嗽,此时正安安静静躺在榻上的女主,咬了咬嘴唇,略带沙哑的嗓音说道:“再试试吧,求个心安。” 老大夫有些惊愕的看着这个年轻男子,许久之后,才抬手抚着长至胸前的花白胡须,长长的叹了口气,最终还是点头同意了。 其实他能做的,不过是让这个姑娘少点痛苦的离去。 第7章 面对(上) “要是放在其他人身上,我肯定就是说,都到了这个地步了,回去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全都招呼上,让病人走的少点遗憾。”上了年纪却依旧红光满面的老大夫,晦暗不明的看了眼躺在床上经过一番施针之后方才沉沉入睡的年轻女子,“可她”老大夫努了努嘴,“能让她昏睡着就不错了,吃饭什么的,你看着办吧。” 说完,老大夫低头刷刷在纸上写起了药方,心中在把脉时涌起的不悦,就像块石头,硬生生的卡在他的喉咙,吐也吐不出,咽也咽不下,难受极了。 行医了一辈子,要问他平生最恨什么人?无疑就是那种因心中抑郁之气而拖垮身子最后无药可救的人,就像眼前这姑娘,肺痨虽是病因,但仔细察看之后,便会发现病根却是心中难解的忧郁,悲凉之气。 归根究底,其实是她自己没了生存的念想,无论换了哪个大夫也断没有治好的道理。 话说到这一步,对自己的行为还未缓过神来的穆归也懵懵懂懂的有些明白了,可是他到现在都不明白,一时的冲动把这个在鬼门关门口排着队的陌生女子给弄回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让她先吃口饱饭,再把她送回去? “你啊,也不要灰心,我看这姑娘临了临了了,倒还多了几分意志,要是你能让她吃饭喝药都正常着,说不定还能拖个十天半个月的。”老大夫在提笔蘸墨的空隙间,看到男子有些愣愣的站在那里,心下有些不忍,即使能再多撑个几天,他老头子终究还是回天乏力,结局到头来还是一样。 不过就是为了让男子多个念想,更多的还是行医者心中的那份“仁”,只要躺在床上的人还有口气在,他就不能置身事外,撒手不管,“要是有钱,就去买些鱼,煮点鱼汤给她喝下去,要是手上没什么闲钱,就到集市上去捡点鱼骨头,回来洗洗也能熬成汤。记着,她现在没法进食,一日三餐你就照着煎成一小碗的给她喝下去,越油越厚的越好。”以着这个姑娘现在的状况,一小碗鱼汤大概都够呛,可是药补不如食补,凭着她现在的状况,下些猛药非但不能有什么好处,还会让她孱弱的身体状况更差,若是下些不温不火的药,对着姑娘现在的状况,无非就是石沉大海,丁点用处都没有。 没有一个还过的去的身体做底子,其实什么药喝了也都没用,还不如先喝点鱼汤,肚子里有油水了,身子也能慢慢缓过来,“这药若是她发热了,你就煮成一小碗给她喝下去,若是不发热,也就没有必要了。 随着大夫一点点说着,穆归也越发心不在焉起来,若是早知道随手救个人会是如此麻烦的事情,打死他都不会大发善心。他是个连自己都养不活的人,哪有那么大本事再请个祖宗供在家里,整天伺候吃喝的。所以,绝对,绝对不能把这个麻烦往身上揽。 打定主意的穆归,侧过身子,挡住了大夫的视线,松开紧紧握着女子左手的右手,几根被女子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抓到红肿的手指露了出来。 姑奶奶,您大人有大量就绕了我吧,何必呢,凭你这姿色,找个心甘情愿伺候你到死的人不少,就不要赖上我这个什么都没有的穷小子了。一边想着,穆归低下头故意避开女子的娇美但却毫无血色的容颜,迅速掰开女子细长的手指,三两下的就挣脱了出来。 “咳咳”穆归故作镇定的拍了拍衣裳,抬起刚解放出来的右手,握成拳在嘴边装模作样的咳嗽了起来,走到大夫的案几前,“大夫,我还有些货没送,这答应了人家的,眼看着就要过了时辰,可是带着她去也不方便,能不能先把她放在你这里,等我办好事情了,立马回来接她回家。” 边思忖边写着药方的老大夫,在听到穆归的话之后,许久之后才慢悠悠抬起头,半眯着眼睛打量着这个在他这老人家面前还撒谎不带脸红的小伙子,放下笔杆,“去吧,这里有我照顾着,要是我这打烊了你还没回来,这姑娘可就不知道在哪儿了?” 被看穿打算逃跑的穆归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了,常年在外的摸爬滚打让他什么没有经历过,他更不是那种因为脸上难看就想赶紧挖个地洞钻下去的人。反而言语间更加气定神闲,从怀里掏出几块碎银子,放到了桌上,赔笑的说道“那就麻烦大夫了,多给她弄些好吃的。” 随着银子放下,他眼神一暗,这已经是他所能做的所有的事情了,其他的,大家原本就是陌生人,还是回到原来桥归桥路归路吧。 转过身,不曾回头,像来时那样,他急急的又赶了回去,不知道是怕巷子里的鱼跑了,还是怕被床上的美人勾住了魂? 而在另一边自从贾府的给人黛玉找了个暂时能“安身立命”的地方之后,大家脸上虽有悲戚之态,眼眶红肿,可都迅速掩下那丝因逝者而带来的戚戚然之感。女眷们纷纷赶回房间重新补上被泪水弄花的妆容,原本跪在地上沉痛哀劝贾母的贾赦贾政一干男人们,也在站起来之后,匆忙擦了把脸,就往前厅赶去。 若不是潇湘馆中还不时的传出啼哭声,怕是没有人会相信,有一个叫林黛玉的女子,荣国府的外孙女曾在这里度过了十余年,最后黯淡离去,没有仪式,亦没有送别,就这样以着这种最简单却最不体面的方式抹去了她的存在。 就连自诩最疼这个外孙女的贾老太君,也在众人的劝说和半推半就之下沐浴更衣,除了一身晦气,在鸳鸯的掺扶下向大堂走去,坐高堂之位,受新人膜拜。 看着那个在她怀里撒泼打滚,让她没少费心思的淘气包如今也长大成人了,史老太君心里却是五味陈杂,悲喜交加。 玉儿啊,你为何不能争气点,只要你有宝丫头一半的身子好,我就能将你稳稳的扶上宝玉媳妇的位置,哪能容你舅母把她娘家的人拔了筹。我原想着你和宝玉都是我的心尖尖,舍了哪个都能让我这快要进棺木的老太婆后脚跟着就去了,才想把你们凑在一起,以后我也能安心的去见你娘。可你啊........真及不上我那可怜的敏儿。 史老太君沉痛的闭上了眼睛,浑身不住颤抖着,嘴里就没停止的在喊着:我可怜的玉儿....... 尽全身力量支撑着史老太君继续往前行走的鸳鸯自然是听清了老太君在低喃些什么,去故作不知的开口说道:“这新媳妇上门,老太太可得把新宝二奶奶捧在手心上,等明儿个给老太太怀里多了几个白白胖胖的重孙子,那我们这些您早就看厌了的老姑娘,还不得排到墙角跟去。” “你这丫头,什么时候跟我们凤丫头学会吃干醋了,这酸的.......”被鸳鸯的话逗的眉开眼笑的史老太君,许是想起了未来的重孙子,精神一下子就好了不少,连原本有气无力的身子也突然间硬朗了许多。 这不才没走两步,身后就响起了琏二奶奶那响亮的声音:“老祖宗又在编排我些什么,把我说的就和那醋坛子一样,这回我还偏就酸上一回,以后啊就天天巴结在老祖宗的跟前不肯走,这酸的臭的都让老祖宗闻闻,看看我这坛子陈醋还合不合老祖宗的味儿。” 在平儿的搀扶下,时好时坏病了一段时间,才见着好点的琏二奶奶虽然脸色不似之前那般圆润,一身红色为底金丝环绕的棉袄裹着身子,富贵之气逼人,可脸上的脂粉却掩盖不住疲惫的神态。 拖着不胜爽朗的身子硬撑着像喜堂走去,不过就是为了冷眼看看贾家的凤凰蛋要是知晓“新娘被掉了包”会是怎样的一番闹腾。 “我的儿,你这身子总是时好时坏的,且得好好养上一阵,府里的事情你也难免力不从心,要不就先放一段时间。”回忆起了早上王夫人特地到她房里说的那番话,王熙凤就不免恨的牙痒痒。新媳妇还没过门呢,她那好姨妈还真是迫不及待的准备卸磨杀驴了,她娘家贴了多少银子,她的嫁妆也被明里暗里的全用在的府里,现在把她的底子里子都掏干了,就像把她这个当侄女的给拉下马,哼,这可真是啪啪响的如意算盘啊。 甩开平儿的手,眼波一转,将那抹算计和愤恨隐藏在满脸笑意的神情之下,她倒要看看那个装老实人沉迷了快几十年的二太太是怎么在老祖宗面前打翻身仗的? 迈着小步子快速走到老太太的跟前,眼神一扫,就让在老太太另一边伺候的那个奴才颤抖着退了下去,然后王熙凤站在贾母的另一边慢慢走了起来。 “瞧瞧,才说到我们的泼猴,话还没说完呢,她的酸气都冲天了,我这几颗老牙啊,且得被酸掉了。”贾母停下了脚步,指着扶着她另一侧的凤姐就打起了趣。 “老祖宗这哪是闻不得酸味啊,那是新媳妇进门给乐呵的,你们大家说是不是啊?”说完还挥了挥帕子,看着四周的丫头婆子们一个个都点头迎合着她,王熙凤满意的眨了眨眼睛。 贾母轻拍了几下王熙凤的手臂,毫不在意那股子似真似假的酸味,朗声说道:“瞧瞧你们琏二奶奶,这嘴皮子利索的,就是不肯吃一点子亏,连新媳妇的醋都吃上了,该羞,等会大家可着劲的要让她多吃几杯,笑话笑话我这凤丫头。”说完还伸出手指点了点王熙凤的脑袋,不知情的人还真以为祖孙和乐融融,亲密的要紧。 听完贾母的挑趣,王熙凤做害怕状的向后退了两步:“哟,那大家们可得饶了我这回,老祖宗可是拿我这在泥里打滚的当着酒靶子,自己在后面偷笑呢。这可是老祖宗亲自挑的孙媳妇,宫里娘娘下旨全的金玉良缘,这等喜事,大家还不得趁着这个时候多闹闹老祖宗啊!” 顺势又将话题扔给了贾母,同时也巧妙的解了自己的围。 深深地看了眼凤姐让大家起哄的样子,贾母眼中闪过一抹精光,却还是没有握住凤姐的手:“那今儿个,我就放下话了,凤丫头就当一回我的金童玉女,替我挡酒,要是谁能把她给灌倒了,重重有赏。” 大家见老太太不再愁眉苦脸,对那所谓的赏赐也颇感兴趣,一个个都跃跃欲试了起来。 “诶诶,那话可先说好了,要是孙媳妇我没被灌倒,那,这重重有赏的赏,我且得向老祖宗讨来,给你们显摆显摆。”看着身边的人一下子都变成了“虎狼之辈”,不认输的琏二奶奶也被激起了斗志,正式向大家宣战了。 见凤丫头给她铺好了下坡路,贾母倒也不慌不忙的顺着就下来了:“这破落户,一刻都不忘了从我这里弄点好东西走,好,我应下了,大家也不要给她面子,就说是老祖宗我吩咐的,今晚把凤辣子灌倒了才行。” 第8章 面对(下) 自古以来,文人墨客总喜欢给秋天附上些不同的意味,但都逃不过“悲凉”二字。而今年的秋天,枝头的叶子还未曾枯的透透的,就被一阵秋风扫过,落下了大半,满地枯黄,见状,各人心中不免淌了几丝愁滋味。 若说天气,那是世间万物变化的规律,不会随着人的心情和事件而有所改变,反正世世年年皆如此,断不会因你说,我厌了夏日,就如同孙猴子在生死簿上划道杆子,从此,世上便只剩下三个季节。 虽然在世间我们没看到掌控人生死的那本簿子,也没见过孙行者大闹天空的本事。但有一个人,掌管人间的那个皇帝,也有着这般神奇的本领,一道圣旨让金陵史家一夕之间土崩瓦解,不复存在。 这件足以震惊金陵的大事,让原本入了秋渐渐没了生意的茶铺摊子一下子红火了起来,男人们三三两两的坐在一起,低声交流着自己得知的消息。 “前儿个被抄的史家听说罪名给定了。”一灰袍男子抿了口茶后,压低了嗓音,将话题一转,落到了现今人人关心的这件事上。 此话一出,原本几个兴致缺缺的老爷们顿时来了精神,将椅子拉近了些,脑袋凑在一起就低声开始交谈了起来。 他对面的男子撇了撇嘴,不以为然的说道:“这不是早给定了吗,要不然哪有抄家,还别说那些乌漆麻黑的事情,被抖露出来之后,你是没见啊,那天满满的罪名,光宣读就费了大半个时辰,这不是有那个词怎么说来着的?”半眯着眼睛,习惯性的舔了舔嘴唇,让看上去本就富态的他倒是显得憨厚不少。 身着儒衣的秀才看着另外两人皆没有什么动静,眼中划过几分轻视之意,悠悠的伸了个懒腰,才给了个词:“罄竹难书”。 灰袍男子眼中顿时有些不悦,圆滚滚的商贾见状,赶紧又将话题拉了回来。 “对,对,就是罄竹难书,光是人命官司我看就不少,更别提放贷什么乌漆嘛糟的事情加起来,这回可够他们喝上一壶的。” 原本有些生气的灰袍男子这时候也顾不上发脾气了,打算好好的将知道的事情在两个朋友面前炫耀一番:“可不是,来奉旨抄家的还是忠顺王,若说其他几个王爷还好办些,怎么着也多多少少和贾史王薛四家有点子私交,大家拉扯起来倒也方便些,实在不行也能暗中给些面子,多照看些。可那忠顺王素来就和这几家不对付,听说还牵扯上以前的什么仇恨,这回逮着了还不可着劲的办,没理都要掰扯个三分理出来,更何况还是罪名昭昭,还不得下狠手啊。”男子一脸信誓旦旦的模样,这话到让旁的两个人不由得信了几分。 这回连秀才嘴上也不闲住了,将另外两人招呼的更近些,故作玄虚地说道::“你们那是没瞧见,这史家的主子们倒还安安稳稳的在府里呆着,倒是从府里拉出来一群貌美的丫鬟,说是带回去审审。”言下之意是谁都明白了,忠顺王爷和他的儿子小忠顺王爷平生最嗜的就是美色,只要是碰上貌美的女子,就千方百计的往府里弄。这回是进了美人窟里,哪能不借着这个机会顺手捞几个称心的带走。 “还带走好几箱古......”还没待秀才把话说完,只见一群蓝底黑领带着官帽的衙役气势汹汹的朝他们这里走来,他也就聪明的赶紧闭上了嘴巴。 “咳咳,这些事情哪是我们这些平头百姓能管的,大家喝茶喝茶。”众人见到衙役来了,一个个半低着头,却是斜着眼睛,紧紧盯着街上的动态,想看看今天上演的又是哪一出。 可当见到衙役后面跟着的那一群被粗麻绳捆着的太太小姐还有后面长长一队伍的丫鬟和婆子们,众人心里也就有了个底。待官兵走远了后,原本在街上的人也都一个个朝着集市口的方向走去。 “酸秀才,看看去呗,莫说这几个府里的太太小姐,就说丫鬟们也都是各个金贵着呢,平日里你想见还见不到,这回说不定还能买上带个回去。”胖掌柜的看见几个身段容貌都上等的丫鬟,心思就活泛了起来。 知晓秀才又要开始之乎者也一番,大老粗的灰袍男子赶忙应和着胖掌柜的,“走,看看去,就算不买,能看看也不错。”说完便抬脚走去。 见状,秀才见扇子啪啪在手上敲了两下,无奈的摇了两下头,迈着大步跟着也就走了。 凡被抄家者,若是没有案底的女眷和奴仆们,则是由官府选定日期,统一在集市口进行买卖。 而当穆归提着两框鱼向集市走去的时候,却看到集市口挤着满满的人,不免心下有些好奇,又恰好被挡了过去的路,环顾四周之后,他站到了附近一家铺子上的台阶上,打量着里面的情况。 侧耳听去,从身旁人的嘀嘀咕咕中,他也打听到了不少的消息,知道了是史家的一干女眷要被发卖了,也从别人的口中了解了史家的斑斑事迹。 “咚”的一声,刺耳的锣鼓声响遍了整条大街,让原本在下面嘀嘀咕咕的人们一下子就闭上了嘴巴。 “我说各位今儿个可是好福气啊,瞧瞧,这丫鬟小姐的,可是水灵水灵的摸样,要是放在平常也轮不到你们,那时候人家可是金丝雀,可现在,要是买回去了,你叫她干嘛,那就得干嘛,你们说是不?”膀大腰圆的衙差头子,脸上有颗大大的黑痣,给人一副猥琐的模样,这时他一边说着,手还不安分的摸到了一个女子的脸上。那女子将狠狠瞪了衙差头子一样,“呸”的一声朝他脸上吐了口唾沫。 原本衙差头子的话就让下面蠢蠢欲动的男人们一下子就炸开了锅,这小丫鬟反抗的举动更是有如火上浇油,下面的人都起哄着想看看平时威风的衙差头子是不是被个女人给制住了。 这不起哄到还好,一起哄就让原本脸上就挂不住的衙差头子,突然间瞪大了眼睛,“啪”的一巴掌拍在了女子的脸上。 “你动她做什么,有什么的就冲我来。”这时候在这群即将被卖的女子中响起了一个娇柔但不乏刚强的声音,众人抬眼望去,虽然这个女子身无旁物,头上连个钗子都没有,但是全身的气度却不是旁边的那群丫鬟婆子所能比得的。 众人不禁心里好奇:这是史家的哪位小姐,倒是个不凡的。 “哟,这史家姑娘都发话了,我这个区区的衙吏还不得听着”一时间乍见这般不同凡响的美女,衙吏头子连腿肚子都发软了,在无伤大雅的情况下,他还是愿意给美人几分薄面的。 “哟,这么标致的美人可上哪去找啊,许官爷,你可说过,有什么好货色可是让我先挑的,我看这个就不错,细皮嫩肉的,脾气还倔的很,我啊,就喜欢调教这种货色的。”自打听了消息说官衙里打算卖人,香满楼的老鸨子那可是急赶慢赶的往这里跑,深怕好货色被同行给抢了先,因为时常都会买上几个姑娘,再加上许衙吏没少到她们园子里找乐子,她也就不顾及什么,上了台子,就开始对一个个丫鬟挑挑拣拣了起来。 当这个史家姑娘从为丫鬟打抱不平的时候,她恰好抬头看了眼,就满意的走过去拉着史家小姐的手上上下下的打量了起来,嘴里还不停的评点着些什么。 “花妈妈,这人可相好了?那我可就开始卖了。”衙役头子看着花妈妈手上牵着那个姿色不凡,皮肤嫩白如雪,还有股子别的姑娘没有的倔脾气的史家姑娘,一下子心思就活泛了,若不是下边还有那么多人等着,他可........哪像现在,只能在这里不住的咽口水。 “好了,好了,这回的人,我满意极了,银子自然是不会少了官爷您的,那等会还得官爷帮帮忙。”说完,侧着身子对着衙役头子抛了个媚眼,就下台了。 接下来,一切都跟着章程,先买的是最低级的粗使嬷嬷,要价也是最低的,只要有个三瓜两子的,也能领个回去,接下来是丫鬟们,凭着年轻貌美的份上,买的人一下子就多了,各妓院的妈妈们,还有一些府里,甚至是有些丫鬟们的家属们也都咬牙将钱凑足了,赎了自家的女儿。最后卖的是史家的主子们,无论是上了年纪的夫人姨娘们,还是正含苞待放的小姐姑娘们,都让下边的人大开了眼界,可买的人却是不多。毕竟他们家犯的是抄家的大罪,要是将他们卖了回去,谁知道会不会牵扯上自家。 一边倚靠在门栏上,打量着台上情况的穆归再次看到了那个女子,刚才那个站出来在如此境地下替丫鬟说话的史家小姐。 她,头发有些凌乱,只是简简单单的挽了一个发髻;在到处都是充斥着哭泣声的女人堆里,她显的尤为不凡,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静静的站着,象是在等什么人。一开始他还未自己的这个推断而感到难以相信,可随着一批批丫鬟被卖了出去,直到站在她旁边的一个个史家的小姐和夫人哭着被人带走,这个姑娘的眼神才越发的飘忽不定,就连这个站在远处的他都看到了,女子在左右张望着。 锣鼓声再次响起,台上成群等待被卖的女子们,现在也只依稀剩下了几个,最终,还是没有人来,女子的脸上顿时没了任何的神采,只是愣愣的站在那里,原本还到处张望着的大眼睛,一下子就如同沉寂的死水般,再也没了任何的光彩。 最后,她是被妓院妈妈给拖走了,依旧没有哭闹,象是个没了灵魂的人。 穆归最终闭上了眼睛,不再去看那个被一点点拖走的身影,他曾有一瞬间对女子如此期待信任的那个人,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却没有出现而感到了气愤,可却没有想出手相帮的意思,一个连自己的人生都无法负责的人,又有什么权利对别人施以援手,对别人的人生负责。况且...... 和其他史家姑娘夫人们相比,在场的人对这个安静的过分的女子投入了更多的好奇,有人不免心生怜悯,但更多的人则是感到惋惜。 站在穆归身边的这家店的老板摇了摇头:“可惜了,这样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入了烟花巷子,以后还能有什么好结果。人这一辈子啊,善恶到头终有报,她们姑娘家虽然是没什么错,可享了不该享的富,以后却是要受不该受的罪。” 旁边的一个老伙计接了起来:“谁说不是呢,若说是个男子还好些,以后勤勤恳恳的弄几亩地种个田,还能养家糊口,可女子,尤其是这等貌美的女子,在这个世道下,若是家里没点权势的,早就被抢了掳了去,不是给人家当那个不知道第几房的小妾,就是在烟花巷子里谋个生计。” 老人的话就如同一声雷响“轰”的在穆归的脑中炸开了,“沦落至此,孤苦伶仃的女子,还能有什么才能让她们安全活下去的,除了美貌的容颜,就是清白的躯体,别无其他,更何况那个病重至此,曾被人一度放进棺中,又被你狠心抛弃的女子? 你扪心自问,若是最后让那个姑娘还平白无故的落入歹人手中,失了清白,那你到底是救了人家还是害了人家。一个声音在脑海中痛批着穆归,他一直不愿意面对的现实全都一股脑的涌了上来。 顾不上两桶答应了人家府上准备送上门的鱼,他飞奔地朝着医馆的方向跑去,此时他心中只知道:即使是出于做人的道义,他也不能害了人家姑娘。 早已恢复自如的手指,又微微开始有些发麻发烫,就像被那个姑娘紧紧抓住的那样,禁锢着,动弹不得,有如浮萍中的那根木头,但却足以让人安心。 第9章 黑夜赶路 夜幕伴随着呼啸的秋风逐渐降临,黑暗也渐渐的掌控着整片大地,白日里热闹的集市现在却只剩下满地狼藉,放眼望去,满地皆是被踩得不成形的残枝碎叶。随处可见的瓜果蔬菜皮,东边一大滩子卖鱼户泼出的水,在深深浅浅的水坑里散发着股股鱼腥味,西面那卖肉铺子前一滩黑渍油的发亮,就是放在白天,路过的人也得小心翼翼绕道而走,否则一个不小心,就能滑得个四脚朝天。 路上再也没了白日的喧嚣,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片寂静,甚至连个人影也不曾见着,辛勤劳作一天的人们也都在傍晚时分一一归家,每家每户打在窗上的烛光,虽不那般亮堂,却足以温暖一个家。 穆归小心的背着背上的人儿,朝着家的方向一步步地走着,他家安在金陵城外十几里处的一个小村庄里,平日里甚少进城,要是赶上个好时候,城里有谁家要找帮工的,他也就去谋个三瓜两子,要是日子冷清了,凑合凑合也能挤兑个几天。倒也不是没想过去城里的铁匠铺子,首饰的铺子上当个学徒,虽说挣不了什么钱,但好歹是门手艺活,走哪都饿不了,说不定以后还能当做家传绝学的一代代传下去,也算是造福后代了。 可这想法不光只有他一个人想,那些稍微有点手艺的师傅们也存了这个心思,就算是招学徒,也跟防贼似的,只让做些粗重的活计,只要一跟吃饭的家伙事扯上关系,都是关上房门瞧都不让瞧上一眼,深怕祖宗几代琢磨出来的那点玩意最后全都落到了别人的口袋里。 几次三番拜师无路,到让他也渐渐灭了心思,只得有一天没一天的过着,要是手上有点闲钱,日子就过得宽敞些,几杯小酒下肚倒也乐呵。若是手头不宽绰,紧巴紧巴一天少吃个一餐两餐的也就过去了,喝着凉水苦中作乐也未尝不是一个好法子。 后来遇上个捕鱼的老头,倒是教过他三招两把式的,可是那老头自己就是个半吊子,会的也只是在陆地上随便比划几招,上了船出了海愣是一招也使不上来,最后这好不容易求来的打渔这手也就黄了。 尽管如此,秉着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原则,他还是恭恭敬敬的给老人家磕头拜师,每回有着几口吃的,也都恭恭敬敬地孝敬给师傅,直到把送完老人家最后一程。 后来,坐在师傅的坟头,他就想着当初怎么就稀里糊涂的拜师磕头了,明知道师傅其实什么也教不了他,那所谓的家传绝学更加只是毫无用处的一本本破书,现在也都被他用来垫了桌角。 后来,当着世间又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个了的时候,他突然明白了,或许,就是因为孤独吧,两个孑然一身在世间行走的人,其实还是渴望温暖的。 眸色渐渐暗淡了下来,“哗”的一下,脚下一滑,他踩到了猪肉铺子前的那块油腻的地上,收脚时却早已来不及了,条件反射的打算单手伏地来尽量避免重重的摔倒在地上,伸手之际,不断吐在脖子上的那股温热的气息提醒了他,来不及多想,单手一翻,女子被他一下子转到了胸前。 与此同时,沉闷的声音从两股间和地面的摩擦出传了出来,当然还有他那直哇哇叫疼的痛苦声。这一跤摔得可算是不轻,疼痛感直向大脑袭去,穆归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一来是为了安稳下惊魂未定的心,二来却是希望借此能缓解些疼痛感。 低头看了眼单手环住的女子似乎并没有摔在地上,穆归也就顾不了那么许多,将空余的那只手伸到后背,在脊椎和尾椎的地方来回按摩着,嘴里还不时的发出低沉的吃痛声。 “你”正当他察看着伤势,思忖着今晚若是回不了家该在什么地方将就一晚上的时候,女子有些虚弱但却不乏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你没事吧?” 虽然知道现在这个时辰早已是四下无人,但穆归还是习惯性的打量了一番,漆黑一片让他连前边的路都看不清,又如何能知道四周是否有人呢,凭着感觉,他知道右手环抱着的那个女子醒了。 “没,没事,就是痴痴的摔了一跤,没什么大事,让我休息会,我们再赶路回家。”抱着背着这个陌生的女子近一天了,他也未曾脸红过,可却偏偏在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境况下,女子的一句话就让他脸上发烫了起来。 姣美的容颜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他不知道用什么话才能形容一番,但也知道那定是世上最好的话,虽然一直因着姑娘家清誉和名誉,他尽量避免着和这个陌生的女子有什么接触,可是背也背了,抱也抱了,本就是有嘴都说不清的事情,现在更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他一个大老爷们自然是不在乎那么多,但也曾听人提起过一个姑娘家的名誉是多么重要,要是日后带他把这个姑娘送回家的时候,还能说得清吗?而她的父母亲人们又能相信他的措辞吗? 世俗礼教本就对女子的一言一行苛刻不已,尤其是当官的大户人家更是一尺一寸都有个说法,师傅说,那些人更是宁愿自家姑娘死了,也断不能让她败坏了家里的门风。虽然师傅说那些人虚假的很,难道就凭个女子就能让一家人都体面风光?可是他却知道,这世上的规矩就是如此,既然改不了,就只能受着。 “那,那你能放开我吗?”黛玉又羞又躁的趴在这个素未蒙面的男子怀里,心里不知该如何是好,说话的声音也带了几分恼怒和娇羞。虽然她自小被父亲当做男孩教养着,可终究还是个女子,后来,进了荣国府之后,也只是与着一众姐姐妹妹们和宝玉亲近着,再后来,她与宝玉暗生情愫,两人便顺理成章的多了些接触。 可无论是怎么说,她和宝玉也都是发乎情止乎礼,断没有像今天这般直直的扑到了陌生男子的怀中。她的脸因为冲力而埋到了他的怀中,静静地感受着他因惊吓而扑腾扑腾的心跳,本来想张口就骂着这个登徒浪子,可到脱口而出的时候,不知为何却变了意味。 发现不对劲的穆归赶忙将右手伸直了些,让女子的头能够离他的胸远些,可是头离远了,两人却不再开口了,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在穆归将左手腾出来来查看伤势的时候,抱着黛玉腿部的那只手撤了出来,顺理成章的,此时的黛玉正坐在他的腿上,只是由于他现在臀部还阵阵发疼,也逞不了什么英雄气概的,而深知自己身体状况的黛玉也知道她现在只能依靠着这个陌生的男子,别无他法。而这却让他们这对刚相识却经历了非同寻常遭遇,甚至在这漆黑夜晚只能互相依靠的男女多了几丝别样的情绪,只是他们自己不曾知道罢了,又或者是不思,不想,不深究。 秋风卷地,呼啸声在大街小巷飞串着,也卷起了尘土飞扬,穆归知晓,若是再不赶回去,接下来的路怕是越来越难走了。 小心地退出这块满是油渍的地面,从怀里拿出了个火折子,打开盖子轻轻一吹,烟就冒了起来,星星点点的火光照亮了黑暗中的两个人。用手挡着迎面而来的狂风,看着火折子已是到最亮的时候,转而小心的将火折子递给了怀里的女子。 “来,你拿着,我背着你,这样我们才能赶得快些,否则到明天我们也回......”话还没说完,他却已经呆了,仅仅只是这微弱到几乎不可见的火光,却让他看到了这辈子最美的画面。黑夜中,他未曾看清女子的脸,却看到了脸上的那抹娇红,白里透着红,有如春天那微风中迎风而立的桃花,娇嫩,鲜艳,甚至是....... 那种无法用言语说出来的美,震撼了他的平淡无波的心,他觉得这个时候的女子比起白日病怏怏的样子,更像个人,美人,活脱脱的美人。 借着火光,在穆归的注视下,黛玉的脸较之先前更红了些,心中大骂着色胚子,狠狠的瞪了眼这个显得有些高大的男子。 许是感觉到美人的怒意,又或许是对刚才痴痴地对着人家姑娘看的行为感到了不好意思,穆归赶忙将火折子塞到了黛玉手上,挠了挠脑袋,憨憨的笑了几声掩饰着心里的尴尬。 再次背起了女子,只是这回他的腿脚却不是那么利索了,一拐一拐的往前走着,可是却不知为什么,倒是比先前腿脚好的时候轻快了许多。 许是因为那几不可见的火光照亮了两个人前进的道路,又或许是那双拿着火折子的手,让他知道了,黑夜漫漫,可他却不是孤身一人。 第10章 天地之差 摇曳的烛光忽明忽暗,在烛台上发出“啪啪”的轻响,照的原本就不大的屋子更是时而亮堂时而昏暗。 灯光落在泛黄的窗纱上,自外而内看去,却也能清晰的看到在不断随着烛光而晃动的身影。 夜深了,人也静了,窗外微风穿过树叶时所发出的沙沙作响声到了这时才显得特别恼人,扰人清梦。 穆归有些精神不济的趴在床沿上,不住的打着哈欠,脑袋早已受不住瞌睡虫的困扰而只能依靠着下巴硬撑在床沿上。渐渐地眼皮愈发的沉重,不住地往下耷拉着,每回就当他快沉沉进入梦乡之际,总是一个激灵“全身”一震,就给惊醒了。如此这般的不断反复着,连他自己也弄不清楚,到底算是睡觉还是醒着。 每回醒来,处于半昏半醒状态的他都要被躺在床上的那个陌生女人“惊吓”一番,揉了揉眼睛,才慢慢反应过来,这个女子是他给带回来的,还让她占了家里唯一的床,这也就是为什么他每回醒来都因腰酸背疼,而拿手敲着后背,试图想让自己能舒服一点。 就如现在,因一直保持一个姿势而浑身酸痛的他,皱着眉,用力拍打了几下半弯着的腰,站起身子,舒展了下筋骨。张了张嘴,有些口干舌燥,就随手倒了杯茶往嘴里灌去,冰凉的口感一路随着喉咙进入了胃中,今日的烦躁倒是被凉水冲走了不少,也让他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原本想着能再喝上几杯的他,这回硬是将水壶的底都翻过来了,也只是很勉强的得到了几滴水珠子。即便连水杯的底也没有填满,他还是一个仰头,将仅剩的一点也如数倒进了嘴中,就连放下杯子时还有些不甚满意的舔了舔嘴唇。 昨日背着这个姑奶奶到家里的时候都已经过了丑时,乏的实在睁不开眼的他把这个不知是睡还是醒着的女子放到床上之后,自己也就稀里糊涂的趴在床沿上睡着了,夜里虽然迷迷糊糊的醒来好几次,却也没有一次是正儿八经清醒着的。 “咳咳”,床上响起的咳嗽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只见女子一手捂着嘴,一手垫在身下想要努力的撑着坐起来,这对正常人而言是个轻而易举的动作,可却让这个全身虚软无力,甚至连翻个身都困难的女子费劲了仅剩的一点力气也未曾爬起来。 实在有些看不下去的穆归,走到床前,皱着眉看着经过几番挣扎后现在躺在床上又是咳嗽又是气喘的女子,不由得想了女子怕是时日无多,不由得心下一软,“我扶你起来吧。”一边说着,一边就抬手向女子的肩胛骨伸去。 “登徒子,你想做什么?”黛玉顾不得难受之极的喉咙,在咳嗽的间隙间艰难的吐出了这句话,抬手一拍,“啪”的拍在了穆归的手臂上。 伸长的手臂显得袖子见短,有气无力的黛玉又恰好拍在了穆归裸露的手臂上,这下子,让原本就在小屋中极其不适应的俩人立马愣住了,情急之下穆归赶忙缩回了手,而没了力气的黛玉,更是“咚”的一声,手落了下来,磕在了木制的床沿上,手腕处红肿了起来。 “你道我想做什么?”穆归没好气的撇了眼正拿着大眼睛狠狠瞪着他的女子,“你要是不想爬起来,那我也不管你,睡觉去了。”冷冷的说了这句话之后,穆归转过身,准备翻箱倒柜的找着他那不知道塞在哪里的夏日里用的草席,床被占了,他也只能打个地铺了。 从来就没伺候过别人的穆归自然是随性惯了,心里即便是有什么话,也不会经过九曲十八弯润色一番或者换个意思的说出来,可打小就被人伺候着的黛玉却是与他截然相反,哪怕是别人弯弯绕绕出来的话,被她的一番思索也都变了意味,更何况这就简洁到直白的话,更是让从未受过如此待遇的她,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有些嫌恶的挪了挪身子,在她还没有知觉的时候,到也就算了,可现在那有着补丁又散发着一股子怪味道的被子盖着她的身体,身子滑滑的,就像无数的虫子在她身上爬动着一样。 一切的一切,都让她积攒了满肚子的委屈,却无人哭诉。 纠结了许久之后的黛玉,心下越发委屈,身子也一动不动,深怕被子里有什么毒舌猛兽会将她咬上一口,呐呐的开口说道:“你,你能扶我一下吗?” 何时,她竟然也会低下头求人来了,还是这等人。黛玉在心中冷笑着,痛苦的闭上了在不断挣扎的眼睛,却始终没有流泪。 闻言的穆归只想着这是一个被人宠坏的大家小姐,重新回到床前,搭上女子的肩膀,双手一扶,一提,女子就坐了起来。 只是这回黛玉执意要倚靠在生硬的床栏上也不愿在身后垫着枕头,穆归倒也没有在意些什么。 可是才一坐稳,原本渐渐缓解不少的咳嗽声再次响了起来,与先前那次的相比,这回来的是又急又狠,没两下,黛玉的手上就沾满了一块块血迹。 穆归见状,赶忙巡视四周,发现没什么东西是能代替手帕子的,突然想起那件一直压在箱底的衣服,一咬牙就将衣服从箱子里拿了出来,撕成了一块块碎布。 “喏,要是咳嗽的话,你就先咳在这个上面吧,家里实在是没什么布料。”而且这已经是他最好的衣服了,就是到了逢年过节也舍不得穿。看着女子身上用绸缎做成的衣裳,摸上去的手感就如同流水般又软又滑,穆归不由得底下了脑袋,将呼之欲出的话给咽了回去。 将手上的几块大小几乎相同的布帕子一一叠起递给了女子,可黛玉却只是皱着眉看了眼粗布料子的,也就没再搭理他。 转过头,穆归有些不耐烦的轻咬了下嘴唇,他没伺候过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去迎合别人,只是觉得眼前的这个女人几乎已经让他费尽了原本就不多的耐心。 随手将布帕扔在了床上,还有几条飘到了地上,这回穆归头也不回的走到了他放置草席的地方,一个打滚就躺下睡着了。 现在的他是什么都懒得去思考了,而闭眼前唯一的想法就是:明天一定要把这姑奶奶打哪里来就送回哪里去,反正谁爱管闲事谁管去,他是一点都不想再沾惹麻烦了。 可才沉沉进入梦乡,那边的咳嗽声立马响了起来,连着咳了很长时间也没有停下,被扰得实在不行的他,无奈之下只能迷迷糊糊的站起来,在厨房里翻腾了半天才在茶壶里倒出一杯凉白开来递给那个女子,满脑子都被瞌睡虫占领着的穆归也没想那么许多,只等着手上的杯子被接过去后,就直接往地上一趴,赶紧睡觉。 可过了很久之后,久到他感觉到嘴角边一丝丝的凉意,准备抬手擦嘴的他,一个没拿稳就将杯子里的水全都泼在了自己的身上,这才发觉他竟是歪着脑袋就直直的站在床边睡着了。 这举动到一下子吸引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黛玉,只见她扑哧一笑,还低低的喃语了句:“傻子”。 穆归揉了揉还有些睁不开的眼睛,看见半身倚靠在床栏上的女子正低头捂嘴笑着,不由得呆呆的愣住了,这是他第一次见她笑,虽然仅仅只勾起了嘴角,却足以迷倒众生。与她生气或者是害羞的时候不同,这个时候的女子更多了几分魅惑人心的惊艳。 只是女子脸上那一道道明显的泪痕却让穆归心中泛起了嘀咕,虽然他知道自己家清贫了些,可也没指望着女子能常年累月的住下,不过是一个晚上的将就罢了。 可女子宁愿一个人倚靠着生疼的床栏也不愿躺在床上休息会,宁可一个人在夜里受着寒气,也不愿把被子盖上,每次都咳出血迹来,她却固执的不肯喝上一口水。 金凤凰在鸡窝笼子里可是生存不下去的,穆归虽然有心想说点什么,可也知道人家根本不会接受他的好意。 “你哭什么,我这小庙装不下你这般大佛,可姑奶奶,您也得看在我为你忙活了一天的份上,给我个安稳觉吧。”不停的打着哈欠,伸着懒腰的穆归半清醒半迷糊的说道,若不是这个姑娘一直都没醒,他也不至于把人家往家里带。 年轻力壮的他虽然也曾想过若是捡个漂亮媳妇倒也不错,他平日里多去外面找几份工,挣的钱也能把日子过的红红火火,以后再生上几个孩子的,这辈子也就这么过去了。虽然他没什么见识和能耐,但有一点却是非常清楚,就是知道自己有个几斤几两重,养得起什么样的女人,他明白。也断不会因为面前的是个平日里都没有见过的美人就乱了方寸,急吼吼的把人家往家里骗,相反的,他现在的感觉手上沾满了半湿不干的面粉糊子,黏不拉几的,甩都甩不了。 可却没成想,他这副迫不及待打算将黛玉甩开的样子,恰好戳中了被人抛弃的黛玉的痛处,这更是让本来就一肚子委屈事的黛玉哭得越发厉害了起来。 许是因为素来眼界甚高的黛玉眼中容不下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小子,又或许是黛玉恼这个没有眼色的人打断了她的思念,亦或许是她着实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这个和她有过肢体上接触却不得她承认的男子,最终黛玉只是扭头向床内侧看去,并不理会这个人。 实在乏的难受的穆归也未曾想上那么许多,继续呼呼大睡了起来,可这回不知怎么的,他睡得却并不怎么安稳,每每都能在睡梦中感受到那无声无息的流泪,心里实在烦的要紧,最后将席子拖到院子里睡了起来。 而屋内的黛玉见陌生男子摔门而去的时候,心下一紧,认为是男子恼了她,就将她抛下了,这下子更是满腹的委屈一下就到了喉咙口,火热火热的灼烧着她的心。眼眶就如同大坝决堤般,在穆归面前硬撑着不哭的她,再也控制不住了。 最后几次三番的纠结未果之后,她还是拿起了散落在床边的碎布,每每咳嗽时,她便将帕子放在离嘴较远的地方,全身费尽力气的咳喘着。 她尽量压制着自己,紧咬着嘴唇,抚着胸,闷声咳嗽着,一下两下还好,可卡在喉咙里带着血块的痰因为没有及时被咳出体外,反而在喉间越积越多,身体震动得也就越发厉害了。最后实在受不住的她无奈之下,才一张嘴,鲜红似血的痰就急急从喉中咳了出来,落到了白色的方巾上,显得格外刺眼,和震撼。 这却是她第一回那么真真切切的看到从身体里咳出来的鲜红血迹,在床榻间辗转反侧数日,她曾暗中打量过紫鸳和雪雁每当看到她咳嗽时所用的那方丝绸帕子,神情虽极力掩饰却还是让她看到了难以抑制的悲痛之情,那时心下就已明白,她怕是时日无多了。 她早已没了生的乐趣,若不是为了........黛玉咬了咬唇,痛苦的地闭上了眼睛,心中一阵阵的绞痛远比永无止境的咳嗽更加折磨她的灵魂与身体。 她不愿再想起的那个名字就像被铁烙上的一般,深深刻在了脑海之中,他的一切,她们之间的点点滴滴都让她不能忘怀。 昔日的一切现在却成了她这辈子最难忘却之事,而那个人她怕是此生此世都不能忘怀,只可笑,老天捉弄有情人。 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在大观园的点点滴滴,甚至是有些早已被遗忘在记忆深处的片段现在也都清晰了起来,与众姐妹的嬉戏调笑,在外祖母面前的承欢膝下,有和他的一次次深情对望,还有夜夜替他抄书,只为他能在舅舅面前好过一些。 可是,现在却什么也为他做不了了,不能担忧、牵挂、甚至在听到他出事就不顾身子的向怡红院赶去。 就这样,夜风习习,一个门里一个门外,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却阴差阳错的纠结在了一起。 第11章 衣带渐宽 风起,拂过大地,所到之处,树间枝头轻颤,微晃。风止,却只剩满眼枯黄色,道原来,绿意随风逝。 世间万物,或是朋友之信,或是兄弟之义,或是恋人之情,或是父母之绊,终如云卷云舒,聚有时,而散早已定。 然,早知数年后茱萸插遍半山腰,又何必于人交心,到头来,愁离别。平白心疼,徒留哀思,罢了。 《归玉小札:一》 当大地失去了太阳的光辉与温暖,黑夜笼罩下的它其实格外寒冷。夜风习习,在世间万物中穿梭着,而这带着几丝寒意的秋风愣是赶走了最后的几分夏日暑气,将初秋一步步拖进了寒风呼啸,万物凋零的深秋。 一夜的硬撑让一度在生死间徘徊,身体还未曾有什么大起色的黛玉再次陷入了昏迷,这让原本倚靠着床栏而坐,怎么都不肯躺在床上的她在昏昏沉沉之际,最终因受不住身体的疲惫和病痛的折磨而一下子倒在了床上,同时也在不知不觉中一点点蜷缩到那床在她眼里简直用来做门帘都不够格的被子里,甚至还紧紧的将自己包裹在里面,汲取着这份在寒冷夜间仅剩的温暖。 钻入被子后的她把小脸也埋进了被中,但细细看去,她眉间紧锁的那份愁苦和不适却是显而易见,这样穷苦的环境,这样恶劣的天气,还有病痛的折磨让她陷入了非常糟糕的境地。她想叫喊,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也张不开嘴;她想哭泣,可是哀莫大于心死的她泪水早已为宝玉流干。 她陷入了一段很长很长的梦境,那里有神瑛侍者对绛珠仙草日日浇灌,那里也有宝玉和黛玉的点点滴滴.......只有属于他们的一切,干净,纯洁,透彻....... 被两个人在路上消耗掉大半时间的漫漫长夜,转眼间就过去了,至少,在一向有着良好作息习惯的穆归看来是这样的。 第二天早上,天亮鸡鸣之时,他却并没有如同往常一样,一个打滚就从床上爬了起来,开始新一天的生活,反而手肘一弯,挡住了逐渐渗入阳光的眼睛,背着缓缓升起的太阳继续呼呼大睡了起来。 原本只打算再睡上一会儿就起来劳作的他,许是因为前一晚折腾的太过了,又或许是被夜里的冷风冻醒了好几次,现在的他竟然开始享受起了在温暖阳光下睡觉的滋味。 “咻”的一声,一个果子直直的朝着他的脑袋飞了过来,在即将要砸到他的那一刻,睡得正香的穆归迅速抬起来手,在果子离他脸上还有半尺距离的时候,准确无误的扣住了果子,反手向外一甩。 只听得“哇”的一声惨叫,“好你个小子,我好心好意给你送果子,没想到你还不领情。瞧瞧,有你这么做兄弟的吗?”话还没说完,那个站在栅栏外面的人抬起手就从结满果子的树上一口气抓下好几个果子,全都朝着躺在院子中央人扔去,这回的力道和速度比起刚才那会儿更是加大了不少。 他就不信对面那个家伙能有个三头六臂的,那么多果子总能有一个砸到他的。他韩三刚才起床就听到有喜鹊在叫,果然才出院子就有喜事。 这个将大半个身体倚靠在树干上的年轻男子嘴里叼着的狗尾巴花一上一下的摇摆着,随着几声“啪啪”的落地声响后,准备看好戏的他亮闪闪的眼神一下子暗了下来,一个扭头,“噗”的将嘴里的狗尾巴花吐在了地上。 原来穆归根本没伸手去接果子,反而一反常态的站了起来,让几个果子都落了个空。 韩三完全无视那近在咫尺的大门,一个大步跨过栅栏,就这么毫不顾忌的进入了别人家的院子,脸上并无半点羞愧的神情。 “停,出去,立马给我滚出去。”穆归带着些勾人心魂的凤眼一抬,瞟了眼某个在他园中肆无忌惮,毫无半点客人自觉的家伙,“还有在出去之前,先把地上摔烂的果子给我清理了,一共七个,就算你七文钱吧。”每回只要这家伙来,他院子里的东西都得遭殃,时间一长穆归都懒得和韩三计较了,开口罚钱就行了。 可是某个家伙不在乎的挑挑眉,捡起停在他脚边还完好无损的果子,拿起来在衣服上擦了擦:“我说穆老大,怎么一大早脸色就那么臭啊,该不会是昨晚.......咳咳......那啥得不到缓解吧?”说完便一脸暧昧的看着穆归,这农村里大家都心知肚明,除了夏天家家户户的嫌热,一个个都搬出凉席在外面纳凉之外,其他时候要是第二天早上发现老爷们睡在外面不外乎是两种结果,成了婚的,铁定是被家里的母老虎赶了出来,而没成婚的怕是想女人想的睡不着觉,才出来吹着凉风。 就知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穆归没好气的看了眼一手搭在他肩上,一手拿着果子在嘴边啃着的家伙,单脚站立,将全身力量都压在他身上的损友,抬手将压在他肩上的那只臭手拉了下去,转身就朝着屋里走去。 才走了几步,他突然止住了脚,视线掠过虚掩着的木门,站定了身子。 “我说穆老大,大家都是男人,我能理解,能理解,可这总是洗冷水澡,吹冷风的对身体也不好,要不你还是让村里的王婶子给你相看个姑娘,总不能一个人就这么过着吧?”看着穆老大手里拿着的草席,韩三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 “你昨天不是去城里了吗,怎么就没找个地方歇歇脚,这年头哪个男人还像你这样更个苦行僧似的,不对,就是真和尚也知道偷吃,你这真爷们怎么就对姑娘无动于衷呢?”和穆归差不多高的他,每回站在平日里不怎么话多的穆归身边的时候,都显得十分毛毛躁躁。 看着旁边向来没什么形象的损友,穆归毫不在意的开口刺激道:“难道要整天趴在寡妇身上就能证明自己是个男人了?” “喂喂喂,穆老大,我都说了,我和那小寡妇什么关系都没有,不就是当时顺手扶了她一次吗,我哪里知道后面流言越传越厉害,还都说我爬上她的床了。真是天杀的,不知道哪个家伙编排出来的,就前两天传到我爹耳朵里,我差点被他腿都打断了。早知道就不当那个好心人,也就不会扯出那么多事情来了。”要是让人知道,他非把那人的腿打断不可,可怜他的清白啊,就这么毁在一个寡妇的手里了。 而且穆老大的嘴也太臭了,哪能戳兄弟的心窝子呢。 看着永远都学不会教训的韩三,原本就头大的穆归脑袋那是更大了,他这个外人却替韩三处理的麻烦比韩家人加起来的都多:“明知道那个女人惹不得,哪个男的遇上她不是惹的一身骚,就你还往上凑了,现在知道是香的还是臭的了吧。”村里有几个俏寡妇平日里也没少和年轻小伙们你来我往的,虽然表面上看不出什么,但是穆归知道背地里和小寡妇搭上的人不少。 而这回其实没什么大事,李家娘子嫁过来才没两天,家里的男人在下地干活的时候一口气没上来就没了。李寡妇一开始也穿着素衣规规矩矩守寡了半年,和村里几个寡妇走的一近,也开始学了些不三不四的东西。韩三那日在河边不过是顺手扶了下差点掉进河里的李寡妇,这场景落在河边洗衣的一干女人眼中,却成了村长家的三儿子当众调戏寡妇。 韩三撇了撇嘴,虽然他当时有点手欠,“我不过就是好心救人一把,谁知道鸡蛋壳里面装的东西是臭的,现在我不是来讨招了吗,老大,你就帮帮忙,给我出个好点的招,一劳永逸的,否则我爹非把我踢出家门不可。”他们家也算的上是书香世家,比起村里其他人大字不识一个来说,出过好几个秀才的他们家在村里非常有名望。而这回的事情不知怎么的传到了他家最注重名声名望的老爹耳中,把他老人家当场就气晕了过去。 当了那么多年兄弟,甚至比韩家亲兄长更了解韩三的穆归来说,他自然是清楚这小子虽然嘴很欠,但是脑子却灵活的很,绝对清楚什么事情该碰什么事情不该碰。 恨恨的看了眼没事总给他找事的韩三,穆归摔了脸子说道:“老三,当你掉在河里喊救命的时候,你会让一个正在河里扑腾的人救你吗?” “嘎”穆老大难道也被寡妇“勾”上了,不会啊,那他这个当兄弟的怎么一点消息都没听到? 闲聊了许久,穆归这才想起来屋子里还躺着的大麻烦,他还得把人家姑娘送回家呢:“好了,知道了,你先上工去,我吃过早饭就去河边。” 看着韩三拐过墙角,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之后,穆归这才推开大门,才踏进屋子就诧异的看到那个姑娘居然安稳的躺在被窝里熟睡着。昨晚那脸倔强的神情浮现在他脑海之中,其实对于他来说理所当然的事情,可是对一个一下子没了依靠的柔弱女子来说,应该是很难以接受的吧,大概就像从云端掉入泥土之中的感觉。 照她的性子,应该很不情愿吧,可是却又抵挡不了冷风的侵袭,穆归如是想到。 “姑娘,姑娘,起来了,今天我送你回家。”一想到终于能解放了的穆归,心情大好,连昨夜的“姑奶奶”、“大麻烦”的称谓都没再提起。 “姑娘,姑........”看着从被窝中露出的小脸泛着异样的红晕,加上连着叫了好几声也没人回应,这让穆归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赶忙伸手贴上了黛玉的额头,却没成想竟触摸到一片滚烫。 暗叫不好的他赶忙翻出了昨天从大夫那里买来的几包退烧草药,飞奔到厨房,翻了半天才发现没有煮药的砂锅,无奈之下,他只得翻出了一个有些破旧的陶瓷碗,洗干净后,倒入草药然后注满水,放在加了炭火的炉子上烧煮着。 心里本就焦急的他看着大碗里的水在火红的炉子上还是那般平静无波时,又想起还躺在床上正在受罪的女子时,无奈之下,只得先返回屋中。 看着女子紧紧的抱着双臂,浑身颤抖着,嘴里还喃喃地喊着冷,这场景一下子就激起了原先根本没把这个女子当一回事的穆归的愧疚的心情。 看着屋内几乎没什么可以取暖的东西,穆归无奈之下,只得把箱子里所有的衣服都搬了出来,一层层叠加在女子的被子上。 不多久锅子就响起了“噗噗”的声响,穆归小心的用抹布抓着碗边,一点点将又黑又粘稠的药汤倒进了空碗之中。 “来,我们先把药喝了,这样你即使不能好点,至少也不会把命送在我家里。”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上辈子是有多么十恶不赦,怎么这辈子麻烦事全让他赶上了。一时好心,救个人回来,这本是好事一桩,但要是一时好心救个人回来,然后又好巧不巧的那个人躺在棺材里都没死,到他家里却死了的话,那他这笔账该怎么算啊。 小心的将女子扶起坐好,依靠着枕头,才一坐好,还没等他把碗端起来,女子的身体倾斜了大半,几次三番之后,可能是因为女子身体虚软无力,加上发热时的头昏脑胀,他试着摆了好几次,每回他一个转身,女子的身体就歪了下去。无奈之下,穆归只得单手抱住女子的左肩,右手拿起勺子在放在床边小桌上的碗中舀了半勺。 第一次喂人喝药的穆归本就没有什么经验,加上一个处于昏迷中毫无自主能力的黛玉,在他试了许久之后,才终于找到法子,双手一按女子脸颊的两边,小嘴就能马上张开了。终于找到方法的穆归这才把第一口早已凉了的药送进了黛玉嘴中。 可是刚等黛玉闭上了嘴巴,“恶”的一声,才入嘴的药一下子全都吐了出来,见状穆归赶忙伸手去接。可是最终还有一些滴在了盖着黛玉身子的被子上。 要说一次是偶然,是给还不知情的黛玉做一丝准备的话,那后面的喂一口吐一口的状况,却是让穆归丝毫没有办法。 药没有,他出钱买了;没有锅子,他也找陶瓷大碗代替了;女子不能自己喝药,他想尽了办法找到诀窍;可是现在人家根本咽不下去药,又能让他如何,难不能还帮人家喝了? 万般无奈之下的他,也只能一次又一次的反复着,直到最后,连穆归都不清楚,这一碗几乎是一两银子的药,究竟被这个姑娘喝下了多少,或许,大概全吐了吧。可是即使是这样,他也没法,本来女子的身体就差,加上一个发热,还不真把这个姑娘的命给夺了。 就这样,原本打算第二天就把这个顺手从路上捡来的麻烦送回家的穆归,开始了漫长的胃药之旅。 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每回当他弯曲左臂轻按黛玉脸颊的时候,黛玉的脑袋紧紧贴在他的胸前,没有任何装饰的头顶正与他下巴相连。 有时候,这就是人与人之间感情开始的第一步,没有任何的话语和交流,但却“衣带渐宽”,“为伊憔悴”,至于悔不悔,怕是只有日后才能得以窥见。 第12章 第 12 章 就这样,日子就在每天给女子不断喂药吐药的过程中一点点流失,看起来好像是很漫长且艰难的一段时间,但实际上才短短的十来日左右,可这却花尽了穆归所有的积蓄。 以前摇铜钱罐子的时候虽然也是稀稀拉拉的响着,但好歹还能听得见银子和铜板在里面翻滚撞击时错杂的声响,然而现在即使再用力摇晃着,却也只能听到三四个铜板在里面撞击着陶瓷壁的清脆甚至对穆归来说是有些刺耳的声音。 打开盖子,里面一片漆黑,只有伸手下去沿着底部与陶瓷壁边交接处轻轻用手指摸过一圈,才能将仅剩的几个铜板从罐子里“捞”了出来。 因为捡了一个到现在都不知姓名家住何方的陌生女子,让他在短短几日之内搭上了辛辛苦苦存了许久的积蓄,按说这点钱虽然不是什么大数目,但是在农村里,只要再存上几日,娶个媳妇过门都是绰绰有余。 以前的他是怎么也没想到,这些钱会在有一日换成了贵的吓人的苦药,为了给一个病重的与他毫无关联的姑娘治病,可是还没入姑娘的嘴里,就全给吐了出来。 最后,铜钱罐子里的响声一点点变成了被子上,绢帕和衣领上的污渍,脸盆中的污水,还有姑娘嘴边令她不住皱眉的苦涩。 “你要是不醒来,不把我的老婆本还上,我就........就把你卖了换钱,卖给窑子里,卖给当官的当小妾的,什么值钱我就拿你换什么。”这几天穆归是把什么话都说遍了,好的,坏的,灵的,不灵的,赌气的,威胁的,只要是那种听了会让人上火生气的话,他全搬出来了。可是一句句就像是对着空气在说话一般,因为从头到尾都只能听见他一个人的声音,有时候他甚至都在怀疑他是不是疯了,当然若不是眼前真有那么一个会喘气的人躺在那里,他还就真觉得自己不正常了。 话虽是这么说着,积蓄空空又因为要时刻不离的照顾躺在床上的这个昏迷不醒的女子,穆归不得已放下了唯一的生计,愣是把身边能借钱的人都借了个遍,可用这钱多买的三副药与现在的情形比起来,就像石沉大海一般。女子虽然已经退烧了,可也没有丝毫醒来的迹象。退烧药好卖,但他却没能力去买更加昂贵的治痨药。 短短半个月时间,他再也没有力气了,也没有能力去为一个平生素不相识的人做更多的事情了。 夜间,皎洁的月光让穆归依稀能分辨的清楚女子倾国倾城的面容,如果说,十几日前,还未在棺材中遇到这个女子之前,他从未想过这辈子会遇上如此佳人,但现在这张让他在短短十几日内,日夜相对的姣美面容给他带来的只有无尽的疲惫和质疑。 他到底该为一个陌生人走到哪一步?他还能不能继续撑下去?而这条路到底何时才是尽头? 有时他又会邪恶的希望,既然女子活着,对于他们两个人都是受罪,那还不如早点离去,至少对于绑在一个绳子上的他们两人都是解脱,可另一方面,他又不希望在他花费如此代价救治的女子,没把钱还上,就撒手走人了,那他这些日子到底是为了谁在忙活? 趴在床边的穆归再次有气无力的开口了:“你好歹应声话吧,告诉我到底该不该继续帮你,要是你不想或者不愿意,那我就给你置办个好点的棺材,找个宝地把你留在那里。”在这样下去他连自己吃饭都混不上了,其实他想过放手,让这个姑娘自生自灭,或许她会重新遇到那个真正的能救她的有缘人,而不是一个徒有善心却无能力的穷小子。 可是转念一想,他在这个陌生人身上花了如此大的功夫,若是没见到丁点成效,那白花花的银子感觉就像掉进了水里,连声谢谢也捞不着。 依旧还是他在自言自语,或许他认为他说的,那个躺在床上的人一定能听到。 “也不知道你躺过那个上好的棺材,会不会不适应我们农家人躺的粗木板条,要不,明儿个我去捡你的地方看看那口还在不在,要是在的话,我就把它弄回来。我们大家就当什么也没发生,你还是在那里面,不过是出来透了几口气,而我呢,也没有一时好心捡个大麻烦回家。” “砰”的一下,穆归的拳头狠狠落在床板上,他从来没有哪里刻像现在这般如此深刻的明白,“一文钱逼死英雄汉”这句话。 “如果当初捡到你的不是我,或许真的能活下去吧。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因为没钱治病而走上黄泉路。”以前虽然知道钱很重要,但却没有发觉竟然重要到如此的地步。 苦恼的用着手指关节来按压着太阳穴,一手撑着脑袋努力思索着未来的生计,无论怎么样日子还在继续着。 正当绞尽脑汁之时,穆归突然想起了第一次去医馆的时候,大夫曾说过,鱼汤也是一味良药。虽然不知道什么鱼比较有效,不过至少鳝鱼也是鱼的一种,都在水里游的,也差不到哪里去。 第二天一大早穆归就带着水桶和打渔的家伙去了河边,趁着下水的人不多,没有被搅乱的河水中能清晰的看到成群的鳝鱼在水中,尤其是河面石头边上躲藏着。撩起裤管,拿着套着渔网的竹竿,噗通一声就踩进了水中。 凭借着矫捷的动作,熟练的经验,虽然鳝鱼本性狡猾,但穆归还是捉得了四五条足足有好几尺的鳝鱼,因为没打算把这几条鳝鱼卖到集市上或者是哪个府中,半个时辰之后,穆归带着在木桶,算得上是满载而归吧,至少木桶里装满了供鱼生存的河水。 其实煮鱼汤并不是很复杂,尤其对那些依着江河边上生存的人们来说,原汁原味的鱼汤才是这世间最新鲜的美味。 至少穆归觉得连他都能煮的食物,应该就称不上复杂。在案板上将鳝鱼开膛破肚,简单的去掉内脏之后,就直接将长长的鳝鱼切成一段一段,在锅中加入菜油、姜片和少量盐翻炒之后,倒入清水煮开即可。 “来,我们有新鲜的鳝鱼汤,刚出锅的,从今天起我们就不喝那些没什么用的苦药渣子了,老人们都说食补不如药补,吃的好才是关键。为了谨遵老人言,从今儿个开始,我们就一日三餐都喝香喷喷的鱼汤。”他当然不会告诉人家姑娘,他们现在负债累累,根本没钱买其他的东西吃。 穆归小心的将黛玉扶起,半坐着倚靠在枕头上,轻轻地将黏在姑娘脸颊上秀发撩开,比起刚开始因为男女有别的拘谨态度,他现在做起这些事情来是越发的顺手了,甚至有时候他都会有一种错觉,他们不是连话都没怎么说过的陌生人,反而更象是相处了几十年的老夫老妻。 待一口鱼汤被他吹凉了之后,才慢慢将拇指和中指轻轻按在女子的脸颊两侧,如樱桃般的小嘴微微张开,可能是因为用着同一种方式喂了女子十几天苦药渣子的缘故,穆归惊奇的发现女子象是在抵抗喝药一般,总是将嘴巴张开很小的一条缝隙,故意不让勺子能有入侵的机会。 这个发现让穆归不由得心情大好,这种无意识的抗拒让他知道,至少他的付出还是有些回应的。 拿出放在一旁原本打算喝完鱼汤奖励给女子的酸梅,用着木签子插了一个,沾了沾酸梅罐子里的粘稠的汤水,然后在女子嘴唇边擦上一层酸酸甜甜的蜜汁,只见某个原本还在奋力抵抗着的人,突然间张大了嘴巴,将深藏的舌头露了出来,舔着这段昏迷日子里让她唯一觉得非常可口的味道。 无论是换了谁,在喝了十几天的苦药渣子,在满嘴苦涩味难耐的时候,突然间遇上了酸甜的美味,都会让人不由自主的兴奋起来。 而穆归则是见此机会,迅速将左手的梅子拿离舌尖,把早已准备好的鱼汤顺着舌头倒入了小嘴之中。 虽然某张大呼上当的脸上皱起了秀眉,在经过一次三番的戏弄之后,昏迷中的黛玉还是在穆归的帮助之下,成功喝下了大半碗的鱼汤。这让十几日来一直都在钻研着要怎么喂饭喂药的穆归终于看见了希望,虽然没有完全将一碗鱼汤都喝下,但是至少也没有再吐出来了。 长长的吐了口气,穆归忍不住笑了起来:“早知道你喜欢喝鱼汤,那我也不用倾家荡产的给你买一堆没用的药渣子了。” 拿起手边的绢帕,轻轻擦拭着从女子嘴角溢出的鱼汤,然后将女子有些倾斜的身体扶正,看着泛着微微血色的脸庞,穆归的眼中透出了几丝欣慰,小心的将梅子放回蜜糖罐中,密封盖好,和铜钱罐子一样,摆在了架子的最高层。 然后又坐回椅子上,将那碗未喝完的鱼汤就着嘴边一饮而尽,拿起未啃完的馒头胡乱吃了几口,连他也不知到底肚子是饱的还是饿着的。 “你要是再不醒,就不止是你要被卖了,怕是我们俩都要一起被卖了来抵债。”农家的人大家日子都过的拮据,每天都是精打细算的,要是他这几天不把钱给还上,谁知道那些人家会不会下个月家里就揭不开锅了。 “今天就不能陪着你了,这几天江里涨潮,正是鱼多的时候,我得去多打些来,希望我们俩日后不会被卖到太差的地方。”穆归自嘲着,至少他现在完全没有办法在几天之内还上好几两银子。原本问韩三周转几两就好,晚些日子换也没什么,可是那家伙现在都自身难保了,他们俩简直就像五十步和一百步——谁也别笑谁。 在对着床上的人说了一会话之后,看着外面的时辰差不多了,穆归小心的把休息的一会的黛玉重新躺回床上,小心的盖好被子,然后转身走出家门,确定将门锁好之后,他扛起放在院中打渔的渔网离开了。 说来倒也奇怪,当穆归在家里除了买药借钱,其余时候都是寸步不离的守着黛玉的时候,悉心的照顾也没见她睁开眼睛,可这回,他前脚才离开家,后脚昏迷了十几天的黛玉就慢慢转醒了。 第13章 归贾府 一个漫长的梦让醒来的黛玉感觉恍如隔世,梦中的一切亦真亦假。入目所见贫瘠的陋室,让她不由得对梦中的一切产生了怀疑,绛珠仙子,神瑛侍者,林黛玉,贾宝玉,这一切都真的存在吗? 若不是提起宝玉,她心中不住的抽痛,或许她还真的能当这一切都是假的,虚无缥缈的。 她不知道宝玉和宝钗成婚之后,她又该如何面对他们,她从没有想过缺了宝玉的未来会是如何的? 在外祖母的安排下找户人家嫁了?还是恳求外祖母答应让她与宝姐姐共侍一夫? 不,她绝对不容许她和宝玉之间的感情还夹杂着别人,宝玉以前就总是有了“姐姐”忘了“妹妹”,那现在岂不是把“妹妹”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不,宝玉,你不会这样的。黛玉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没多久又再次昏睡了起来。 对于现在的黛玉而言,贾宝玉是个禁忌,只要她每每想起,孱弱的身体都难以承受精神的创伤和压力。 在听到宝玉大婚,而新娘不是她的时候,她一心向死,因为早已早不知不觉中,宝玉成了她生活唯一的重心,也是生命中为数不多且仅剩下的那个重心。 可是当她躺在漆黑棺木中时,那颗原本抱着必死的心却后退了,恐惧了,甚至犹豫了。 她不知道未来该何去何从,但是至少应该回去吧,回到大观园去,回到潇湘馆去,至少那里是她在世间唯一的栖身之地。 不去想过去,不愿意面对充满了恐慌的未来,对于她而言,一直沉睡在梦乡之中或许会成为这个时候唯一能做的事情。 而这一切,傍晚匆匆赶回家的穆归自是不知道,原本打算中午回来一趟的他因为进了城里去卖鱼,实在赶不回来,只得焦急的等到下午,见桶中的鳝鱼都卖的差不多时,急急忙忙收了摊子便往回赶。 一进院子,他就向厨房走去,在里面忙活了大半天后,才端出一碗香喷喷的鱼汤走进了屋子里。 “今天午饭没吃,你应该饿了吧?”看着床上的人毫无动静,他不由得想起秀才们口中常说的那个词“对牛弹琴”,大概他现在就有几分那种味道。 “饿了一天都没出过一声的人,我想大概也就你了吧。真不知道你喝鱼汤到底能不能饱,我今天带了几个馒头回来,你要是饿了,就自己醒过来吃。” 走出屋外拍打着身上的灰尘,穆归还不忘回头对着屋里的人念叨着。其实他本不是一个话多之人,但不知怎么的随着和这个素昧平生的女子相处了十几日之后,他的话一天比一天多,其中的某一个原因便是他有一天发觉一间有着两个人的屋子里居然静寂的可怕,没有半点说话声,一点都不想有着两个会呼吸的人呆的地方。 随着时间一久,话一多,他还真在不知不觉中把这个从没响应过他的女子当成了家人,一个完全不了解甚至没有几句对话的家人。 清理好衣服后,他再次踏进屋子,端起放在桌子上冒着热气的鱼汤向床边走去,依旧是那个步骤,将鱼汤轻放在床边的小凳子上,然后扶起女子。对于一天要将这件喂药喂饭这件事情做上好几遍的他而言,这一切都是轻车熟路,不会有任何的问题。 然而—— “登徒子,你给我放手。”在穆归进家门时就被惊醒,但却打算以装睡来逃避世事的黛玉惊叫了起来,这是第二回,在她眼皮子底下这个该死的男人肆无忌惮的将那双臭手搭在她的双肩上。 可这回见到黛玉醒来的穆归并没有将那句无理到底话放在心上,此刻黛玉那有些沙哑的声音却让他如释重负。他终于在这段黑暗的日子里找到了曙光,这也就意味着;离他摆脱麻烦的日子也不远了。 “姑奶奶,你可算是醒了,总算是没白费我照顾你那么久。”看着在昏睡中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的那张小脸充满了生机时,心情大好的他不由得调侃起了女子。 “你照顾便照顾,哪有一个男人在姑娘家身上动手动脚的,我这是醒了你都如此大胆,那我昏睡之时还不知你........”饶是向来伶牙俐齿的黛玉在碰到这等问题时,也只剩下了满脸的羞愤之情。 在刚才这个陌生男子碰到她双肩的那一刻,她的大脑顿时“轰”的一下烫了起来,火热火热的。 每每都被眼前这人当成登徒浪子的穆归耐心的解释起来:“我只是想喂你喝汤吃药,哪里知道你拿着狭隘的心来揣测我的行为?” “你家便没有女子,下人了吗?哪里敢劳烦你一个堂堂君子伺候起了我这狭隘人?”在说道“堂堂君子”几个字时,黛玉故意咬着重音,表达着她的不满。 “我君子坦荡荡,你小人长戚戚,若早知道你如此善恶不分,那我也不至于把善心泛滥给一个小巷中躺在棺木中的女鬼。”女子“张牙舞爪”的样子完全与昏睡时那张安静的小脸不同,这还是他第一次遇到一个说话如此刺人的女子。 “君子?君子也分真伪,面上写个真,但背后却行‘伪君子’之事,若不是你见我容颜,不顾我是人是鬼便往家带,此足以见你色心色胆连神鬼都不惧。古人云:‘君子戒色’,尔之所为可称真君子乎?”她就是不信一个会趁人之危的男人怎么能称得上是个真君子呢? “若早知你今日如此质疑,我真该让你知道什么是真君子,那日我就应该顾及男女大防,任凭你在棺中哭喊都不出手相救,后来,我也因顾及你女儿家的名誉,日日离你三尺远,不必喂药送饭,让你一人自生自灭。”真不明白,如果他当时早救人之前还顾及这个顾及那个的话,她现在怕是要对着阎王爷发火去了吧。 “哼,若是堂堂君子,又岂会将救命之事时刻放于嘴边,用以要挟,或用来证你君子名声?此乃小人所为。”黛玉“好心”的劝诫着,她并不觉得男子对她的救命之恩和趁她昏迷时所作的事情有什么关联,为此她也希望男子不要拿着鸡毛当令箭,无论什么都扯上救命的事情。 “行,你硬是要把我一颗好心当成驴肝肺,我也没辙,反正今日你也醒了,明日我便将你送回家中,大家日后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干。”十几日来的悉心照料到了女子眼中却成了为居心叵测的行为做挡箭牌,这让穆归不由得生气不已。 见男子有些不高兴了,躺在床上的黛玉不由得将原本和男子争锋相对的脸转到了墙的对面。其实别看她说的很理直气壮,正是因为她清楚的知道在昏迷之男子不仅没有趁人之危,反而一直都在悉心照料着她,所以她句句话中都透着几分心虚。 可是不若如此,她也着实不知道和一个陌生人该说些什么,怎么开口,讲的又是什么话题。 在屋子里沉寂了一段时间之后,黛玉转过脑袋,小心的打量着男子,见他还是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生闷气时,掩下心中的那抹歉意,双手费了好大功夫才撑起了身子,待有些疲惫的依靠在枕头上后,润了润喉咙,她才再次开口了。 “公子的救命之恩,待我归家之后,我外祖母必会酬谢公子一番,不过我还是在此道一声,谢谢公子的救命之恩,林氏自问无以为报,唯有将公子之恩铭记五内,待公子日后有所困难时,可找林氏。我虽为闺阁女子,但也定当为公子之事竭尽全力。”黛玉本是深闺女子,从小至今也未曾见过几个外男,且她也不愿将名字透露给一个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什么交涉的陌生男子,所以也就只取姓,自称为林氏。 “我也只是一时手欠,才惹上你这么个大麻烦,你能醒来,对我来说那便是大喜事一桩,谈不上什么救命之恩,所以也自不用姑娘如此担待。”在昏迷的时候,他把她当家人,真心实意的照顾着,在醒来后,她把他当陌生人,又岂知他付出的不是区区的几两银子,而是一个孤家寡人对家的营造。 这又岂是一句承诺,一个恩典所能代替的? 而黛玉自然也从穆归拐弯抹角的话中听出了,她的救命恩人竟然把她视为一个大麻烦,是啊,麻烦,就连她自己都觉得她是一个麻烦,爹爹,娘亲,外祖母,宝玉,她们一定都厌烦了她的存在吧。 “那就麻烦公子替我跑一趟荣国府,找贾老太君,告诉她,玉儿想念老祖宗了。”想起平日里最疼爱自己的老祖宗,黛玉就像抓住了倚靠一般,不禁热泪盈眶。她现在只剩下老祖宗了,若是再将老祖宗失去了,那她在世间的最后一个庇护所也就没了。 知道女子去意已决,穆归也就不再强求些什么,思索之后就开口说道:“不知姑娘有什么信物,我若是空张着一张嘴去了,你们府里的人还不以为我是个骗子,若是拿着信物去了,他们也就能信上七八分。” 黛玉、全身上下空无一物,当时所带进棺木中的几个簪子也都稀疏平常,证明不了她的身份。 “你把这个拿去,待见到老太君的时候,你就让她把我的贴身丫鬟紫鹃找来认认,她定能识得这是我所佩之物。” 小心的将几个簪子和一封林姑娘的亲笔信放入怀中,趁着里天黑还有好几个时辰,穆归坐上了去城里的马车。 原本他们没想到亲笔信这么一招,只是后来他一提,若是贾府的人所拿的东西都是棺木中的偷盗之物,那他岂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倘若有林姑娘的亲笔书信,那贾府的人是不信也得信,至少他证明了林姑娘确实还活着,而他也不是一个见财起坏心的小人。 可若是一切都如他们两个所预想的那么简单就好了,可惜是世上存在这太多的——意外。 为了确保世人眼中林姑娘的清白,穆归特地在集市上找了个平日里一直都有来往,且乐于助人的大婶冒充他娘。 “这位小哥,我们母子俩有点事情想要拜见府上的老太君,是急事,小哥看看能不能通融一下?”大婶挎着卖菜的篮子,走到守门的奴才前满脸焦急的说道。 “去,去,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集市上啊,眼睛瞪大了瞧瞧上面写的什么字,荣国府,哪里是你们这种人想来就来的。” “这,我前几天在回家的路上救了你们府上的一个姐儿,她说自己是这府里老太君的外孙女,所以这就托我来送个口信,让你们府里派几个人将姐儿接回来。” 守门的小哥虽然一直在外院混着,可也清楚的知道府里老太君有个自幼接到身边养着的外孙女,好像是先头姑奶奶留下的孩子。可是他也没听说林姑娘走丢了啊,可是倘若没有走丢,那现在找上门来的又是谁呢。 “你先在这里等着,我进去通报一声,若是府里没什么姑娘走丢的,那你就别怪我报官了。” “那就麻烦小哥了。”大婶朝着躲在柱子后面听着对话的穆归笑了笑,同时穆归也感激的点了点头。 其实有时候的意外都是人为的,而这回也不例外。贾老太君为了不想给宝贝疙瘩大婚的时候平添几分晦气,就在知道外孙女离世之后,仅仅只是找了几个奴才将黛玉的棺木从偏僻的侧门抬出府外,在寺庙中暂存几日。 原本打算等到宝玉成婚之后,挑上一个好日子,将棺木偷偷运回来,然后在对外宣布,她可怜的外孙女染上风寒,在床榻间饱受病痛折磨,最终还是没有撑过去,香消玉殒,真真是让人揪心的白发人送黑发人。 可却没成想一连串的事情接连发生,打乱了她早已布置紧密的计划,宝玉在大婚时颠狂,随后传来了元春在宫中病逝的消息,史家的灭顶之灾,这一切都让稳坐荣国府宝塔顶端的贾老太君感到了风雨欲来之势。 不得已,年迈的她开始为家人筹划了起来,连活着的人都保不住的她,又有什么机会去管那个早已不在人世的外孙女。 而另一边,在守门小哥在通报贾母的路上遇到了正在处理官家事宜的二太太,待听完守门小哥的一番添油加醋的话语之后,素来重视规矩的王夫人板着脸说道:“我刚刚才从大姑娘那里回来,怎么外面就有出来个大姑娘?如今府上正逢多事之秋,你们没事不好好守着门,弄这些幺蛾子出来给老太太添乱,是嫌府里的事情还不够多吗?” 这几句铿锵有力的话一下子就把原本就揣着疑惑的守门小哥给吓软了腿,生怕因为这回的多事而挨上一顿板子。 就当他们以为这件事情铁定八九不离十的时候,看门小哥出来了,身后还带着一群贾府的奴才小厮。 “我说哪里来的骗子,青天白日的还敢骗到我们荣国府,拿着老太君的心头肉做由头你以为我们就会相信了?府里的人都看得真真的,大姑娘好好的在自己屋子里呆着呢,你们家怎么又蹦出来了个荣国府的表小姐。 见情况不对的穆归,赶忙从柱子后面冲出来,跑到被人群包围的大婶身边,“娘,你没事吧?我们家里捡回来的那个姑娘也说自己是荣国府的外孙女,还给了我们信物呢,瞧瞧这个,这个,还有这个。”一边说着,气愤不已的穆归小心将大婶挡在身后,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件件准备好的信物。 “你们找府里伺候老太君外孙女的丫鬟过来看看,到底是不是她主子的东西。”对眼前事情始料未及的穆归早已在一群贾府奴才冲出来的时候,人家有些蒙了,不过很快他就恢复了冷静,因为他从未怀疑过那个骨子里透着高傲的女子会编出一套谎话来欺骗他。 只因为她不屑如此行为。 但另一方面,他也没想通,到底这府里有没有那个所谓的老太君的外孙女,倘若他家里的那个是真的,那府里的人又为何说谎? 在经过几番赔礼道歉和信誓旦旦的保证之后,穆归才得以平安的带着假扮他娘的大婶一同离开了。 待风平浪静之后,拐角处出来一个人影,“小蚊子,你去跟着那个人,看看他说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在刚才的闹剧之中,那个男子能一口气拿出那么多的信物,甚至还有那个人的亲笔书信时,这让他不由得相信或许他寻找数日的佳人可能终于有了线索。 在表达了一番谢意和深沉的歉意之后,穆归踏上了回家的步伐,与进城时轻快明媚的心情不同,这回他的脚上就像绑着千斤重担,显得沉重且疲惫,甚至还有几分无奈。 第14章 更..... 当穆归拿着信物上贾府提黛玉“寻亲”的时候,另一边,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多少次百无聊赖的黛玉打量着这间简陋的屋子,对这一眼看去便能一览无遗的屋子,其实她并没有什么太多的兴趣。不仅仅是在她眼里这间屋子中该有的东西都没有,比如悬于墙间的名家字画,立于墙角小桌上的美人肩瓶,隔开内室与外室的屏风或纱帘,更多的是她觉得这本就不是她久留之地。 原本昏昏沉沉之际,她是不得已才委身于此,而现在她醒了,不管是出于一个大家闺秀的名声考虑,还是一个陌生人对她的仁至义尽,她都该回去,而且不出意外的话,只要再过几个时辰,外祖母就会派人将她接回大观园。 而眼前这一切,不过是因意外而出现与她生命格格不入的一个梦,明日,梦醒时分,她依旧是那个对爱情满怀期待但更多是充斥着无休止担忧,顾虑的林黛玉。 那个从小失去父母,无奈寄人篱下的孤女。 最终黛玉的视线被那个盛满稀饭的红土烧制的陶瓷碗吸引了去,浓稠的稀饭早已冷却成粥块,原本随着热气在碗中打转的米汤此刻也凝结成了厚厚的一层膜,不甚光滑的平铺着,与碗口齐边。 这是那个人给她留下的,既不是晚饭也不是午饭,只是让她先吃点垫着肚子。 其实穆归一来一回需要好几个时辰,而这个十几天都在昏迷中的女子也未曾好好进食,所以他就特地留了一大碗粥放在床头的小桌子上,想着若是女子饿了,抬手就能找到吃的。 只是原本热气腾腾的粥直到凝结成了粥块,也没被人移动过位置,依旧稳稳的摆在床边小桌中央,黛玉只是在扫视屋子的时候,红土碗随着小桌进过几次眼帘。 抿了抿干燥发裂的嘴唇,毫不在意的将视线一转再次漫无目的的打量了起来,不知为何,每每眼角间都能钻进放在角落边的红碗。 汉族人惯用架子床,而架子,架子,顾名思义则是床身架四柱四杆,而后以杆柱为支架,置以帷帐,至歇息时,帷帐则绕床四周,自成一小屋。 与大户人家精雕细琢的架子床不同,穆归的床仅仅是用普通木头刨制成大小相同的柱子和木板之后。经打磨上漆,最后拼接而成。没有繁复的花纹样式,就连帷帐也都被更为透气的纱帘所替代,简单,整洁,完全符合一个单身男子平日里的生活习惯。 然而这却让睡惯了精致床榻的黛玉满身不舒服,本就瘦的只剩皮包骨头的她被僵硬的床板的生疼,十几天如一日的躺下来,背部的僵硬疼痛更是让她有苦难诉。 提起手腕轻轻的敲击着这层单薄被子下的木板,还能时不时的听到清脆的声响,到底是什么样的男子会睡在这般僵硬难熬的木板上?若是宝玉.......若是宝玉,袭人她们几个肯定早早铺好柔软的床榻,哪里会让他受一丁点委屈。 每每思索到这,黛玉又暗恼自己什么时候开始竟然将这等粗俗男子与荣国府的凤凰蛋扯为一谈。在她心里,宝玉千好万好,本就不是世间那种平凡庸俗的男子所能匹及的,更何况那个几次三番打着照顾之名,却丝毫不顾及她清誉的臭男人。 越这样想着,黛玉就会不自觉的将视线掉转,然而周围的一切都让她逃无可逃,现在让她腰酸背疼的这张床曾经躺着那个臭男人,她背后的枕头被臭男人枕过,喂过她药的那个红土碗,她现在盖在身上的被子,散落在床边她用来咳血的绣帕,一切的一切全都在提醒着她,荣国府素来清高自傲的表小姐现在居然沦落到和臭男人共用一样东西的地步。 所有的一切包括这里的空气都让她感到窒息不已,仿佛无论她怎么逃跑,都避不开臭男人的魔抓。 当羞愤变为恐惧之时,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黛玉一下子抽出了背后靠着的枕头,借着最大的力气朝门边扔去,突然间失去了隔开床栏与背部的枕头,她的后背猛地一撞在了坚硬的木板之上。 疼痛感顿时布满全身的每一个角落,泪水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流下。 她的哭,很美,如同古画中的侍女,倚靠在床栏上暗自垂泪,不见嚎啕大哭,没有无语凝咽,也不闻一阵阵抽搐之声,只任凭泪珠划过脸颊。就像屋外河中流淌的河水般,幽静而冷清。 抬起右手抚上背后酥麻疼痛之处,指尖轻轻掠过丝绸覆盖下的背脊,仅是轻轻按压就让她吃痛不已,想来背后应是伤的不轻。 “紫鹃”沉浸在悲伤中的黛玉低声叫着一直和她形影不离的丫鬟,待手悬在空中之际,她不由得嘴角一勾,似自嘲又自怜般笑了笑,若紫鹃在又哪里会让她撞上床栏,如今,她竟连寄人篱下都比不得了? 悠悠转过脑袋,看着粉臂僵硬的半举着,迟迟不肯落下,黛玉愣了半晌,最后有些呆滞的闭上了眼睛。 她,现在又能如何呢? 长长一声叹息,却吐不尽女子心中的痛楚与悲伤。 困意袭来,黛玉只是轻微的动了动眼皮就渐渐陷入了梦乡,她累了,很累,很累。 华灯初上之时,在外奔波了一个下午的穆归终于回到了家门口,在提脚踏进院子之时,满腹纠结的他突然止住了脚步,愣愣的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当女子醒来后主动提出回家,他心里虽有些怅然但更多的是感觉肩上顿时轻松了不少;当得知女子出自荣国府之后,他并没有表现的很吃惊,不过是眼中略过一抹暗淡;而在荣国府外等待消息的时候,留在他心里的只有满心释然;可当结果出乎意料之时,慌乱之中的他选择了相信女子;可现在手上拿着信物的他,原本的一身轻早已被沉重的身躯拖住了脚步。 他不知道该相信谁,是信誓旦旦拿出信物和亲笔书信的女子,还是义正言辞称绝对没有府里姑娘流落在外的荣国府? 在棺中发现奄奄一息的女子背后有着太多的谜团,只是这不是他一个局外人所能干涉的。 垂头丧气的耷拉着脑袋,穆归小心的将几样信物放进怀里,深吸一口气,弯起嘴角就朝屋子大步迈去。 推开屋子,首先引入眼帘的就是那个用蓝布包裹着的枕头正稳稳躺在脚边,穆归弯下腰捡起枕头拍了拍灰尘,随手将枕头放在了屋子中央的圆桌上。 穆归拿起桌子上的硝石,摩擦之下,微弱的火苗窜起,原本黑沉沉的屋子一下子就亮堂了起来,待他把桌上的两个烛台点燃之后,才将其中一个黛玉床边的小桌子上,只见女子脸色惨白,而烛台旁那碗稀饭还原封不动的摆在那里,不禁有些恼火:“若早知你一心寻死,我又何必多此一举把你从棺木里救了出来,平白当了回坏人。”他这么辛苦的忙碌了十几天,到头来人家不领情不说,还这般糟蹋自己的身子。 几次三番因后背不适醒来的黛玉在男子进屋时便有所察觉,故意闭眼宁神,可谁知男子的一句话一下子就激起了僵硬地倚靠着床栏硬生生坐了一个下午的她暗藏的怒气和委屈。 “你若知道我无求生之意就不救,你若不知道我无求生之意就救,且不说你是知道还是不知道,世间棺木千千万,其中你又可知多少是一心求死之人,多少又是愿在世间徘徊之人,你怎不睁大眼睛好好挑选着,何必污了眼珠子,当了回恶人?”在几番挣扎下,她慢慢睁开了眼睛,可刺眼的烛光让在黑暗中呆了许久的她仅仅只能透过一条线,不满的瞪着烛光中男子精壮的身躯。 “行,就算是我大白天没事干当了回睁眼瞎,可好歹我这十几天没个功劳也有苦劳吧,那就请姑奶奶您老人家看在我这辛苦奔波的份上多少吃点东西,别糟蹋自己行不?”说完,穆归朝着黛玉作揖鞠躬,虽然话语中透着几分苦笑和无奈,但也不难听出这番话还是出自真心的。 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男子在她面前举手作揖,看似认真,举手投足间透露出的玩笑之意,倒让她不由得将记忆深处的那抹熟悉的身影和面前这个颇有几分搞怪之态的姿势重合了起来。 穆归看着伶牙俐齿的女子没了声响,只是愣愣的盯着他,雾色笼罩的眸子更像是在通过他思念着另外的人。 撇了撇嘴,肚子适时的“咕咕”叫声,让他这才有空从繁琐的事物中脱离出来,顾及起生死攸关的大事。 这响声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黛玉一下子回过神来,发觉她的视线依旧停留在男子身上时,不由得在心底咒骂一声,迅速转过脑袋,清冷的姿态顿时将刚才那个伶牙俐齿的丫头给隐藏了去,“我吃还是不吃,又与你何干?” 倔强的她自然不会跟男子说,向来养尊处优的她何时见过这等粗鄙的食物,更别提拿之裹腹。 “我可告诉你,我现在身上真的没几个铜板了,你要是再糟蹋自己的身子,弄出点什么问题来,我可是连药都买不起了。”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大家小姐又怎么能知道生存的艰难,“你吃还是不吃东西,又怎能不与我相关。”冷眼看着躺在床上的女子将脑袋朝里床撇去,穆归自己都不清楚他到底还能坚持多久。 走到厨房的穆归看着米缸里仅仅只能浅浅将底部盖住的那点大米,不禁扶额,他从小到大能一人生存,甚至在以前还能顾得上那个不着调师傅的伙食与生计,不得不归功于他有一个善于精打细算的大脑。精打细算其实不是小气,而是将每个月通过卖鱼所挣得的钱财合理的用与生活中的各个方面,比如,何时给米缸注入新米,一个月能吃上几回带油的肉,过年时添的新衣,和朋友出去喝酒时的酒钱,邻里乡亲的人情........可现在,一个意外让他原本有序的生活一下子陷入了困境,叮叮作响的几个铜板,眼前见底的米缸,许久没有油水的肚子,最主要是躺在他床上的麻烦都在无时无刻提醒着他——无论是日子还是口袋都已经捉襟见肘了。 中午本就没吃什么东西,又在外奔波一个下午的他,早已饥肠辘辘,若是放在以前,由于进城路途遥远,他每回都会在城里下个馆子打打牙祭,待肚子填饱之后,才精神饱满的踏上返家之路。 可这几次进城,饭馆小摊传出的阵阵香味勾着他那本就没几两油水的肚子“呱呱”乱叫,可低头看着身上所剩无几的铜板,也就只能咽了咽口水,咬咬牙快步离去。 将沉重的米桶微微抬起,在下面垫上几块瓦片,舀起一碗大米,想了想,又往回倒了一半,在清洗几遍之后,就将大米倒入锅里煮沸的水中。 原本打算着将那女子送回家中,他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趁着在城里找份工,好歹将外面欠的几两银子给还上先。可却没成想,女子没回去,活倒是找着了,可他要是去了城里,那个到现在还只能躺在床上的女子又该如何? 愣怔中的他只是机械的将手上的柴火放进正冒着熊熊大火的灶台中,在分神的他猛然间被窜出的火苗烫着了手指。 “呼”,在一声惊呼后,他咻的一下收回的手指,可食指还是慢慢红肿的起来,起身后一个回转,就将手指插入了漫着清水的水缸中。 祸不单行,这词一下子就闯进了他的心里。 小心的端着烫手的大碗,在走进屋子后丝毫没有停留地走到床边,一手拿起那碗冷却了的稀饭,待那手还没拿稳,这手上端着的正冒热气的那碗就已经放在了小桌上,许是因为太着急了,满满的一碗稀饭还是洒出了不少,“喏,这可是刚刚煮上的。”眼角撇了撇那碗再怎么摇都丝毫不会溢出的粥块,“这冷了,我吃。” 说完穆归回到圆桌边坐下,就拿起勺子大块大块的舀了起来,三两下功夫,一大碗粥很快就见底了。他不喜欢吃稀饭,因为没滋没味,也没啥嚼头,一口才进嘴里,半口就已经顺着喉咙滑下去了,最主要的是,摸摸肚子,穆归欲哭无泪,这根本不管饱啊!!! 抬头向床边看去,那里还是一片安静,女子闭着眼睛,但他知道她没睡,可能是直觉灵敏,但更多的是因为他觉得一个那么久没好好吃过饭的人,昏睡着那自是不提,而且那时他也或多或少喂了些东西,到清醒之后,那种难受的滋味才是真正开始折磨人的身心。 若是人自己没了生的信念,就是让大罗神仙来了也没辙。 其实他进门之后曾好几次想要开口和女子谈谈关于今天“认亲”过程中所发生的那些事情,可往往话到嘴边,几番纠结未果,又给咽了回去。在屋外一番简单梳洗,除了身上的尘土之后,穆归拿着席子平铺在门边的地上,本想躺下睡觉的他突然间想到了什么,拿起外衣里衬装着的几样信物。 “这几样东西还你,今天,我去了,只是........”小心的将几样东西一一放在床沿,摆好后也不将头抬起,死死的盯着那几个东西。 “只是他们说府上的表小姐一直都在府中。”有些懊悔的他撇过脸,握拳狠狠捶打着额头,其实他本想随便编个谎话暂时混过去,没成想一开口....... 一直都没有动作的黛玉有些不可置信的睁开了眼睛,嘴唇微颤,掩面而泣,原来,竟是如此....... 其实早在男子一个人进屋的那刻,有颗七窍玲珑心的她就隐隐中感到了些什么,虽然渺茫的难以捉摸,但是她一下子就喘不上气。 一个下午,越是临近天黑,她就越发焦急不安,府里的人就要来了,她真的能回去看着宝玉和宝姐姐恩恩爱爱而无动于衷吗? 不,她不能,她的骄傲不允许回去接受那刺眼的一幕幕,直到太阳落山的那刻,她终于清楚知道她不想回去,也不能回去,可一切都太晚了。 所以当男子进屋的时候,她表面看似平静,但心里却是一片的茫然与不知所措,只能紧紧眯着眼睛,等待一切都回到原轨。 只有男子一个人的脚步声传进她耳中时,那时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紧绷的身体一下子就松软了下来。 后来,男子没提,她也就当做没那回事,然而释然后紧接而来的苦涩和疑惑袭上心头,她害怕,也不想知道那个结果。 许久之后,擦拭完泪痕的黛玉平静的侧过身子,第一次直视男子的眼睛,“为什么告诉我实话?”就不能骗骗她吗?虽然男子表现得悔恨不已,但是她绝对相信眼前的人是故意为之的。 “那你又为何为了不相干的人糟蹋自己的身子呢?”既然被看破了,穆归也毫不在意的对上女子的眼睛。既然人家都当没她这人,而她还傻乎乎的为不相干的人折腾自己,真是可笑。 就算告诉她假话又能如何,时间久了,而该来的人没来,结果还不如现在这样一刀下去,虽然疼,但疼过之后,也就不再疼了。 “我叫穆归,看样子你要在我家再呆上一段时间了,总不能进门出门的大家还没个称呼吧,以后我再帮你拿信物去看看,又或者你还有什么亲人,实在不行,等你养好身体亲自上门吧。”虽然有些不情愿,但现在也没其他的法子。大家既然要在同一个屋檐下相处,总得知道对方叫什么吧。 可是面对他善良的橄榄枝,对面的人却并不领情,等了一会之后,穆归耸了耸肩,转身走回席子上。 后面那道强烈的视线如刺芒在背,“这里只有一间屋子,放心,我不会趁人之危。” 可是,那个人怕是不会相信吧? 第15章 白粥 在那个叫穆归的男子不顾她的视线,一头栽倒在地上睡觉时,黛玉不由得嗤笑,心里暗道:‘果真是个粗人。’ 即使是在贾家,那些她瞧不上的贾环之流也从未如此.......如此....... 没遇到过此种情况的黛玉在蹙眉片刻之后,终于想出了一个词来概括那个叫穆归的男子毫无顾忌的在女子房中打地铺一事,那就是无礼,非常的无礼。 第一回与一个陌生男子如此近距离的相处,若说真不在意,那是不可能的,毕竟谁又能知道男子到底是真睡还是假睡,且又有谁能确保眼前之人对一个年轻女子没有任何的企图或坏心思? 在这等情况下,饥饿交加又病体缠身的黛玉只能强迫自己一次次的硬撑着,每每当困意袭来,眼睛早已在不知不觉中闭上,快要熟睡之时,又总是浑身一个激灵,立马又清醒了过来。像这样几次三番之后,已是夜深人静之时,那个叫穆归的男子并未如她所想存了什么坏心思,微响的鼾声预示着男子早已熟睡,这让一直提着心迟迟不敢入睡的黛玉放松了许多。 这回不再精神紧绷的黛玉睁着美目,借着微弱的烛光注视了门边的男子许久,久到足以确定那个身影不会在突然间跳起来露出狰狞的面目后,她才往被子里缩了缩,慢慢合上了眼睛。 不断因随着燃烧发出啪啪声响的灯蕊,在烛台上摇曳绽放,微弱的火光忽明忽暗,泛黄的灯光照亮了屋内的两个人。 睡下还不到一刻,本就苍白的黛玉此刻更是连嘴唇上那抹淡红都化为惨淡,她紧咬着下嘴唇,腹中一阵又一阵的抽痛让她不由得弓着身子,双手紧紧按压着腹部。 “痛,好痛”一算日子,顿觉是葵水来了,这让躺在陌生男子床上的她羞赫不已,侧着身子,全身紧绷,深怕一个吐气,血就从那羞人的地方流了出来。 疼痛至极的时候,就抬手紧握着床栏,希望能借此减轻痛楚,那根如婴孩手臂般粗细的方柱子被她细长的手指紧紧框住,不留一点空隙,方柱的四个棱角把她的手掌勒的通红,即使这样怕疼的她也丝毫没有发觉手掌的红肿。 苦苦抑制,但微启的红唇还是发出了低低的呻吟,夹杂着痛苦与泣意。额间眉下,布满水珠,早已分不清哪里是薄汗哪里又是泪水。 因是娘胎里带来的病,她自幼就比常人体虚,葵水初至之时也比一般的女子晚了两年,且每月信期时早时缓,每每到来之时更是一次次捂着肚子床榻间打滚,全身发凉,其中以手脚最显。 在贾家她本就没什么知心人,更何况是这等羞于启齿的事情,又哪里是一个正经姑娘家该说的。 紫鹃说‘每个姑娘家都是这般死去活来痛着,个个都恨不得重新投胎做回男人’,当时在炎炎夏日身上还盖着棉被,腹间抱着暖炉的她一下子就被那丫头的话逗的笑了起来,原以为身上有什么毛病的她也就打消了疑虑,毕竟那种事情即使是贴身丫鬟她也难以启齿,能不说就不说,忍忍也就过去了。 一直以来在大家小姐身边都有成群的奴仆随身伺候,看似繁乱的表面下,实则每个人都各司其职,而其中尤为重要的则是几个从小精挑细选陪伴女子长大的嬷嬷,从“德、言,容,功”到内宅各种阴司算计之事,皆是事无巨细一一教导,而对于各种妇科疾病的预防,嫁人前对房事的教导,则是由各家小姐之母负责。毕竟外人始终是外人,而母女终究有着切不断的血缘关系。 然而对于自幼丧母的林黛玉来说,起初虽然父亲林如海健在,可到底不通内务之事,将幼女托付给贾家,心里也存了给独女找个适合教养的地方,可又谁知史老太君到底是太疼惜外孙女还是让府里的事情给转晕了头脑,这么多年来都未曾想起该“教养”黛玉一事。而黛玉身边至今也只有一个奶娘王嬷嬷和几个在身边伺候的小丫鬟,而这些人根本就教不得她些什么。 而这也让她到了一般姑娘家及笄嫁人的年岁,却还对月事懵懵懂懂。 一阵痛楚挨过去之后,她这才微微放开了抓着床栏的手,像是劫后余生一般平静的侧卧在床上,粗喘着气,牙齿也停止了对下嘴唇的“凌虐”,红唇肿胀留下丝丝牙痕。左手呈掌状,抵在床板之上,借此使得身子能更轻松的侧卧,不只是因为害怕血迹沾染了床榻被单,也因为在白天时背部因猛烈撞击在床栏上而红肿,不能仰躺在床上。 单手支撑着床,而另一手则在腹部缓缓转圈按摩着来缓解余痛,直到这时她才发现今天疼痛的地方不在小腹部,而是胃肠之处,尤其以两侧肋骨中间的胃部疼痛的最为厉害,竟然到了死死摁住才能有所缓解的地步。 ‘呐,竟然是饿的’,黛玉此时都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抿了抿干裂的嘴唇,眼睛顿时显得黯淡无力,只是.......这东西让她如何下咽。 白粥是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头百姓都吃的起的食物,不过是清水加白米至煮烂,可即使是这样一碗平淡无奇的食物也透着不少说法,米的不同,水的种类,米与水的比例,还有熬煮的时间全是讲究。富贵人家在清粥这一道食物上也创出了不少的新鲜吃法,比如宝钗曾推荐给黛玉食用的‘燕窝粥’,又比如将鸡汤大火熬煮好几个时辰,最后去鸡留汤,用鸡汤熬制鸡汤粥。 而面前这从碗到米都透露着粗俗的白米粥,让见惯精致玉器和美菜佳肴的黛玉心里十分抵触,即使感觉饥饿,也不愿意触碰粗鄙的山野小食。 在腹间画圈的手掌狠狠按住了因突然间袭上的痛楚的胃部,这回胃里的抽痛比上一回更加猛烈,黛玉的身子不断弓起,冰冷的脚趾勾着床单,双脚一次次在床上摩擦着。即腰顺滑的秀发也一改寻常模样,零散而杂乱,有的贴在满是汗水泪水的脸庞,脖间,胸前,还有的因一次次辗转反侧于床榻间而蓬松,甚至打结,这让平日里最重容貌外形的黛玉显得狼狈极了。 在一次次痛楚的折磨中,黛玉有时在紧捂着肚子中昏昏沉沉睡着,而醒来后却又发现自己正紧紧的握着拳头,侧着身体,通过床榻将拳头牢牢顶住疼痛的中心点。 好不容易待这阵过去之后,她已经没力气再挣扎了,连抬起手都显得费力不已,休息片刻之后,她慢慢用双手支撑着身子,加上双脚在床上努力蹭着,花了好大功夫,疲惫的身子才颤颤巍巍半倚着床栏坐了起来,因为背部着实疼的厉害,她这回并没有选择躺睡时与头部一个方向的横栏,反而是单手环住竖状的床柱,好让后背能不再受苦。 抬起手臂擦拭着贴在脸上脖子上的头发,稍微整理了下仪容之后,黛玉这才感到身体冰凉,抬眼看去,床上一片凌乱,而被子也在她与痛楚做斗争的时候,一半踢到了地上,而另一半则被她双脚压在床上。 迟疑的抬起手向着摆在床边的小桌子伸去,突然间听到房里传来一阵稀稀疏疏的声音,吓得黛玉立马收回了手,不自然地轻咳了几声。 过了许久之后,躲在柱子后的她才慢慢借着昏暗的烛光和透明的蚊帐向外看去,影影绰绰看见那个被烛光照着的影子只是转了个身,黛玉这才长长吐了口气,缓缓拍打着因“做贼心虚”而不断上下起伏的胸脯。 再次慢慢将手从帷帐中探了出去,借着烛光,这回黛玉准确无误的摸到了那碗早已结成了块的米粥,上面除了插着一个摸上去与碗一样粗糙的勺子以外,就没见其他东西了。 不动声响的将碗端进了帷帐之中,皱着眉头打量着这碗清清淡淡的白粥,向来饮食清淡的她对于米粥其实是在熟悉不过了,也吃过各种各样不同的粥,却没见过在书本中才能见到的“划粥割齑”的粥块,这让她不禁感到有些新奇。 拿起勺子在上面横横竖竖画起了杠杠,看着原本平整的粥面没几下就成了大小相近的一个个小方块,轻轻舀起一勺,看着表皮下粘稠的清粥,黛玉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心下几番纠结后,不再迟疑,快速将勺子递进唇边,同时赶紧闭上眼睛,作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冰凉的触感从干涩的口中划过,还没待她细细咀嚼,就顺着喉咙滑了下去。 好像没想象的那样难吃。睁开眼后的黛玉看着空了的勺子,这样想到。 一口入肚之后,全身的馋虫在漆黑寂静的夜里一下子都清醒了过来,一刻钟之后,原本一小碗热粥都不能吃下的黛玉,还是第一次一个人吃完了一大碗冷粥。 不知为何粗糙的口感到她嘴里却异常的美味,没有味道的清粥也显得甘甜与清润。 碗中不见一粒米粒,只剩下一柄勺子,这让黛玉的脸哄的一下烫了起来,哪个大家小姐会像饿狼似的急吼吼的吃完一大碗粥? 幸好没人看到,黛玉自我安慰着,可眼角所及的光亮处那个黑影,让她顿觉羞愤难堪。 明早,她该如何解释这空空如也的碗? 扶额。 沉思。 第16章 落花流水 第二天早上穆归见着那个空了的碗,有些乍舌,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定睛一看发觉碗里的稀饭确实已经“不翼而飞”,他这才端起碗,透过帷帐悄悄打量了眼还在熟睡的女子。 薄纱轻晃,明媚少女侧卧于床间,粗糙的床具难掩少女不凡的气度,曼妙身姿朦朦胧胧的晃住了帘外人的心神。 正当穆归惊叹于少女的绝色,右手一个倾斜,将碗中的勺子抛了出去,只见他一个弯腰,眼疾手快地接住了于半空中急速往下掉落的瓷制勺子,从始至中都没有惊扰了正在睡觉的人儿。 恢复了理智的穆归见原本还暗沉的天色一下子亮了起来,便吹灭了燃烧一夜只剩点点火光的烛台,而后轻手轻脚的走出屋子,带上了门。 现在虽然立秋已过,但是距离中秋却还有二十来天的日子,每年中秋节后是打渔的最好时节,而现在,虽说前几天十五涨潮,下水多捉了几条鱼,但是满打满算也才三十条。因为没到吃鱼的时候,集市上鱼价一路在涨,可这样一来,鱼的价格涨了,寻常百姓也就买不起昂贵的新鲜鱼类,大家都宁愿回家把去年还剩下的老鱼干给啃啃完,等待着休渔期过后大量海产的新鲜上市。 这样一来,鱼贩和一些打渔的手里存积的货物就没了去处,由于大户人家一年四季饭桌上都少不了鱼,所以很多人也投机取巧的与大户人家采买的下人攀上了关系,这个也是穆归在休渔期采取的卖鱼方法,只是这样一来,辛辛苦苦打的鱼倒是有去处了,可钱都进了采买人的口袋里。 “穆老大,这几天都没见着你,上哪里混去了?”才跨出院子,一只手就搭上了穆归的肩膀,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在他耳侧响起。 按照某人自己的话来说,那就是“我和穆老大从小穿一条裤子的感情,哪里是随随便便什么人能比的,对不,老大?”凤眸一挑,话语中虽然带着八分嬉笑之意,却也能轻而易举的明了他话中的情义。 不过每每应和他的,都是穆归的一张冷脸。 这回穆归对这个从小一起摔泥巴长大的挚友依旧不假辞色,冷眼扫过某个正拿着一大串葡萄抬起头一个接一个吃着,眯起眼睛享受着水果香甜的滋味,完全不顾前边的路况。 这小子从小到大都一副懒散的模样,怎么就投胎在了以“古板,刻苦”为名的读书人家里?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眼波流转之际,穆归已经快速将鱼桶换到另一边手上,抬起空下来的手一把将压在肩上的爪子拽了下来。 全然不顾身后响起的哇哇大叫声,快步向前走去。 “穆老大,你等等我。”上一眼还摔倒在十几米外的韩三已经毫不费力的跟在快步紧走的穆归身后,不时摘下一两个沾染尘土的葡萄,经衣服擦拭之后,随手朝天上扔去,葡萄则在他抬头之时一一掉进嘴里。 “这回又怎么了?”每天都忙里忙外的,不是“伺候”家里那位因意外而捡回来的姑奶奶,就是忙着捕鱼晒网,虽然知道韩三最近遇上了问题,不过他对于这个时常惹麻烦却又总能平安度过的兄弟并没有过多的担心些什么。 虽然面前这家伙吊儿郎当,骗吃骗喝的事情没少做,但他知道这家伙厉害着呢。 迎着朝阳快步向河塘走去的穆归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向来没什么正经样子的好友脸上闪过一丝阴霾,素来嬉皮笑脸的韩三神情庄严了不少,可是配上他的桃花脸上却显得十分不搭。 与穆归略显平庸的相貌相比,从小就顶着一张泛滥的桃花脸在村里“坑蒙拐骗”的韩三确实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美男子,眼角处微微上翘的凤眼,高挑的鼻梁,精致的五官在配上读书人的细腻皮肤,在满是五大三粗庄稼汉的村子里,他受到了几乎村里所有姑娘的青睐。 到河边时,韩三抬头看着已经悬在半空中红彤彤的太阳和不远处还未落下却略显昏暗的月亮,河面吹来的轻风,温煦的阳光,他不由得抬起手臂,对着朝阳的方向升起了懒腰。 刺眼的阳光透过眼睛,一下子就照醒了他昏昏沉沉的大脑,初升的太阳激起了他心中深藏的豪情与志气。 “穆老大,我们出去闯荡一番吧,干他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也不枉我们来世间走一遭。”就着阳光,韩三朝着另一个岸边的穆归大声喊道,响亮又富有穿透力的声音在河边响起,从这头传到了那头。 在换着捕鱼用的鞋子的穆归稍稍停顿了下,便站起身子大声的回应道:“好!”当兄弟的,共同进退。与韩三响亮的嗓音不同,穆归的声音更显低沉,而这话落地有声。 就像当年才几岁的他们朝着朝阳,用两根随处可见的狗尾巴草代替香烛,跪于天地中,学着说书口中桃园三结义那般,结为异姓兄弟。 形式简陋,可心意天地可见。 做兄弟的,不用过多的言语,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足以代替所有。 韩三随手将葡萄梗扔在了河塘岸上的泥土,脱下上衣,卷起裤管,换上鞋子,所有的动作一气合成,见站在另一个岸边的穆归也已准备好了。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抓着竹竿,踏进松软的泥土之中,双脚一下子就陷了下去,泥土漫过脚腕,他们毫不费力的走向第一根半截深埋于水中,而另外一半高出水面足有一尺来长的竹竿,捞起绑在竹竿上的渔网,同时沿着岸边走回。 “老大,今天看来还是不怎样,比上次还轻,要不我们等会上你家后面捉鱼去?”钻进网中的鱼越多,拖鱼网的时候也会更加费力,而这回他们几乎没费什么功夫就将渔网拖回岸边,心里就知道这回是没什么好收成了。 “下次吧,我等会还得进城一趟。”没什么分量的渔网让穆归苦恼不已,现在离中秋足足还有二十来天,这样有一日没一日的过着确实不是办法,还是到城里去试个工,挣个几吊钱先把眼下的难关挨过去了再说。 况且,他家里还藏了个人,告诉韩三本也没什么,起初他打算很快就将女子送回家,可谁知后来一天天的拖着,加上韩三这几天遇上了麻烦一直躲在外面,两人也没见上什么面。 现在倒是能开口了,可他却不想多心的提起这件事,就随便打发了个理由,不让韩三到他家里去。 到岸上一看,渔网中除了几张活蹦乱跳的大虾之外,剩下的就是一些长到半大但却还不足以捞上来的小鱼,穆归将几张草虾扔进灌了半桶河水的桶中,随后两人沿着原路走回,一点点将足有十来米长的大网重新撒在鱼塘之中,到那根柱子时,将渔网绑回了原处。 就这样来回十次以后,他们才将五处的渔网给察看了遍,最后在渔网中一个捕了三条不大不小的青鱼,几十条的黄鳝和半桶的草虾。 穆归将东西大致分成了两份,将多的那份放在韩三脚边,自己则拿着量少些的那个桶,“你把这些拿回家给厨房里,让他们弄上几个下酒菜,然后去打壶好酒,美酒佳肴,再加上你的巧嘴,把村长哄高兴还不是轻而易举的。”父子哪有什么隔夜仇。他看出了老三今天有点消沉,说话做事看似和以前一样活泛,但处处都透着不对劲,刚才走在泥土小道上的时候,老三差点一个不小心落进水里。 他就知道准是那对父子又老倔驴遇上小倔驴——谁都不退,这话是韩三他娘说的,不过穆归发觉用来形容那对父子真是格外贴切。 韩村长和韩三这对父子,在穆归认识他们之后,就没见父子两个有什么和和乐乐的时候,当爹的严谨古板,当儿子的懒散顽皮,两人只要一碰在一起,就没个消停的时候。 听到穆归的话后,韩三垂下了眼帘,这回要是那么好办就好了,而且他被赶出家门的时候下过决心,不闯出个人样绝不回家。 “好了,我先走了”穆归对韩三的脾气一清二楚,也就不多在劝解些什么,大致清洗了腿上的泥土后,一手拿下扔在树干上的上衣,另一手提着鱼桶朝家的方向走去。 差不多,那个人该醒了吧。 而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韩三没注意到穆归的离去,待他从回忆中走出来的时候,早已不见了穆归的身影,身旁只剩下一个装满了鱼虾的水桶。 呀,忘了跟老大说,他正打算到老大家借住一段时间,所以这些东西还不如直接让老大带回去。 暖洋洋的太阳照得他浑身犯懒,就着草地躺了下来,还是先睡一觉吧,晚上找穆老大喝酒去,顺便蹭点饭吃。 穆归回到家的时候,黛玉已经醒过来一段时间的,正百无聊赖的躺在床上,愣愣的对着床板发呆。 现在的她不知道该想些什么,也不知道还能想些什么,只是一睁眼,昔日的事情自己就一件件蹦了出来,无不是心酸事。 穆归推开屋门的声音惊醒了暗自落泪的她,黛玉赶忙抬手拭去泪痕,借着垫在身后的被子一个换身,就由面朝大门变为了面对用竹子搭成的墙面。 “你醒啦。”与面对韩三时的寡言不同,在与这个陌生姑娘在一起的时候,穆归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唱独角戏的日子。 这倒不是他觉得对这个认识快半个月却没说上几句话的姑娘比从小到大一起长大的兄弟亲,只是觉得两个人在一起不能都叽里呱啦的抢着说话,也不能在一个屋檐下却跟屋子里完全没人一样,所以与老三在一起的时候,韩三说的多,那他便听着,而与这个陌生姑娘在一起的时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本就有着几分尴尬与暧昧,况且总有一个人要开口说话,处理日常琐事,而这时他就义不容辞的承担起这个责任。 瞧,回应他的还是只有满屋子寂静,床上的人根本没打算理他。若说天蒙蒙亮时,他还透过帐子窥得一点女子的身影,虽然不是有心,但不能否认曾心下一动,沉迷片刻。许是因为日头正高的缘故,现在清醒的大脑并没有太多迟疑,视线掠过桌子后便不再向前看去。 即使这样,也让背对着他的黛玉入针芒在背,尴尬羞愤自不言说,更多的是那股从心底生气的恼怒,她不明白,一个男人怎么能在女子睡觉之时随意进出女子的闺房? “你想吃些什么?我给你做去。”穆归也发觉了屋内有着说不出的诡异,清了清喉咙后,朝着屋外走去,背对着屋子倚靠在墙边。 很久以后,久到他都以为对方根本没打算搭理他的时候,这时屋内才传出了细微如初生猫儿般的说话声,若不仔细听,他都没注意。 “能不能给我换套新的碗筷,还有,我想.........”一阵风吹过,吹打在河边竹屋上,水流潺潺声,竹子吱吱声,将后半句话淹没在其中。 又或许屋内的人根本没说。 “新的碗筷?那你是打算要我从集市上买一套新的给你呢,还是要我去给你烧个出来?”他用了这么多年怎么不知道自己家的碗有问题。 敏感的黛玉听出了穆归话中的讽刺之意,却不明白她仅仅只是想要副没被人,尤其是臭男人用过的碗筷这有什么不对? 记得在大观园中时,妙玉将被刘姥姥喝过的成窑五彩小盖钟给摔了,不也没人说些什么,为什么她现在只是想要几样最简陋的日常用品,外边的男人就如此小气? 其实她想要的东西很多,接漱口水的折盂,阻挡室内室外的美人屏风,在月事来时用来暖身的汤婆子,如厕用的雕花小马桶,放置面巾脸盆的架子,颜色深厚的帷帐........太多太多寻常所用的东西一下子在她生活中消失不见,除了茫然,剩下便的只有无措。 妙玉,若你也沦落到我这般境地,昨晚是宁愿痛的死去活来直至饿死来保留最后的傲骨,还是也如我那般丢去了所有的东西,只为挣扎着活下去。 想起那个孤傲的人,黛玉顿觉过去就都如雾里看花,水中望月,一切都不再那般真切,好似过往都属于那个生的干净死的清白的林黛玉,而不是她——这个随流水而一点点变污浊的人。 “你看这里的水干净,只一流出去,有人家的地方脏的臭的混倒,仍旧把花糟蹋了。还不如装在绢袋里,拿土埋上,日久不过随土化了,岂不干净。”昔日葬花之景浮现在眼前,落花流水与今夕的她相互照映。 确实呐,早知道就该拿土埋上,等日子一久随土化了,好歹还能落个干净,哪里向现在这样万般不由人。 难道活下来真的错了吗? 一阵食物独有的香味打断了处于矛盾中的黛玉,虽没指望能吃上什么山珍海味的她,见到又是一碗白粥的时候,被勾起的食欲一下子就消下去了大半,这个男人不至于小气成这样吧。 不过深谙寄人篱下之道的她只是在不经意间努了努嘴,等男子背对着她开始吃饭的时候,黛玉这才悠悠转过身子端起碗,犹豫了一会之后,掀开帘子的一脚朝外看去。 与昨天的冷粥不同,今天的稀饭滚烫,让细皮嫩肉的她轻触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端起,每次手指碰到碗壁,她就因灼烫而收回手指。 而这也就造成当穆归都喝完大半碗粥的时候,黛玉还在想着能有什么办法将碗端起,最后无奈之下,她只得用勺子一勺勺舀起,而后穿过帘子,进到床内,吹凉后抬起另外一只手的袖子,遮住了正在进食的动作。 一副大家小姐的端庄秀气的做派,却配上如此清寒的背景,到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不一样的口感,除了软糯的米粒,另外配有一样富有弹性的东西......而且不似昨天的寡味,这回的带了点淡淡的咸与鲜.......... “是虾 ”一不留神,就将心中所想倒了出来。 “恩,刚打来的新鲜草虾,我怕你嫌喝粥没味道,就将虾剁成了虾泥混在粥里一起熬煮,然后稍微加了点盐,调了下味。”倒是没想到这个姑娘竟然如此聪慧,能将于煮烂的白米融为一体的虾末给尝了出来。 “外面是河流吗?我总在迷迷糊糊的时候听见水流声,叮咚,叮咚的响着,还以为是在梦境里呢。”清澈悦耳的流水声再次随风响起,甚至让黛玉觉得水流正穿过屋子向远方流去。 “这屋子是由竹子和砖瓦混合搭建而成,依着河流而盖的,一半着在陆地上,一半附在河面上。在靠近你床的那边有一个平台,由屋子伸展出去,那个就是在水面上的另一半,韩三那小子就特别喜欢占着那个地方,有事没事的拿着壶酒在上面一躺就是一天。”想起好友逗趣的样子,穆归心底一暖,没什么申请的脸上也缓和了许多。 那小子最近怕是真遇上什么问题了,看来他还得抽空去趟村长家里看看。 黛玉并没有去纠结穆归口中的那个韩三是谁,反而对这座奇特的屋子来了兴致,“那河里会有落花吗?”想了想,她又加上一句:“就是古人口中的,落花流水。” “哦,你说那个啊,不同的花总在不同的时候凋谢,不过因为它们都生长在河边,每回到了凋零的时候,一阵风吹过,一条河流中就全成了一种颜色,有时红的,有时黄的,花瓣漂浮在水面上,随着水流一点点飘远。”想起那种河面上的美景,即使长于河边的穆归也难以抵制那种凄美但又壮丽的美感。 “韩三那小子总感叹,是河流送走了一个又一个季节,有时候想想还真是,不过他却不知道,还有很多花瓣都堆积在我们屋子下面,怎么都不肯离去。” 闻言,正将勺子递到嘴边的黛玉呆若木鸡,花瓣.............不肯离去么? 第17章 琏二奶奶(上) “奶奶,这是这些日子记载官中用度进出的账簿。”因着给贾琏暗中偷银子入殓尤二姐一事让王熙凤掀了出来,没什么底气的平儿在她主子面前更是兢兢战战,生怕被抓着一点错处,又是一番雷霆之怒降临在她脑袋上。 可是,可是她根本不敢让王熙凤见着手里的账本,况且刚才在账房........本就惨白的脸蛋这下已经完全看不出血色,只有她自己清楚拿着账本回来的路上费了多大功夫才佯装镇定的走到屋子里。 披着白狐皮披肩,因气血不顺而郁结于胸的王熙凤强撑着身子处理着下人们一个接一个的回话,听到平儿话中满是恐惧之意,挑了挑眉,“哼”的一声冷笑让站在下面的奴才和大气都不敢出的平儿浑身微颤。 “愣什么,说你的,莫不是你也像着某些人一样”,缓缓端起茶杯,低头喝茶之际,眼角扫过身旁的淡绿色裙摆,抿了口茶后,“做起了那背主的勾当。” 那婆子赶忙底下了脑袋,急忙迎合着,“是,是,老太太让奶奶给娘娘筹办逢七祭。” 正悠悠吐气吹着杯子中浮在水面上茶叶的王熙凤只是抬起眼皮,瞧了眼站在门边的婆子,低头喝起了茶。 正在这时,疾步快走,一个人影绕过婆子,走进了屋中,“这事还是让我来说吧”,原来是老太太面前的得意人鸳鸯来了。只见她对那婆子使了个眼色,“你且下去,老太太要我与二奶奶商量这件事,顺便给二奶奶打个下手,还望二奶奶不要嫌弃我笨手笨脚的给你添麻烦。” 王熙凤眼中闪过一抹诧异与不解,她知道鸳鸯的来意铁定不只这么简单,就是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能让老祖宗把脚跟前的贴心人都弄了出来。 在她困惑的时候,正好没有注意到平儿看见鸳鸯来时,一个没站稳,往后退了一小步。 “我且说着话呢,迎面一阵风扑来,还想着是来了哪位贵人,这什么风竟然把老祖宗跟前的红人给吹来了。”王熙凤的嗓音虽然响亮,细听之下,却不乏带有几分虚浮与气短。 话虽是如此说着,但身为主子的她其实没必要去恭维一个丫鬟,即使那人是贾母身边最得意的人,不过既然来意不明,旁敲侧击,一点点扒开来瞧瞧。 却没承想,被戴了高帽的鸳鸯瞥了眼屋内的情况,尤其是在气色不佳但精神还行与小心翼翼站在一旁服侍的平儿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心里悬着的石头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至少,预防总比出事了再去补救轻松许多。 “二奶奶真是说笑了,老太太总说二奶奶最是护短的人,到哪儿都离不开平儿,还把那句从刘姥姥那儿学来的民间话给套上了,叫什么.......”故意装模作样了一回,拍了拍脑袋,“瞧我这笨的,连句话都学不利索,对,对,想起来了,是叫那公不离婆,秤不离砣,二奶奶离不开忠平儿。” 精明的王熙凤哪里能不明白鸳鸯话中明里暗里透着的意思,不就是她和平儿是一根绳子上的蚱蜢。 看着平儿感激的朝着她微微颔首,她也趁着琏二奶奶不注意时,回笑了下。 大家都是做人丫鬟的,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王熙凤见两人在她面前小动作不断,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干咳了几声,在胸口捶打了起来,等到平儿赶忙上前端茶倒水伺候一番,这才平静了下来。 既然鸳鸯开口了,这薄面就当赏她的,不过,敢在她面前耍心眼,这胆子还不小。 “瞧瞧这小嘴厉害的,赶明儿我得去找老祖宗问问,她到底是用什么水养出如此俊俏的丫头,怪不得暗地里瞎寻思的人不少,我瞧了都想把你从老祖宗那里讨了来,就是养在屋子里什么都不干,我看着也高兴。”面子我给了,可我偏不让你安安稳稳地从台阶上下来。 抓着绢帕的手一紧,“可不敢笨手笨脚的砸了奶奶的招牌,不过要是时常叨扰奶奶,来讨上杯茶,还望奶奶不要嫌弃我嘴笨。”不愧是掌家那么多年的琏二奶奶,句句话都往人心窝子里捅,不过她的目的也差不多达到了。 “行,我不难为你了,要是下次,老祖宗舍不得你,我就把平儿扔过去,让老祖宗费费心,给我调教出个你口中的忠的丫鬟。”点到为止,也顺便敲打了平儿,这件事就这么翻篇儿了。 其实,她能容忍丈夫的背叛,因为没少被伤害过,可是她却不能原谅平儿的背弃,不只因为她们被牢牢的绑在一根绳子上,而是在这个家里,平儿是她唯一相信的人。 所以,不容背叛,绝对不能。 这也就是她为什么难受的几乎不想开口说话,却还强打着精神跟鸳鸯周旋半天的缘故,只是为了敲打敲打她那不听话的贴心人。 “瞧我倒是把老太太吩咐的正经事给落下了,今儿是宫里娘娘‘二七’,因着‘头七’是在宫里办的。老太君说:宫里那是个人走茶凉的地,还不知得怎么欺负娘娘,这‘二七’,我们就得给娘娘补上,办的热热闹闹的,让娘娘回趟家给老太太太太老爷宝二爷的拖个梦,也好宽宽大家的心。老太太说这笔银子就让官中出了,多少都给,不能亏了娘娘,这才让我问账上支些银两凑凑手,二来老太君说二奶奶身子骨不利索,要我和平儿多多帮衬着,千万不能累到二奶奶分毫。” 见终于提起这件事了,王熙凤也没感到意外,借着听鸳鸯说话的时候,闭目养神了起来,只是越听着,心里就越发凉了起来。 想到老祖宗这几天任凭着宝玉胡闹不说,为了讨宝玉欢心没少在账上支银子,这宝玉成婚的窟窿还在那摆着呢,又这唱一出那演一出的,王熙凤暗自咬牙,莫不是这若大的家产就全是宝玉他一人的? 可是,万不能在这个时候丢了老太太的支持,管他什么元妃宝玉的,只要这官家的权利一日在她手上,那谁都甭想好过,今儿个吃的了,明儿还得让你连本带利给我吐出来。 抬起手臂支撑着有些胀痛的脑袋,努力扯出个笑脸,“你去回老祖宗,这娘娘的事情就是府里的事情,自然得让娘娘风风光光的带着体面走。顺便带个话给老祖宗,待我身子利索点了就去给她老人家请安,你们平时也多劝着点,让老祖宗看开些,也希望娘娘在天上能保佑宝二爷顺顺当当的。” 在听到保佑宝二爷的时候,鸳鸯心中一惊,面上却没有露出些什么来,只暗暗记了下来。 “我等会就去回老太太的话,这还有第二件事,老太太这几日在整理库房的时候,看见几样稀奇的东西,听说是先姑奶奶在的时候,打扬州送来的,因着姑奶奶和林姑娘都不在了,老太太见了也伤心,就只留了几样当念想,又让我给二奶奶送来几样,尤其是几个玉镯,听说有个还是老太太当年的嫁妆。老太太说玉养人,让二奶奶闲来没事多把玩把玩。”说完拍了拍手,外屋候着的几个丫鬟就将东西端了进来。 掀开盖子,王熙凤一下子就被那个两尺来长的花盆给勾住了魂,这盆玉制的红珊瑚一直都是老祖宗心头最爱的东西,每天都要看上几眼,擦拭什么的更是不假他人,上回就连宝玉磨了好久也未曾得手。 其实,这盆东西很有来头,据说是先姑奶奶从林家库房里淘换出来,然后借着老祖宗五十大寿的时候送来的贺礼。起初那时刚嫁进来的她在每次给老祖宗请安的时候,都会看到那一屋子的珍奇异宝,当时就想这府里好东西铁定少不了,比起她娘家富贵不少。 直到后来,听姑妈愤愤不平的时候,她才知道,那屋子里的很多东西不是有钱就能买来的,有的人家几辈子也积累不了几件,而老太太的那些宝贝不过都是“她那孝顺的女儿从夫家翘来的墙角”,这是她姑妈的原话。 不过她和姑妈并不在意,那些东西,现在是老太太的,未来不就是她们的,又何必去管它是谁家的墙角灰。 玉制红珊瑚树虽说稀奇,但却还不至于到让她那看上去不关心世事的姑妈馋涎那么多年,不似埋在泥土中的珊瑚树,这个假珊瑚的的确确是以五彩细沙为底,琉璃作盆斜插于其间,而最为奇特的是玉珊瑚竟非人工打造,而是从海底孕育而生。 轻轻抚摸珊瑚的枝枝干干,曲折又冰凉的触感让她没由来的心里一沉,老太太把最宝贝的东西都割爱了,却没有给最疼爱的心尖子,反而到了她手上,太不寻常了。心里突然间蹦出了一句话: 事有反常即为妖。 收起眼中的不解,抬头,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个一言一行皆代表老祖宗的鸳鸯,柔荑顺着珊瑚滑下,手指插入细沙间,细腻的沙子一次次从指间穿过。 “沙沙”声让透着诡异的屋子更加静寂。 “难为老祖宗有什么好东西都念着我,可我这满脑子金银的俗人要真把这东西摆在屋子里,还不让人笑话,说这琏二奶奶什么时候也装起斯文人了。上次见宝兄弟一直念叨着这东西,还是麻烦你和老祖宗说说,我就用的惯金金银银的,猛地一碰上这些怪燥的慌。” 指不定有什么事情要用上她,大家摊开了说,这出头鸟她也就当了,可越是这么藏着捏着,她就越不能收下这东西。 鸳鸯心里暗叹:琏二奶奶果然是个厉害人,就是不知道和宝二奶奶比起来,哪个更胜一筹,况且,那件事....... “这事可不是我能做得了主的,还得待我回禀老太太之后,请她老人家拿主意,若是她同意了,那我就带着银子把这东西给赎回去,你说可好,王当家的?”说道最后,鸳鸯倒是自己先把自己给逗乐了。 王熙凤也被鸳鸯的话逗得大笑了起来,“行,我就暂且收下了。” “那二奶奶先歇息着,我这就去回禀老太太。”在临走前赶忙给平儿使了个眼色,福了福身子就退了出去。 而回到贾母房中的鸳鸯则一边替眯着眼养神的老太太捶腿,一边轻声说起了刚才的事情。 待说道一半时,史老太君突然开口说道:“这凤丫头可真有张利嘴啊,你从我账上给她支点银子,就说这是我单独给的,权当是我这老婆子给我那苦命的孙女的一点子心意,让娘娘安安心心的去,也保佑府里顺顺当当的。” 鸳鸯表示记下之后,挥了挥在两旁伺候着的几个丫鬟,等他们退下之后,跪在炕上的她停下手上的活计,爬到垫在靠枕上歇息的老太君身边,俯下身子,附在耳边低声说道,“老太太,还有一件玄乎事儿我从二太太身边的丫鬟那里听来的,到不知是真是假....... ........ 良久之后,只听得老太太低声咛喃着:“玉儿”。 第18章 琏二奶奶(下) 那厢,这几个月身子骨时好时坏的老太太在听到宫里娘娘殁了的时候,悲戚之情无以言说,当场就哭得背了气,让沉浸在哀伤中的众人又是一番忙碌。后边的十几日,她日日卧于床榻,以药吊命,起色虽慢慢好转了过来,但大家心里都明白,已经下不了床的老太太怕是时日无多了。 可即使是到了这般境地,史老太君还是不得不为失去元妃这个最重要支柱的荣国府安排与筹谋。 “老太太,来,喝药了”端起桌上冒着热气的中药,半跪在床头的鸳鸯轻舀半勺,勺底掠过碗沿,水珠顺着碗壁滑下。扑鼻的苦味在她心底划过一丝苦涩,世人都说这世上最苦的是药,可在她看来,其实命才是最苦的。 呆呆的看着眼前这张毫无血色,似是在一夜间松垮了的脸,熟悉却又陌生的让人害怕,浓浓的不舍与留恋占据了她的心,而更多的却是无限恐惧与时时刻刻的提心吊胆。 恐惧.......那个永远的离别。 微启着红唇许久,可最终也只剩绵长的哀婉与叹息。 待热气散去后,便将勺子平稳的递到史老太君嘴边,勺子前泛白的嘴唇一动不动,见状,泪水夺眶而出的鸳鸯赶忙扭过头,用绢帕将泪水擦净,抿着嘴,抬起头不停的眨着眼睛,硬是将从肚子里一涌而上的苦水又给倒了回去。 “老太太,喝药了。”抑制着那抹伤感,佯装着平和的鸳鸯凑进贾母耳边开口说着,这下沉睡中的贾母才动了动眼皮子,慢慢睁开眼睛,看着嘴巴前面的那半勺苦药,皱了皱眉,却还是抖了抖嘴皮,张开一条小缝。 而鸳鸯趁机将药水顺着缝隙倒了进去,半勺灌完后,她一手将勺子放回碗中,另一边则迅速拿起绢帕擦拭着顺着贾母嘴角流下的棕色液体。 就这样半勺半勺的,直直持续了半个多时辰,那小半碗的药这才快见底了。 还差着最后几勺的时候,只见贾母摇了摇头,表示不想喝了,“老太太,这还差着几口,喝完了身子才能恢复的快。” “拿下去吧,天天都闻这一个味,肚子里都犯着恶心。”一直没有说话的贾母看着贴身丫鬟如此坚持,便有些不高兴了。 “好,那我给您弄点茶,漱个口,也好冲冲那股子药味,顺便呐,把病啊什么的都给冲走。” 比起一开始老太太昏迷的时候,现在能差不多把药都给喝完,鸳鸯还是打心底里高兴的,也就顺着贾母的话给说了下去。 “我这身子拖了这么久都不见好,原本还想着能去庙里再见我那可怜的玉儿一趟,可这.......”泪水顺着眼角滑下,还未打湿枕头,就已被鸳鸯擦干,良久之后,贾母这才颤抖着嘴唇,眼神呆滞的说道:“你就代我去见见她,给她送些东西,不要冷着饿着,我的敏儿,敏儿应该在那里等着了吧,他们一家子团聚了.......真好,真好。” “您就不要太过悲伤了,想着林姑娘现在肯定已经过了奈何桥,一家子团圆了”,趁着贾母说完话的空隙,早已在一旁准备好的鸳鸯将勺子递到贾母嘴边喂水,自己则开口劝导了起来。 “你说敏儿会不会怪我没有照顾好玉儿,你说他们一家子还能记得我这个老婆子吗?”悲戚的神情让鸳鸯心生不忍,才想开口说话,就见贾母挥了挥手,自言自语道:“罢了,罢了。” “老太太对林姑娘的疼爱大家都眼里看的真真的,谁不道,林姑娘有这么个好外祖母疼爱着,您为了林姑娘的身子费了多少心思,可人终究敌不过天。”鸳鸯知道老太太对林姑娘始终有着几分愧疚,也总是念念叨叨着,若当时和宝玉成婚的是林姑娘,那现在一切是不是就不一样了。 人终究抵不过天吗?可为什么偏偏收走了她们家如花似玉的姑娘,一个又一个。 思及元春之时,快迷迷糊糊陷入昏睡的贾母心窝子一阵疼痛:“娘娘的谥号下来了吗,怎么都没听着?”都过去半旬了,怎么宫里一点消息都没有,还是已经下来了,只是她不知道。 略微瞥过眼,不再直视着贾母的鸳鸯说道:“连二爷他们已经派人在宫里打点着了,许是这一两日就有消息吧。” 不知道贾母听见了没有,只是鸳鸯回完这句话后,屋内一片寂静,良久,只闻老太太粗粗的喘气声。 小心翼翼的将贾母身上的被子盖好之后,鸳鸯轻手轻脚的走到外间,嘱咐了几个在做冬衣的丫鬟们一些话之后,她就快步朝着北门走去。 而这边王熙凤的屋子里,在鸳鸯前脚刚离开,后脚二太太就踏了进来,这让心里一直犯嘀咕的王熙凤更加确信出了事情,顾不上想太多,强撑着身子站了起来,走到门边扶着二太太走了进来。 “姑妈怎么来这了,可是有什么事情吗?”坐回踏上之后,已经没什么经历的她开门见山的问道。 原本还在酝酿着如何委婉些开口的王夫人温柔的笑了笑,拉起王熙凤的手说了起来,只是眼观扫过平儿手中的账本时略微停了停,很快就将视线收了回来, “我的儿,我一直见你身子不舒服就想着来看看你,你也知道宝玉的媳妇进门了,你的身子又这样好一阵坏一阵的,到不如将养些日子,把手上的事情就放下来吧。” 王熙凤讷讷的张了张嘴,双手被禁锢的她,还没等开口说上些什么,就被下面听到的那句话炸的不知所措。 “你婆婆也想着你到她那边去,你就回去吧。”话音刚落,王夫人的视线停在桌上的那盆玉珊瑚,眼中闪过一丝冷意,笑容却越发可亲。 “那我就先回去了,这两日你就把事情都交代给宝玉媳妇吧。”说完就带着与她一同来的两个婆子转身离去。 ........ 不知过了多久,王熙凤狠狠的拿起桌上的杯子摔了出去:“好,好,真是好的很。” 瞪大的眼珠,还有语气中无不透露出的戾气都让平儿心惊胆颤,赶忙放下抓了一个半个多时辰的账本,一面帮着喘不上气的王熙凤顺气,另一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她也只能一声声的叫着:“奶奶,奶奶。” 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眼中精光一闪,一把推开了在她身侧的平儿,抓过身后的账本翻看了起来,当翻到某一页时,她突然停了下来。 “说,这是谁答应给提的款子,谁?”转过脸紧紧的盯着面前这个畏畏缩缩的人,心里一阵冷笑。 “是,是,........”平儿一个咬牙,这才低声回道:“是宝二奶奶,二爷说宫里娘娘的事情不明不白的,到现在都没个结果,几位老爷和太太老太太都很着急,原本问.......问奶奶要过,奶奶你没给,二爷.........二爷就找太太,太太就说,以后官中的事情,宝二奶奶做主就好,不必过问奶奶。” “哼,给脂粉婆子油面粉子一个个就都有钱了,到了要给娘娘花钱了,就都得要官中出。就说今天怎么又是送这又是来那个的,你们一个个都在这里等着我呢。”一个挥袖子将身边的一套茶具全都摔在了地上。 她最气的不是姑母暗中夺权,不是家里那些老爷们借着这个那个由头在官中提钱来在外面养小老婆,而是.......她的男人居然在背后捅她一刀。 她知道贾琏给尤二姐的丧葬还差了四百两银子,就一直想着借各种机会把银子填补上,可却没成想他这么不要脸的跑到那边去要钱。 呸,下作。 “二爷不是故意的,他没跟二太太说银子的事情,当时二太太问起的时候,他说手上正好有银子凑手,不用问官中支。可二太太说,娘娘这事应该府里出钱,不能亏了我们这一房,而且大太太也不乐意单单我们房当这个冤大头。就,就这样,二太太说,他们那房理应是宝玉继承的,官中的事情自然就由宝二奶奶说了算,所以才给提了银子。”趴在门框上哭泣的平儿说着她得知的事情经过,既想平息王熙凤的怒气,也希望能替二爷脱了这莫须有的罪名。 王熙凤听完之后自然知道那是她的好姑妈早就设套在那里等着她了,可她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好啊,你既然早就知道了,就联着外人来看我的好戏,怎么,你也同他们一样拿我当个傻子?”全身颤抖的指着平儿,王熙凤高声喝道。 “我也是刚刚去账房的时候才知道,这才紧赶慢赶跑来和奶奶说。”平儿扶着门框,全身发软,她有多清楚管家权对奶奶的重要性,就知道现在要受多大的责难。 “不管你是真的还是假的,我都谢谢了你。”真当她不知道,要是她的好琏二爷没提前给她通风报信的,她能知道的那么清楚,骗谁呢。 看似感谢实则讽刺的话语如同针一样狠狠的刺在了平儿的身上,无力的闭上眼睛,只能任由身子瘫软在地。 她不知道事情会那么严重,昨日二爷抱着她求欢的时候说起这件事,当时虽然有些不豫,可想到奶奶大发雷霆的样子,她最终还是决定帮着二爷藏下这件事,可----可却没成想二太太不是想让宝二奶奶做一回主,而是想把自己这一房从府里踢回那边去。 而承受了太多的王熙凤也因为身心疲惫、不堪重负,倒在了塌上暗自神伤。 她不能从这里被踢出去,不能,她把所有的心血都放在府里了,不能像落水狗一样的从这里被赶出去,绝对不行。 修长的指甲从上好的红木上划过,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划痕。 斟酌一番之后,她知道唯一能让她留下的人只有老祖宗了,可是老祖宗近况很不好,不知道还能有多少日子。 “整理一下,我们给老祖宗请安去。”她现在只能先打探清楚了,然后细细谋划未来。 一天之内接连两次被抖露出那些她恨不得一辈子都不被奶奶知晓的事情,平儿再也不敢多说点什么,强撑着身子让人收拾了屋里的一地狼藉,又伺候奶奶一番梳洗装扮。 这下主仆两人才朝着贾母的院子走去。 “你们说林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府里有人传,说林姑娘在宝二爷大婚那天悲伤过度就去了,被送到了庙里,可前几天我路过大门边的时候,二太太说林姑娘在府里好好的呆着,好奇怪,怎么会有两个林姑娘?”还没进院子,就听见墙角处传来的说话声。 能在府里这么大大咧咧的说话,不用想也知道只有那个生性愚钝,什么都不懂的傻大姐。 皱了皱眉,这才几天没管教,下人都一个个放肆的在背后嚼起主子们的事情了,本想过去教训几句的王熙凤在听到另外一个丫鬟说的话时,突然止住了脚步,倚靠着墙面听起了墙角。 “嘘,你就不能轻点,我告诉你哦,我前几天听看大门的小哥说,有个人带着林姑娘的首饰和书信上门寻亲了,你说这奇怪不,虽然没对外面说,但是府里的人都知道林姑娘过世的事情,可没几天就有人拿着东西上门来,这也太不可思议了,肯定是骗子啦。”一个与傻大姐一起挑水的粗使丫头满嘴塞满了枣子糕,这还不忘和傻大姐抢话,手里也不停的从篮子里又拿了一块糕点随时准备往嘴里塞。 傻大姐抬起沾满糖粉的手拍了拍与她一同抢糕的丫鬟,皱着粗狂的眉头,有些不认同的说道:“喂喂,我那天见到那对上门来的母子了,感觉他们不是坏人诶,而且那个做儿子的还拿出了好几样东西,理直气壮地样子”,说完便疑惑的抬起转不过弯的脑袋,半眯着眼睛看着晃眼的太阳,喃喃道:“难道有三个林姑娘?” 听到这里,王熙凤突然想起了府里的一个传闻,说是林姑娘那天诈尸了,后来棺木就空了,也有人说林姑娘本是神仙下凡,走的时候为了不让肉体在世间被薄待,也就一同带走了。对于这么荒唐的事情,当时她只是一笑而过,这种话哪里能信。 可现在想想,无论是哪个传闻都有一个棺木空了的结局,这未免太过巧合了,但如果棺木空了与一对陌生母子上门寻亲之事连在一起想的话,这未免没有可能。 “你去把那几个看门的小厮给我找来,要他们得了空闲就给我出门去寻人,谁要是找到那天那对拿着林姑娘东西上门的母子”眼中精光一闪,如意算盘便噼里啪啦的响了起来,“不,你得先给我去水月庵给林姑娘上个香。”得先看看棺木中的人到底还在不? “是,奶奶”平儿恭敬的回答。 “这件事你务必给我保密,也让刚才两个丫鬟给我把嘴关严实点,要是让我听到一点消息,就别怪我不客气。”视线冷冷地扫过平儿,她没想到平儿居然还敢背着她做事情了,胆子可真是被养大了。 第19章 溺水 “你还有什么其他的亲人?我正好今天要进城,要不就替你再去打听打听?”透过帘子隐隐约约的见床上的人正倾斜的靠在枕头上,到不知是醒着还是睡着,沉思片刻之后,一直在等黛玉开口的穆归忍不住了,这些日子,这样一个清清白白的大姑娘和他在一个屋檐下呆了那么久,这算个怎么回事,原想着人家姑娘肯定会提出回家去,可等了这么久,除了提过一次荣国府之外,就再也没任何消息了。 他拐弯抹角的试探了好几次,每回都没个结果,回想着自打他救了这个身上有着很多谜团的姑娘开始到后来他们之间的一句句对话,沉静下来的穆归从中摸索出了一连串的问题。 荣国府的宝贝疙瘩大婚,侧门悄悄抬出了一副上好棺木,求救的病弱女子,外祖是贾府,可拿着信物上门,对方却矢口否认。 虽然不知道这其中的曲曲绕绕,但穆归还是发觉了很多问题,比如——不管是死了还是丢了,怎么当父母的一点响应都没有? 清了清喉咙,想好从哪个方面入手的他状似不经意的站起身子,在房间里踱着脚步: “我记得你上回说,荣国府是你的外祖家,既然他们说府里没有丢人,会不会以为你是在自己家里呆着?要是你家爹娘以为你在外祖家,你外祖家以为你在自己家里,这阴差阳错的弄了误会,要不我去你家问问,也好早日让他们接你回去?”话音刚落,他就止住脚步,视线稳稳的落在那个人身上。 并没有很意外,只见人影一震,而后就没了动静,这让原以为能套出点什么的他有点遗憾。 神情困惑了看了眼帘子后的人,嘴里喃喃了两句,就抬脚出去了,在关门之时,却听到: “那天,爹爹和娘亲来接我了,可我没跟着回家,现在哪里还有家?天下这般大,可笑却没我的一席之地。”苦笑中透着悲凉,这让正准备将门关上的穆归手一僵。 他没问那天是哪天,也没问为什么不跟父母回去,因为他隐隐觉得这一切都不会是他想要的那个答案。 “在这里安心呆着吧,直到有人来将你接走。”许是‘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悲戚感让他原本坚定的内心多了一丝柔软,又或许是他知道,那不是一直农家鸡窝里能养的住的凤凰,总有一天她会回归精致的鸟笼之中,所以才许下了这句可长可短的誓言。 “正好我也就孤身一人,我就当是认下你这个妹子,你就唤我一句哥吧。”人也不能总在屋子里藏着,日子一长肯定会有人发现,不清不白的惹人非议,还不如定下个兄妹的名分,至少名正言顺,又不会落人口舌。 这回不再是暗中打量,反而正大光明的转过身,坦荡的看着那抹身影。 当听到认她做妹子的时候,黛玉就诧异的转过脑袋朝着门边看去,此时此刻她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就如同她不清楚未来的怎么样的。 还没等想出个所以然来,嘴里便已经脱口而出:“我........我叫颦儿。”没想告诉对方她叫林黛玉,前扬州巡盐御史林如海之女,荣国府上的外甥女,因为林黛玉已经死了,就在宝玉大婚的那天。 声音虽然轻微,但穆归还是听到了,爽朗的笑了笑,“你要是觉得烦闷就把窗户架起来看看外边的景,也总好过成天闷在屋子里胡思乱想的。”他们都知道“兄妹”一说,不过是为了日后应对起外人的一个说法罢了,而现在他们不过是比陌生人多几分了解,也就不强求‘兄长,妹妹’一样的称呼着。 要是在床上躺的乏了,就下来走走,我先去趟城里,晚上就回来。”说完便轻轻关好门,在外面拴上门栓,到厨房中将早上捕到的鱼虾大小不一的放在几个篓子里,背起篓子,这才朝着外面走去。 屋内的黛玉掀起床帘确定屋内只剩下她一个人的时候,这才长长吐了口气,那个叫穆归的人时不时的试探,她心里都明白,而一句句的误打误撞每每正中她心底最痛处,无家可归,无父无母,独自飘零。也正因为这样,屋里的气氛让她觉得窒息,面对男子一次次的或直接或间接的询问,她不想回答也不愿意去回答。 穆归的试探勾起了她对过往的种种回忆,暗自垂泪的许久,却依旧不知该何去何从。 坐直了身子,抬起手将方窗向上推起,一股凉风扑面而来,让单薄的她感到一阵凉意,为此就将原本开到半高的窗户又放了下来,只透过一条小缝看着外面的世界。 没见到穆归口中的落花铺满水面随着流水逝去的美景,也未曾看见她想象中一弯清泉倒映着山里的树,地上的花,想象与现实的巨大差距让原本还有几分诗情画意的她倍感失望。 不过,想来也是,寻常人家哪里会有大观园中那样有专人悉心照料着的名贵花草。 要是没了那种精心照顾,它们能在这山野之处存活下来吗? 落寞的一笑让她清醒了过来,到不知是在叹花还是在叹己? 再次抬眼望去时,便不再有多大的兴致了,不过是觉得,像穆归那样的寻常百姓,是没见过真正的那种惊艳的美,才把鱼目当成了珍珠。 然而这回,只是轻轻一眼,她却被河面上零零散散的残荷勾住了魂,一朵朵有的连枝叶都泛了黄,花朵枯萎低垂,还有的枝叶上还剩了一半不到的绿,枯黄的地方皱卷了起来。原本被人赞誉为“接天莲叶无穷碧”的水芙蓉,而今却如同一年迈老人,随风摇摆,孤苦凋零,昔日胜景不在。 “留得残荷听雨声”,愣神之时,口中不自知的轻吐出这句诗。 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枯荷,顺着河流看去,河面上处处都散落着荷叶盛开的痕迹,若是夏日,荷花满布又该是何等盛况。 而今却徒留“相思迢递隔重城”。 怅然的垂下了手,窗户也随之合上,宝玉,秋天来了,你是否也在望着园子里的残荷,思念着我? 一河枯荷,到不知是勾起了谁人的相思与寂寥? 说来倒是巧的很,黛玉才关上窗,河面上就响起了淅淅沥沥的水声,原是一阵冷风夹着秋雨而至。 带着几分惊喜与期待,黛玉焦急推开窗子,风吹雨水打在她嫩白的肌肤上,额间,鼻上,唇齿间,水珠顺着脸颊滑入锁骨深处。 痴痴的望着“雨打残荷”这般美景,她早已忘记了身处何方,心中只有那份对残荷的感同身受。 雨来的快,去的也快,没一会,就渐渐转小,直至停止。 而后黛玉就在床上小憩了会,见天渐渐有些昏暗了,看了眼大门,就撑起身子,走下了床,起初还一个腿软摔倒在地,适应之后,她这才弯下腰穿好鞋子,在屋里慢悠悠的逛了会,拿起桌上的火折子,将屋里的灯都点了起来。 借着昏暗的天色,她到院子里打量了一番,听到有人说话声,就快步往竹屋的后面一挡,这时她才看到了穆归口中在水面上的另一半屋子,其实说是屋子,倒不如说是个亭子更为确切,上面用砖瓦堆砌而成,下面则是一个离水面只有两尺来高,从主屋延伸出来的平台,由木头和竹子搭成,下面错杂的支架深埋于水中。 有些好奇的她本想拾阶而上,顺着屋顶茅草滴下的水珠好几次落入简单挽起的发髻中,头顶传来的冰凉感让她驻足不前。 有些遗憾的眺望了河面,此时天色昏沉的已经看不清对岸景色了,提着裙摆,借着屋内透出的灯光,踩着轻巧的步子避开水坑准备回屋去了。 而这时一阵歌声从湖面上传来,是一女子以着吴侬软语,唱着那首欧阳修的《明妃曲》,许是因为这一带非常静寂的缘故,那声音在河面上显得格外清脆与动人。 “汉宫有佳人,天子初未识;一朝随汉使..........”声音越来越近,与之一同来的,还有不绝于耳的嘈杂声。 虽然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那带着几分熟悉的嗓音让她不禁感到有些困惑,她认识的人并不多,而会出现在寻常人家的更是没有。 可,那声音真的特别熟悉,就像,就像是.......... 不,不会的,云妹妹是公侯家的小姐,断不可能出现在乡野之地。 许是一个嗓音相似的人吧,朝着左邻右舍望去,好像又不是从附近传来的,歌声更像是从河面而来。 只见河面缓缓驶来一艘挂满红灯笼的船,男男女女的叫喊声嬉戏声清晰的传入了黛玉耳中,艳词艳语也无可厚非的都被她一一听了去,让她这未经人事的大家闺秀赶忙捂住了耳朵,转身打算快步离开这个让人尴尬难堪的地方。 在转身之际,一句“红颜胜人多薄命,莫怨东风当自嗟”落入了她耳中,只见一抹红衣立于船头处,唱完这首后,旋儿应景的唱起了:“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 怎么可能,不会的,不会是那个人的。 手掌微张,裙摆散落在地,被泥水一一浸染。 “云妹妹,云妹妹”,有些迟疑又带着几分忐忑,从震惊中还未曾回过头来的黛玉叫唤了起来。 不知是她声音太低,还是花船上的声音太吵,那袭红衣并未曾听到,只是弯下腰,素手轻抚着残荷,唱到“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见花船越来越近,黛玉不由得着急起来,同时心里又感到几分释然,觉得那人一定不是湘云,所以这么叫都不会回应。 却不知为什么,她还是鬼使神差的踏进了河水中,冰凉的水刺痛着她的肌肤,而这时的她早已没了那份泰然处之的镇定。 再走一步,再叫一句,要是不是,也好安了她那颗心。 在她喊出最后一句的时候,那个女子还是没有听到,然而正当她欲返回时,那个红衣女子转过了身子,抬头向河岸两侧看去,不远处水中的那抹落魄身影闯进了她眼中。 熟悉的面庞狠狠的撞击了她们的心,相对无言。 没承想,昔日一起玩耍办诗社吃膏蟹的姐妹,今日会在这般境地下相见,这怕是谁也没想到的。 “林姐姐”,湘云梗咽的喊道,可是在河中央的她还是离黛玉太远,只是挥了挥手。 黛玉来不及开口说话,淌着河水一步步往河中央走去。 这时花船上出来一个腆着大肚子的中年男子,醉醺醺的一下子就搭上了湘云的腰,“美人儿,你怎么不进去啊,来陪我喝酒,我们划拳,划....拳。”说完便将整个脑袋都埋在了湘云的胸前,而湘云至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含泪看着那个一步步走来的人。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在这种情况下。 那个中年男人见湘云没有动作,就抬起头,有些站不稳的说道:“你在看什么呢,我也要看?”说完就顺着湘云的视线望去。 说时迟那时快的,湘云一个借步挡在了那个男人的面前,环住男人的脖子,趁男人色咪咪的低头之际,她腾出一手,在背后朝着黛玉挥舞着,让她赶紧走。 在花船渐渐远去的时候,被中年男子环住的湘云最后扭过头看了眼被远处朦朦胧胧的影子,眼角处留下泪珠。 林姐姐,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以后一切保重。 而她却不知,有个人傻傻的跟在花船后头走着,河水漫到了胸口,脚下一个打滑,柔弱的身体投入河水中,不见了身影。 第20章 救人 韩三左手拎着两罐竹叶青和好几个用油纸包着的下酒小菜,左手则提着一个木制鱼桶,走在雨后的乡间小道上。由于道路的泥泞不平、坑坑洼洼,有着矫健身手的他虽然踮着脚跟走在弯弯曲曲的路,但还是避免不了泥水飞溅到衣服上,靴子上。 还没走到院子,他就远的看到穆归屋子里一片灯火通明,咧着嘴笑了笑,不愧是老大,知道他要带着一堆美菜美酒上门,这么远就开始迎接起他来了。 几个快步就走到了院子门口,“老大,我来了,快出来迎迎小爷我。”刚才他可出了不少的银子,好不容易能在老大面前摆个谱装回大爷的,这机会绝对不能错过。 片刻之后,穆归却没有如他所预想的那样从屋子里出来,反而是他傻傻的在冷风里吹着。 撇了撇嘴,心里暗道:老大也太不赏脸了,就算不看在他的面子上,这么多酒菜还不能让他‘屈尊降贵’迎接下他啊。 山不来就我,那也只好苦命的我来就山了。 韩三苦笑地一脚踹开木栅栏,就着石子路走进了屋子。 “老大,穆老大,穆归,在哪呢?”进了屋子的韩三放下手上拿的东西,就开始嚷嚷着找起穆归来了。可整个院子也就那么大,除了主屋,就算一件厨房和角落里的一个茅房,怎么满屋子的烛灯都点着,但是半个人影都没有。 韩三皱了皱眉,这不像是穆老大的作风啊。 这些地方没有,那剩下的也就一个地方,屋子背面的观景台,几乎没什么思考,他就沿着小路朝后面跑去。 见到河面上若大的花船正游到屋子对面,韩三嘴角勾起,意味不明的笑了笑,这让俊美的脸庞多了几分异样风情。 就说嘛,老大平时看上去不近女色的样子,指不定在背地里多饥渴呢。‘饥渴’这词好像把老大说的太那啥了,不过大家都是男人,能理解。韩三挑眉想着。 边开口大声说着,一边“蹬蹬蹬”的踩着楼梯三步作一步地跑到了平台上,“我说老大,你要是想花姑娘,跟兄弟我说啊,别的不说,凭我的交情,给你找几个上好的姑娘一度春宵还是行的。” 话音落下,他这才发现上面连个鬼影都没有,一阵冷风过,瑟瑟的抖了抖。 正当他要下去的时候,抬眼看了下那艘花船,船体上用桂花装饰的船体表明着那是桂春院的花船。而船头站着的那个红衣女子应该就是这段时间各家老爷少爷都纷纷花重金要成为她入幕之宾的那个落魄的官家小姐吧。 韩三并没有太多的好奇心,他有时虽喜欢去烟花柳巷之地喝上几杯,但却不喜欢那里欲望太重的气氛。虽然不喜读书考功名,但读了十几年书的他却不得不承认内心里还是希望能娶一个知书达理,不要求擅长舞文弄墨,但至少能有点共同语言的女子为妻。 正兴致缺缺的想要收回视线,那个红衣花娘转过身,一脸震惊的看着河面,好像河里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顺着视线看去,站在高处的他隐约见到河里有个女子正在一步步的往河中央淌着。 该不会是想自杀吧。 一个转眼,人就从水面上消失不见了。起初以为是远去的花船带走了所有的光亮,揉了揉眼,他这才发觉周围的地方都不见刚才的身影。 什么都顾不上想,半步跨上栏杆,一个跃身就跳进了河里,因为天在这时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这让下水救人的韩三根本看不见水底的状况,只能就着感觉,在那个范围深深浅浅的来回好几次。 也许是他运气好,在一块在结满藕块的水面下摸索到一个东西,用力抓着握了握感觉比莲藕的乱上不少,而且表面也不像莲藕那样粗糙。 确定了七八分,他就用力拽着溺水的人朝着岸边游去。 几下之后,就顺利将人拖上了岸。 韩三小心的把黛玉放在灯光洒落的地方,而后伸手探她的鼻息,气息虽然非常微弱,但还是能感觉的到,甩了甩湿漉漉的袖子,随即他就将视线落到黛玉微微突起的肚子上,左手手掌搭在右手之上,然后覆在黛玉的肚子上,力度适中的往下摁了起来。 只见黛玉在他的按压之下,一下子弓起身子,侧着脸将肚里的河水都喷吐了出来。 几次之后,再把手伸到黛玉鼻子前,这时候鼻子里吐出来的气已经明显粗了很多,韩三长长吐了口气,身子有些发软的依靠在墙上。 “老三?”一到熟悉却又透着疑惑的声音从几步之外传来。 原来这时因为在路上躲雨而晚了近半个时辰的穆归回来了,刚进屋子的他提着用卖泥鳅和草虾挣来的钱所买来的几两肉,发觉屋子里没了人,这才像韩三那样里里外外找了起来,最后在屋子的墙角处发现了他们。 见地上躺着的黛玉,浑身湿透,一副刚从水里爬上来的摸样让他不由得心惊,皱着眉头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我这才出去一个下午,怎么就........” “穆老大,你说她?”韩三扭过头撇了眼地上的黛玉,“我这也是刚进屋子,谁知道就看到她在往河里走,我这不就?”耸了耸肩,虽然韩三没把话说完,不过穆归却是明白了。 “赶紧进去吧,这里风大,你们刚在河里过了一遭,再受了凉就麻烦了。”以为黛玉是想趁他不在的时候,想自寻短见投了河,穆归心里真是说不出来的感觉。 就像你费心费力花了那么大代价把人从鬼门关里拉了出来,结果人家就这么糟蹋你的心血。 他们不是亲人,不是情人,只是在街上遇到都不会看对方一眼的陌生人,他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仁至义尽也不过如此吧。 他心里是这么自我解释的,不过是否还有其他想法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看着那张小脸又恢复了初见时苍白的模样,他到底是起了恻隐之心。 “穆老大,这姑娘是谁啊,好像你们俩的关系不一般哦?”早就察觉到有些不对劲的韩三好奇的看看黛玉又看看穆归,了然而又暧昧的笑了起来。脸上极力压抑着的痛苦神情被黑暗掩盖。 见韩三一脸狐疑的样子,穆归并没理会,只是走上前去,伸手抱起躺在地上已经微微转醒的黛玉,另一手伸向韩三,点头示意到。 韩三摇了摇头,“我没事,你先把她送到屋子里吧。”只是虚弱而又勉强的语气让他这话的可信度大打折扣。 浑身湿透,又受着冷风的黛玉见穆归一把将她抱起,有些不稳的她直直撞在了穆归的怀里,再次感受那那股陌生却舒服的味道时,紧紧咬唇抑制着身体里那股异动而产生的尖叫。 这一刻连她也有些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感觉,只是觉得特别安心,尤其是在一连串的打击之后。 抬眼向上看去,她愣愣的盯着穆归的下巴,在快要进屋的时候,穆归一个低头,两人的视线在不经意间纠缠到了一起。 棕色眼珠里透出的那一抹在意和不悦让黛玉本就发热的脸更烫了,迅速瞥过脸,可因为姿势的缘故,她这一扭脸,正正好好抵在了穆归的胸前,不留一点缝隙。这让她更觉难堪,挣扎着想要把头转回去。 “不要乱动,再这样,说不定一个不小心你就摔在地上了。”像是知道黛玉的想法一般,穆归低声警告道,随后将搭于黛玉腰间的手紧了紧。 这下子原本就进退两难的黛玉更是动弹不得,只能紧紧贴在穆归的胸前。 不过这尴尬的时刻并没有持续很久,几步路之后,穆归走到了床边,在床前逗留了一会并没有将黛玉放在床上,而是退回桌边,把她放在了椅子上。 这才睁开眼的黛玉看了眼穆归像是在询问她为什么这么做的原因,于此同时,身体瘫软的她根本没法在圆边椅子上坐稳,穆归才一放手,她的身体就朝着地上倾倒。 无奈之下,穆归只得扶着黛玉侧坐,将上半身倚靠在桌面上,“你浑身都湿透了,总该泡个澡换身衣服再躺在床上吧。” 已经全身火烫发起高烧的黛玉实在没精力开口说话,只是不悦的皱了皱眉头表达着她的不满。 “你先在这里呆一会,我去给你少点热水,借套衣服来。”轻声安慰着神情有些模糊的黛玉,然后从箱子里拿出一件棉衣,裹在了黛玉身上,这才脚步有些低沉的朝屋外走去。 不过他并没有先去厨房,而是到了墙角处,见韩三依旧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但仔细看去就能发现韩三正蜷缩着身子痛苦的捂着肚子,轻叹了口气,“来,我扶你进屋去?” 他们小时候初次见面就是在河里,那时候韩三性子野,大冬天的往结了冰的河面上跑,谁知道竟然一脚踩上了结着一层薄冰的冰窟窿,当场冰碎,而他整个人掉了进去,不会水的他没扑腾几下,水面上就渐渐没了动静。 正好在那个时候,穆归正巧路过,呼救之后,见水里没了动静,水性极好的他一个扑腾就跳进水里,抓到韩三下沉的身体后,用力向上举,而这时前来相救的大人们这才拿竹竿插进水里,让两人抓紧竹竿,一点点往后面拖。就这样两人得救了,可自小体弱又遇到如此灾难的韩三却再也不能接触冰冷的东西。 这虽是陈年旧事了,但却是他们俩一生友谊的开始。 “先去屋子里,我弄些热水让你泡个澡,然后换上我的衣服,我拿火炉给房间里热上。”清楚的感觉到韩三一直在颤抖着,这让穆归心里更是难受。 长夜漫漫,这一晚他不知烧了多少锅开水,费尽了最后一根柴火,在房里夹起炭火,韩三和黛玉早已喂了药,迷迷糊糊睡着了,而他却时时刻刻在关注着两人的情况。 第21章 嫁衣....... 穆归一个人在屋里屋外忙活着照顾黛玉和韩三两个病人,随着时间的流逝,两个人的状况也越发令人担忧。 那个叫颦儿的姑娘虽然脸色惨白,但自从他把多少年都不用的火炉拿出来在里面加满炭火烧着,不到半个时辰散发着热气甚至有些闷的屋子倒让全身滴着水珠的她状况好上不少,他又把前几回还剩了点的药熬成汤给她喝下,比起先前刚从水里救起来的时候,已经好上很多了。 而韩三,情况远比想象的严重,自打进了屋子,即使坐在火炉旁边烤着,他还是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全身紧绷着不想让人知道他现在的痛苦与虚弱。 把两个锅里烧好的水同时倒入浴桶中,然后再次从井里打水注满锅子,在灶台上烧起了第三趟。 抬起头透过窗户,看着外面已经半圆的月亮,心想着:中秋就快到了,那以后日子也能松快不少,应该能把这段时间欠的债还上,然后替明年出去闯荡多预备点银子。 走到屋子里,他没有丝毫的犹豫,只是看了眼以着不同姿势趴坐或倚靠在桌子边的两个人,径直走向韩三,一手搭上韩三的腰,用全身力气将他扶起,“走,泡个澡去去身上的寒气,这样也能舒服点。” 这时半昏迷半清醒的韩三睁开眼,有些迷糊的看着穆归,硬撑着笑了笑,紧蹙的眉毛表明了他现在糟糕的状态。 自打小时候落水事件之后,他的身体就特别怕冷怕凉,要是正常的喝点凉水,遇上大雨之类的并没有什么问题,可要是全身都被凉水浸泡,小时候留下的病根子就会复发,全身发抖,僵硬,直至身体各个部位开始疼痛,然后没有知觉,就像,就像当年掉入冰窟窿之后的场景一模一样。 “老大,我还以为你会重色轻友,只顾着担忧佳人,不管兄弟我的死活了呢。”韩三带着几分嘶哑的嗓音取笑着穆归。 如果不是他现在状况差的连说话都提不上劲,早就还是盘查起来穆老大和那个姑娘的关系,这么个大好的机会,浪费了还真是可惜。 “还有功夫胡思乱想,看来你好的差不多了,那这澡也不要泡了,也省的我浪费那么多水。”穆归说完,便止住了脚步,作势要把带到厨房门口的韩三重新送回屋子里去。虽然他嘴里是这么说的,不过也只是玩笑罢了,他趁机换了个姿势。 “别,别,老大,手下留情,小弟我赔罪,赔罪。”寒气一阵阵的往上涌,要是再没有个热水澡,他非成冰块不可。 穆归一手扶着韩三,一手搭上了韩三的颈部,几乎还没有碰到的时候,就被韩三巧妙的躲开了。不过他中指的指尖还是触碰到了令人心惊的冰凉,这让他心里更多了几分心悸。 韩三虚弱的撑着窗台,一步步走向布满水汽的浴桶,然后回头朝穆归点了点头,表示他没什么问题,等门关上后,“砰”的一声,摔在了浴桶边,全身瘫软在地,不得动弹。 始料未及的情况甚至让他没机会出声求救,一手紧贴浴桶,希望能借此得到些热量。 而这边穆归并没有回到屋子里,而是走出院落向着附近还亮着灯火的人家跑去,莫约一刻钟后,只见他拿着一个包裹回到了屋子里。 “颦儿姑娘,先醒醒,我把衣服借来了,等老三泡完澡,你也去泡一个,压压身上的寒气。”把包裹放在桌子上,韩三提高嗓音说了三遍,这才把脑袋昏沉的黛玉唤醒。 黛玉费力的撑着脑袋,神情有些恍惚的听完穆归的话之后,皱起了好看的双眉,脸上的表情也不甚明朗,带了几分暗淡和愁苦。 她实在无法接受用别人用过的东西,尤其还是这等她一向看不上眼的粗俗人和臭男人,这段时间,她每天都在努力的说服自己,去试着接受这些让人真的难以接受的食物,可是太难了...... 而且洗澡一事极为私密,在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她实在做不到。 思索一番后,黛玉撇了眼桌子上的包裹,“我现在已近好多了,没什么大碍,而且也实在没有力气了。”一个女孩子家在男人面前说沐浴一事,实在太为不耻了,故而她只是比较隐晦的回绝了穆归的好意。 相处了这么长的时间,对这个颦儿姑娘,穆归虽然说不上特别了解,但有一点却是深有体会,那就是“大小姐病”,什么都要不和别人共用的,什么都要最好的。 对于不相熟的人,他一般都会圆滑的应对,可今天黛玉的事情却是让他的火气一直压在肚子里没处发,他救了她,虽然事后一直暗恨自己手欠,当该照顾的一样没少,可他才出去一个下午,人家就寻死腻活的要跳河。既然不想活着,那她就趁早说,他也懒得费那么写功夫,成天忙里忙外,甚至还欠了好几两银子。 要跳河,行,他也不拦着,选个好地方,挑个好时间不成吗?最后弄得自己难受,还牵连了别人。 他不发火,不代表不想发火,只是看她从水里上来之后状态一直不好,也就压下攒了一肚子的火,留着自己难受自己。 “你要是没有力气,我可以去邻居那里请个大婶来照顾你。”穆归语气一下子冷了下来,甚至带着几分恼怒和不悦。 敏感且聪慧的黛玉,自然不只听懂了原话,还明白了隐藏在原话下的意思,这让她备感委屈,眼泪一下子蹦出,她执拗的扭过头,不想让人看到她现在的样子。 “我洗不洗,那自然是我的事情,不需要你多管。”自知无理,但是又实在不愿意委屈自己的她还是一脸死鸭子——嘴硬的样子。 “要是你明天又高烧不退,我希望那时候买药吃药照顾你吃喝,也不用我多管。家里已经没钱了,中秋大潮过后,我才能捕到鱼拿去卖,那个时候日子也才能松快些,现在已经没有什么闲钱再让你今天大病,明天跳河的使唤了。”压抑了这么些天的怒气,这会儿一下子发了出来,这让穆归倒是松快不少,然而见女子哭泣的样子,他还是对刚才恶劣的语气有些愧疚,不过并不后悔说了这么一番话。 这世上,不少所有人都会无限制的顺着你,宠着你,每个人都该承担起他们自己的人生。 以前,他总是颇带了几分任劳任怨的照顾这个颦儿姑娘,一来觉得她毕竟是个女孩子,整天病歪歪的,以前过惯了好日子,现在一下子落到这个地步,也就不忍心多苛责些什么,但这却并不代表他就是一个好脾气的。 “我又没想跳河,你当你住在河边,我就得三天两头的跳上一回?”她又不是故意的,脑袋特别难受的她又想起了在落河之前的事情,她虽然不知世事,但也明了,湘云现在呆的不是个清白姑娘家该去的地方,可她怎么会出现在那里呢? “你要是没打算跳河,怎么就弄得现在这幅样子?”对黛玉的话并不相信的穆归反驳道,千万不要和他说,什么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就到了河里,这个理由就是傻子也不能信啊。 见话题终于引到这件事情上,黛玉也就不再隐瞒,而且她也需要弄清楚一些事情,“在天快黑的时候,我听到河面上有些吵闹,就出去看看,然后就来了好大一艘船,上面有男有女,形骸放浪,我就没敢看下去,正打算回来,突然听到船上传来一阵熟悉的歌声,待船靠近的时候,我发现是一个和我在外祖家一同玩耍长大的妹妹,但是,我不确定.......” 不听还好,一听好不容易消下去的火气,又蹭蹭蹭的全部冲了上来,穆归略带几分讽刺的问道:“所以你就往水里走?”根本不等黛玉回答,他就一阵噼里啪啦的教训了起来:“你到底知不知道,那是河,河,河中央有多深,河水有多急,你知道吗,要是没有韩三正好看到,你现在不知道被冲到那个大湖大海去游览各地风景!” “扑哧”正淌着泪的黛玉被穆归这一番话逗的笑了出来,对于穆归语气不善的教训,她居然没生气也没感伤,反而有着淡淡的感动,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训她呢。 “再笑!”恶狠狠的瞪了眼黛玉,看着她泪水在眼眶打转,手里拿着帕子轻笑着,勾起嘴角淡淡一笑的样子到让他的火气消下去大半。 “还有,以后看到花船过来的时候,不管那船上有没有你认识的人,都不能出去,连窗户也不能开,知道吗?”现在他都不知道是该庆幸她恰好落水,花船上的那些男人个个都不是善茬,要是被他们看到她的模样,那她现在就该出现在妓院里了。 笨女人,怎么连这点忧患意识都不懂。 “是,是,知道了”,见穆归脸色终于不再阴沉,这让黛玉也松了口气,难道好心情的回应着。只是她却未曾发觉,这副带着女儿家娇俏的神情,倒是一改她这段时间消沉的样子,落在穆归眼中,倒显别样风情。 原本还想打探些关于花船的事情,不过见洗澡的事情终于能蒙混过关,她也就识相的不再多提些什么,深怕穆归再想起来泡澡和衣服的事情。 她容易么! 暗中悄悄瞥了眼穆归,只见他从箱子里拿出了件衣服,就走了出去。黛玉知道,这件事总算暂时过去了,她这才挪动脚步,靠近火炉,试图将衣服烤干。 接连打了几个喷嚏,衣服虽然有点干了,但还是黏在身体上,难受的很,一个转身将视线落到了穆归先前拿进来的包裹上。 令她出乎意料的是,打开包裹后,入目所见的不是一件寻常姑娘家的衣服,而是一件布料不甚好,样式简单的嫁衣,鲜红的嫁衣。 原是穆归知道黛玉挑剔,就特地问邻居大婶要一件几乎没怎么穿过的新衣服,可他却不知道大婶给他的是一件红嫁衣,顺带捎了件新郎服。 手指一次次轻触着嫁衣,黛玉颤抖着睫毛,紧咬着嘴唇,一脸哀伤。 呵,命运还真是爱捉弄人。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展开衣服,趁着穆归在外面的时候,她拖着难受的身体,还上了衣服。 可惜没有镜子,不知道好不好看?有些遗憾的想着,不过爱美的她还是拿起梳子,打理着已经干了的秀发。 门外传来一阵惊呼,没多长时间久见穆归急急忙忙的跑进来,翻箱倒柜的拿出一本书放在怀里,还没等黛玉开口问什么,他就已经朝着外面跑去。 到门口时,这才回头说道:“你一个人呆在家里,谁来都不要开门,韩三情况有些不好,我把他送去医馆。” “他.......”还没等黛玉问出“他怎么了”,只见穆归背着韩三已经跑出了院子,消失在黑暗中。 关上了穆归临走时来不及关的门,颓然的靠着门滑坐在了地上,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会这样,会给别人带来这么大的麻烦。 这是第一次,流落在外这么久以来,她第一回放声痛哭,即使是在贾府也从未有过。 她的未来,就像被无边黑暗笼罩下的世界一样,让人彷徨,恐惧,无措........ 哭了很久,也没有人回应她,哭累了,就睡,睡醒了,发现他们还没有回来。只好木然的回到床上,毫无困意的继续等着。 没多久之后,门被砰的一声打开了,只见穆归背着韩三走进屋子。 惶恐的掀开帘子,看着穆归,小心翼翼的问道:“他没事吧?” 折腾了快一夜的穆归,早已一脸憔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今晚韩三实在有些凶险,前不久才被家里古板的父亲赶了出来,临走时领了一顿家规,后来就一直在外面,加上今天一落水,一吹冷风,老毛病一下子就上来了。 见黛玉两眼红肿的跟核桃一样,虽然心里有些怨气,不过他也知道怪不到黛玉身上,却也没什么好心情来安慰黛玉,“没事了,你睡吧。” 说完他在地上铺上厚厚的棉被,照顾着一直在昏睡的韩三躺下,自己也就随便找了把椅子,趴在桌子上就睡着了。 可是黛玉却再也睡不着了,看着帘子外的两个人,她心里的愧疚之情无以言说,如果不是她,穆归不会欠那么多银子,如果不是她,韩三也不会被病痛折磨了整整一夜。 她就不该被救,不该的,当时随着爹爹娘亲去了,也就不会给别人添那么多麻烦。 鲜红的嫁衣有些松垮的裹着黛玉的身子,却无损她婀娜的身姿,夺人眼球的大红色衬得她嫩白的肌肤映上了几许红晕,羞涩的神情透出万种风情。 赞一句绝代佳人,亦不过如此。 如果今天是她与宝玉的成婚之日,那一切自然欢欢喜喜,可现在她.......宝玉成婚了,新娘却不是她;而她穿上了一辈子都只能穿一次的嫁衣裳,却与她曾经幻想的场景天差地别。 这一切,还真是可笑。 仰起头,将夺眶而出的泪水又硬生生地给倒了回去,回到载满了苦水的肚子里。 再次将帘子掀开一条细缝,透过缝隙,见两个男人叫穆归的那个正疲惫的趴在桌子上熟睡着,而叫那个叫他“穆老大”的陌生男子韩三则卧地而睡。 手背轻抵着发酸的鼻子,低声哭泣着,她已经给他们添了那么多麻烦,也该够了,真的。 轻手轻脚的下了床,弯腰穿好鞋子,轻踏着步子,走到桌边,凝神注视了会枕着手臂正呼呼大睡的穆归,而后取下插于发间的珍珠簪子,这已经是她身上唯一的东西了,也是她最喜爱的心头之物,也不知道值个多少银子,希望能够他把债务还清吧。 似感激又似歉意的笑了笑,拇指轻抚着圆润的珍珠,几下之后,黛玉轻轻的把簪子放到了桌子中央,捂嘴强忍着泣意,低下头最后看了眼簪子,泪珠“啪”的一声,滴在了乳白色的珍珠上。 向后退了两步,郑重的分别朝着穆归和韩三行了个屈膝礼,随后拿起摆在角落里的新郎服和一把木制梳子,跨过横在房子中央的韩三,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的打开了门,向屋外走去。 才踏出屋子,一阵冷风袭来,吓得她赶忙关上了屋子,将同是鲜红色的新郎服紧紧抱在怀里,宁愿用羸弱的身体挡着夜间的冷风,也不愿让手中的衣服变凉。 她不知道还能去什么地方,只是漫无目的的沿着河岸一点点挪动着步子。 秋天,尤其是深秋的夜间特别的冷,丝毫不亚于刺骨的冬风。 黛玉双手紧紧环住身体,迎着冷风就这么不知彼倦的走着,狂风吹乱了她的头发,甚至柔弱的她在大风吹皱下,只能摇摇摆摆的走着。 破晓时分,原本的黑暗顿笼罩的大地霎时间被一抹光亮打破,抬眼看去,天地间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风渐小,而步履蹒跚的人一个跌踉就摔倒在了地上。这下子,浑浑噩噩的黛玉才清醒了过来,颤颤巍巍的靠近河边,入目所见的是水中一个憔悴的倒影。 好久好久没照镜子了,不知道可还漂亮? 就着清澈的河水,她端坐在河边,从怀里掏出梳子,在河里沾了点水,就开始一点点打理起即腰秀发。 将三千青丝全部盘起,挽了个简单而又破费心思的发髻,由于是第一次打理这种已婚妇女的发型,在摸索中的黛玉连着弄了三次,这才成功。 拿起摆在一旁的新郎服,平摊与双手上,衣领朝着她,跪于天地间,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 宝玉,我嫁你了,你可欢喜? 过了约半个时辰,这时候天已经完全亮了,太阳也斜斜的挂在了天上。 “这一大早的,一个个都睡得跟个死猪一样,小的要我伺候,大的要我伺候,老的也要我伺候,真是命苦啊。”一个身穿麻布衣裳的中年妇女从远处走来,手上还抱着一个装满衣服和被褥的木桶盆子,麻利的走在乡间小道上。 这位大婶的说话声打断了沉思的黛玉,她有些慌乱的站了起来,整理了下衣服,又重新抱起那件新郎服。 在这样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让她没由来的有些胆怵,将那个妇人越走越近,她这才一咬牙,鼓起勇气,抱着东西几步快走到了妇人的面前:“这个婶子,那个,我想问......问一下这附近哪里有庵堂?” 第22章 怀璧其罪 且不提那厢,欲投佛门的黛玉境况如何,只是这边事又起了。 夜未央,城中一挂着“冷”字幡子的古董铺骤的响起“吱吱呀呀“的声音,尽管里面的人不曾想发出一点声音,可在这寂静的深夜,这点动静还是显得格外清晰。 没几下之后,用作铺子大门的木条板子被卸下了其中两块,一个黑影侧着身子一个跨步,从屋子里迈了出来。 只见他抬起左手紧了紧披在肩上的披风,而右手始终弯起紧紧贴在腹间,谨慎的朝着周围张望了几下,见路上空无一人,他这才定下心,抬脚迈去。 “有什么事不好等天亮了再去的,就是你现在去了,人知府大人不还睡着的吗?”只见一妇人披着件淡黄色外衣,睡眼朦胧,直打哈欠的看着转身离去的丈夫,带着几分不悦和困乏的语气说道。 听到了某个敏感词,还没走几步路的男子猛然一个转身,夜色遮住了他晦暗不明的神情,只是压低嗓音喝道:“你懂什么,这件事你最好烂在肚子里,不用给我回娘家瞎叨叨,要是以后出了事,可莫怪我没提醒你。”说完,便焦急的快步离去。 甚少被丈夫如此严厉对待的妇人,望着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不以为然的扭过头,“哼,不久是本破书吗,还真拿自己当个人物了!” 拿起手上的帕子甩了甩,学着男人的语气说道:“要是出了事,可莫怪我没提醒你”,不屑的看了眼门外,“要是没我娘家,你以为能有你今天啊,现在倒好,好事轮不上我娘家,倒全成了那姓贾的,要搁着不知道的,还以为那姓贾的才是你老泰山呢。” 自打昨儿晚上,她刚和自家男人睡上床,才打算熄灯,就听得门外一阵“咚咚咚”的敲门声,被扰得烦了,当家的这才随意批了件衣服就往楼下走去,莫越是半个时辰,楼下没了声响,而当家的也不见上来。原以为又是那个贾知府夜半来找当家的吃酒,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的她也就随手拿了件衣服,想着在楼梯拐弯处看看当家的是不是出门去了。 她拿着烛台就往楼下走,在楼梯口看见铺子里的火烛都点上了,而她男人正坐在寻常坐的柜台上在研究什么。 她走进一看,那是一本略微有些泛黄了的书。 “就算是又有生意上门了,你也不至于连觉都不睡了吧?让我瞧瞧,这是个什么稀奇东西?” 话语中透着几分打趣儿的意味,她便把手上的烛台放下,伸手就想拿过那本让她家这古董痴都犯了迷了书。 还没待她靠近,当家的就已经拿起了那本被工工整整放在桌子中央的书,稳稳地抱在了怀里,瞪大眼睛直视着她,悄声说道:“你知道个什么,这是宝贝,价值连城的宝贝”,还没待她想明白,当家的深深看了眼怀里的书,惋惜道:“可也是个要不得的宝贝。” “我就不信了,就是再大的宝贝,我能没见过?”带着几分得意和无谓的神情,耸了耸肩,不过是这男人大惊小怪。 她虽然出身小家小户,但妈妈是荣国府二太太的陪嫁,现在在荣国府里也说个厉害人物,父亲是宁国府的管家,多少也是个风光人。身为他们独女的她从小也是在这两个府上打诨过来的,两个府里的宝贝她哪个没见过。 后来又加了个以买卖古董为生的男人,明里的,暗里的,甚至她家的地窖里还藏着几样奇珍异宝,说是从宫里流传出来的。 “这东西要是真的,可就能要了不少人的命,你说,值不值钱?”当家的像是完全没在意她的话一样,喃喃自语的说着,神情有些恍惚,可她还是挺清楚了这句话。 “你唬我做什么,我周霞也不是被吓大的,当年那十几把扇子不也要了人家的命,可结果不还什么事没有。”反正要谁的命,也不能要了她的命,再怎么样,她上头还有荣国府和宁国府顶着。 后来她男人就没再说什么,只是赶着她去睡觉,然后自己就在楼下坐了一宿,这不,天还没亮,就想着去贾知府那里“讨赏”去了。 不过,要是这东西真的那么重要,也不该让那姓贾的老狐狸给私吞了,成了他往上爬的梯子,看来她得回趟娘家找荣国府里的太太小姐们打探一番,说不定,最后即落着赏钱又得了人情。 不过现在还是再去睡个回笼觉吧,谁会像那傻子一样大半夜出门的,真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做。 而男人很快就到了知府的府邸,让下人去通报有急事求见的他就在贾知府的旁厅等了起来,越是半个时辰,等到下人来传话,他这才被人领进知府的书房。 “子兴兄,这夜半来府,可是有何要事?”听闻友人求见,就从睡梦中赶忙起来的贾知府亦是经过一番简单梳洗,就匆匆朝书房赶来。 “时飞兄,我晚间刚得了一样东西,仔仔细细瞧了一整夜,这才大约有了七八分定论,这不,就拿来让你瞧瞧,要是真的,那可就了不得了。”冷子兴一见到贾雨村走进书房,再也顾不得许多,赶忙上前关上门窗,待确定四下无其他人时,这才开了口。 “又是个什么奇珍异宝的让见惯各式名家大作,奇珍异宝的子兴兄如此兴致高昂,等不急到天亮时再来与我欣赏?”还以为是什么重要的事情的,原来是这个古董呆子又寻摸着一样好东西。 “你瞧瞧,这个,可不是一般的东西。”见贾雨村不信,冷子兴郑重的从怀里把那本有些褶皱,但是保存良好古籍。 “这.......这.........”还什么都没看,只是见到封面上的那几个字,就已经让他大为震惊,一掌拍桌而起,却吐不出一句流利话。 见到贾雨村这幅乍然的样子,冷子兴倒是没了先前急于和好友分享这件要事的焦急,反而神情轻松的看着坐在他对面的人,待心满意足后,他端起一杯茶递给贾雨村:“时飞兄,先喝口茶压压惊,这似真似假可还不知道呢,无需如此紧张,说不定最后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虽然在官场上几经沉浮的读书人贾雨村早已学会了如何圆滑处世,但骨子里却还有着一份读书人的清高与淡然,尤其是在老友冷子兴面前,这种感觉更是尤为的明显。很快他就恢复了素日里老奸巨猾的样子,慢悠悠的捧起茶杯,吃了一口茶,“倒是我突兀了,比不得向来冷眼观世事的冷兄那般泰然处之,倒是为兄的错,该罚,该罚。” 清清淡淡的一句赔罪之话,一句明着贬自己,暗着捧老友,这把在岸上装模作样了半天的冷子兴一下子就拖到了水中。 一心都放在了眼前这本书上的冷子兴并未在意好友的嘲讽,清了清嗓子,“这几本书世人都以为是价值连城,所以圣上才费尽心思到处派人搜寻这几本的真迹,甚至为这几本书还闹得满城风雨,没成想,现在居然冒了出来。” 贾雨村看了眼窗户上摇曳的树影,脑袋凑近冷子兴低声说着:“你是不知,我在做官的这些年里,也曾耳闻圣上到现在都未曾放弃寻找这几本书的踪迹,甚至,还有一个传闻,当先皇离世之前,就赐给了那位几样古物,而这大概就是其中之一,很多人就在猜测这些东西会不会有什么不同寻常的意味?” 一直经营古董生意的他也曾听从宫里偷东西出来的太监说过,看来圣上那么在乎这几样东西,十几年了都没放弃过寻找,传言未必不可信! “你是从哪儿得的?”轻轻翻开封面,雨村眼中精光一闪。这和当年那十几把扇子一样,不,甚至比那些扇子更有用,可都是万金都难买的东西,要是处理得当,也就是他贾某这块在犊中的美玉求着了善价,一飞冲天的机会来了。 “一个年轻男子拿来典当的,就在昨儿晚上,当时他急着要凑钱给朋友看病,就把这个拿了出来。我一看,还以为是个假的呢,你也知道,这假的满大街都是,偏偏真迹却如沙里淘金,难见踪迹。我见他可怜,就随手拿了二两银子打发他,没成想,竟然是难得一见的真迹不说,还是传闻中的那本。”回想起昨日天黑之后那场看似平淡,实则不寻常的奇遇,冷子兴皱起了眉头,为何他竟然记不起昨日那个长相寻常的男子了? “那这本东西,就暂时交由时飞兄.......”天色已经渐渐亮了,历经一夜起伏的冷子兴交托出了这件事之后,顿时轻松不少。他知道这本东西留着只是个祸害,要是为了这么个东西把命搭在里面可就不值得了。于是就抬手把古籍往贾雨村面前推,他知道这个人不是池中之鱼,他既然心甘情愿想收,那以后是福是祸,就全凭个人了。 “慢着”,贾雨村一把按住古籍,他出人意料的举动到让冷子兴微微一怔。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瞒子兴兄了,这本东西确实能有大用,可也随时能要了我贾某人的脑袋。这东西轮不上到我手里,你就先把他拿回去,到时候自然会有人捧着大把的银子来问你换取说不准是所有的古籍。”这年头想努力求“上进”的冤大头还不好找吗,现成的就有一家。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东西不能沾手,一旦沾上了,凭当今的性格脾气,就是全家掉脑袋的事情,可不代表他不能从中获益。 “而且,没有这个诱饵又怎么能把后面那条大蟒蛇给引出来?”摸了摸胡子,雨村狡诈的笑了笑。 “时飞兄倒是清闲了,可让我冷某人得提心吊胆过日子了。”冷子兴似真似假的苦恼道。 “放心,要是那个少年知道这东西有多贵重,自然会在限期之内拿钱来把东西赎回去,而那时,我们也就能顺藤摸瓜的找出其他几本。”要是他不听话,石呆子那活生生的例子就摆在眼前。 “要是几日之内,那少年没有动静,子兴兄也可画幅那个少年的画像,自然会有人将他找着。”贾雨村看了眼书,“无论如何,我贾某人保证,都不会牵扯上冷兄的安危。” “要是再退一步,那个少年也失踪了,自然也会有人从冷兄手上买走这本东西,这年头像冷兄这样视名利如粪土的人少,愿意飞蛾赴火的人多。”贾雨村一个反手,把书推回冷子兴面前,几下保证,这才让冷子兴收下了书。 那你是视名利如粪土之人,还是飞蛾扑火的那个呢,时飞兄?冷子兴面不改色的把书如同来时的样子放回了胸前,看了眼掩去精光的贾雨村,心里暗暗问道。 只希望他没做错,也希望这个风波不要扯进他这么个冷眼旁观之人。 一如夜间来的时候那样,冷子兴趁着街上还没什么人,匆匆回了家。 第23章 媒婆 只见这妇人上身着一件寻常农家土红色对襟袄子,下面一条简洁的棕色棉裤子,不似那些注重打扮的官家小姐太太们,一身简单的装束显出了农家妇女特有的麻利尽儿。 “咚”一声,妇人把斜抱在肚子前面的大木盆扔到了地上,木盆一下子就陷进了河边泥泞的土地上,她自己却是敏捷的向后一跃,稳稳落在了铺满石子的小路上。黛玉虽见状赶忙后退了两步,在深闺长大的她何曾遇到过这种情况,终被飞溅起的泥水弄脏了裙摆。 “玉儿,快过来,靠着这边走,玉儿,你又顽皮了,怎么竟想起玩水坑了?”刹那间,一个熟悉却又极其陌生的画面浮现在了她脑海中,那张她无数昼夜苦苦思念的面庞勾起如春风般和煦的微笑,带着几分紧张的看着她。 曾经的往事早已让时间抹去.......每每夜晚孤身一人之时,她都在绞尽脑汁的回忆着幼时和爹爹娘亲在一起时的生活,可是越想,却又想不起来了,再后来,那两个她仅剩的,甚至每晚都要为此流泪的容颜也渐渐模糊了。 每当那个时候,她就害怕,害怕再过几年,她就再也记不起来爹爹个娘亲的样子,于是她总是一次次勾勒着,记忆着,也无数次为无法记住爹爹娘亲的不孝举动而愧疚,痛苦。 “爹爹......”这些年的辛酸,苦楚,还有每年因相隔两地,寄人篱下,不能在清明时给爹爹娘亲尽孝的那份自责一下子都迸发了出来,泪水就像冲破大坝的洪水般留下,顿时间脸上布满了泪痕。 而那个穿着一袭青衫的儒雅男子并没有回头,而是快步走到粉嫩的像个小团子的小女孩身边,双手环着四周,深怕眼前的珍宝一个不小心就掉入了河水中。 一身男童打扮却扎着两个小辫子,莫约五六岁左右的小女孩见父亲来了,如上等好墨般黑亮的眼珠转动了两下,狡猾的神情尽显,只见她故意朝着一个蓄满了清水的大坑走去,而在一旁如母鸡 般寸步不离的男子也跟着她向着大坑走去,只是才走近,调皮的女孩向上一跃,还没等她落在水坑里,就已被男子紧紧抱在了怀中。 “还调皮?这河边本来路就滑,要是一个不小心滑了下去,那我的玉儿就再也见不到爹爹和娘亲了。”只见男子半跪在一块大石头上,粗喘着气,即使猛然间的撞击让他的膝盖受了严重的伤,可他却还是笑呵呵的对小女孩说着。 “为什么我就见不到爹爹和娘亲了呢,那玉儿是去哪里了呢?”男子艰难的换了个姿势,不顾早已湿透的衣服,将小女孩一把抱起坐在了他的大腿之上。 “去哪里了啊?”因是不忍心告诉稚龄少女死亡的残忍,男子抬起头,思索着能找到一个让女孩不会伤感的答案,一抹粉红孤零零的立在枝头闯入了他的眼中。原是‘三月桃花别样红’却没成想,这都即将入冬了,还能见到桃树开花,即使只是很小的一朵。 一阵风吹过,有些畏寒的女孩瑟瑟的躲到了父亲的大衣下,还把两只原本在空中摇荡着的双脚缩到了男子的咯吱窝下,一切做完后,她还用小手压了压男子修长结实的手臂,像是在告诉男子,压紧点,千万不要让她的小脚丫子着了凉。男子则是好脾气的一一听着小女孩的使唤,待总是在他怀里扭动着的小女孩终于安静下来要听他说话之时,身为父亲的男子也才悠悠张嘴说道:“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话才刚到这,怀里的女孩不适的扭了扭身子,带着三分糯七分甜的吴侬软语应和着父亲的话:“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就这样,男声浑厚女声稚嫩,父女两人合力背完了一首陶渊明的《桃花源记》,"爹爹是说,这水是流向桃花源的吗?那为什么我们不循着水流的方向,这样不就能找到避世的桃花源了吗,书上的那个人好笨。”小女孩撇着嘴说道。 男子不禁有些讶然的看着怀中的女儿,哭笑不得,“那里本来就是清净的地方,要是被发现了,谁都去了,那这世上便没有桃花源了。” “那我们能找到桃花源吗?”女孩抬头,笑容如雨后初晴般明媚。额头来回在她爹爹的下巴处磨蹭着,嘴里还不住埋愿爹爹的胡渣刺疼了她。 男子眼中一派清明,丝毫不见官场上沉着老练,年过不惑却有如弱冠学子那般青涩,“只有心存清明之人之人才能找到,所以玉儿啊,不要让这世间灰尘沾染了你。” 女孩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一年后的那天,少女久病于床的娘亲撒开了她的小手,一夜间白了头发的男子压下心中的悲戚,轻声对披麻戴挂到处哭着找娘亲的女儿说道:“你娘亲去桃花源了,她说,等玉儿长大以后,那个时候,玉儿和爹爹娘亲一家三口就会在那个没有纷争的地方团聚了。”却不知一句安慰之词,却成了一家人最终的写照。 “喂,喂,是不是你问的庵子啊,我也没怎么你,你就在我面前哭的一塌糊涂,要是让人看到还指不定说我怎么泼妇。”洪亮的嗓门,夹杂着不满和泼辣的气势,把被往事吸引了去的黛玉一下子就召了回来。 胡乱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指尖触碰脸颊的那一刻,这才发现原来她的脸早已冰冷的没有了知觉,只剩下寒冷入骨的冰凉和湿润的泪痕。 “我说你这模样瞧着也周正,年龄看着也小。”见眼前这姑娘不像平日里往来的村里人,这妇人倒不似黛玉那般羞涩,反而插着腰不断将黛玉从头到尾,然后从尾到头的一次次审视着。 就像是在看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般,不过这刺眼的打量让从来没受过这种“羞辱”的黛玉有些不悦与难堪。 不过有着良好素养的她抱着手上的衣服不着痕迹的后退了几步,试图想通过这样的举动警示那个妇人——她的不悦。 不过,这看似一脸精明的妇人不知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不仅丝毫没被黛玉散发的冷意触到,还自说自话的向前了几步,眼见着离黛玉就只有半米左右。 见妇人如此不识趣,黛玉不由得心下有些恼怒,向来冷情的她素来甚少和人这样近距离的说话,更不用说是这样一个陌生人。 一种自己的领地被人无故闯入的无措和恼怒让她心中的委屈与不满顿时到了极点,冷冷撇了眼妇人“我只是向你问个路,而你只要回我知晓还是不知晓,如果你不知道,那我问别人便罢。”说完就撇开脑袋,朝着身侧的一河清水望去,眼中感慨万千。 妇人并没有理睬些什么,只是径直将视线停留在黛玉那不盈一握的腰间时,不由得皱眉蹙眼,暗忖:腰太细,臀太窄,在生养上怕是成些问题;气色差,身体虚,该是个体弱的主;再来就是面相,也不是个有福气能长寿的。 身为十里八村出了名的媒婆,不是她自夸,别的本事没什么,但是说起看人来,她可是一绝,谁人也比不得。要不然怎么能把东村瞎子和西村跛子凑一堆,还促成了聋子和哑巴的大好姻缘。 “你要问路,到可巧了,我这人天生就是给人指路的,只是你一个姑娘的年纪轻轻的出个什么家啊,这么大好年纪的何必浪费在苦哈哈的庵子里。这‘出家’可就不比‘出嫁’,你这满头青丝一落地,这辈子就没有重来的机会了,可出嫁不一样,东家不要了,西家北家南家不还都求着的吗?”看着这姑娘一身喜袍穿着,她要是再看不出些门道来,就干脆关门大吉算了。 妇人暗指黛玉出嫁被退,虽然实为不幸,但却不至于走投无路,这“一家姑娘百家求”的,总有人家能把她求了去。 却没成想这东家西家一说,本就意味不甚明朗,而黛玉又偏是个多心的,往自己身上一扯,倒是感慨了下:“我只想要那一家,恁天下谁人的都不要,既然求不得了,还不如遁入空门,了此残生。” “哟,这话说的就不对了,莫不是天王老子来求了你,你也不要?你没嫁成,也谈不上什么为夫家守贞,即使那些没了男人的,也不都再找了?这世上就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再大的痛,三五个月的也就没了知觉。”妇人一边劝导着黛玉,试图想让黛玉成为她花名册上的人选,另一面,她转动眼珠,飞快的在脑海中过滤出符合这样条件的男子。 不知是天意还是巧合,首先映入她脑中的恰好就是那个让她都快愁白了头发的人,妇人热切的盯着黛玉,心下那叫一个激动。 这几个月,她都快把附近村子里的姑娘都翻遍了,也没找到哪个能让那家大户人家出生的满意。即使他们现在被抄家了,落魄了,瘦死的骆驼比也他们这些草马大。 这回这个怎么着也有个八九不离十了,人虽然看着弱了些,但大户人家的小姐公子的哪个不这样,对,那不叫弱,是娇贵,娇贵。想起那个长相样貌都不俗的甄家少爷,她心里就一阵惋惜:要不是他们家里犯了事,落到了现在这样的地步,那样的人也轮不到她这门乡间的土炮仗来到处张罗着。 因着她出嫁前,在娘家的时候就唤作“红娘”,后来在听曲儿的时候,就被那《西厢记》给迷住了,尤其对一手促成了崔莹莹和张生那段姻缘的丫鬟红娘感到敬佩不已,也就一直想着什么时候,她这个红娘也能唱上那么一回。 没成想,现在居然上天给她发来了个落魄的甄家公子,还有一个看上去大概也是出身不凡的大家小姐。 脸上早已挂不住了,但还是倔强的嘴硬着:“我嫁了,那自然是嫁成了。”谁像她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 原本想着在出家前完成这辈子一直等着的,也是唯一的那个念想——嫁与宝玉为妻,这样她就能毫无保留的让自己干干净净离开尘世,一个独自唱着独角戏的婚礼,让她在自己的世界中圆了梦。 然而,一个时辰都没到,就被一乡野村妇给道破了,那份自以为是的圆满和喜悦霎时间跌入万丈深渊,其实,这样更疼。 可是,这话连她自己都说服不了,要是宝玉真的娶她了,明媒正娶,八抬大轿,那她又怎么会出现在这等山野乡村之地,又怎会无奈出家。 “我知道他的。”她相信宝玉会娶她,所以才圆了那个梦,可这一切毕竟不是真的,一个陌生人随随便便的一句话,就打破了她苦心经营的幻境,现在连狡辩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徒有这样一句自我安慰罢了。 “这俗话说:一杆称配一个砣,一个公配一个婆,可总有称配错了砣,公找错了婆的,要么就将错就错,要么就去把对的那个找回来。你要想,你这个砣一不高兴就不干了,那你让老天帮你配好的那杆称怎么办?”当了半辈子媒婆的,她什么没见过,这回只不过是又遇上了个死脑筋的。 “错了,配错了?呵呵”冷笑了几声,黛玉抽抽着鼻子,要是上天真给配错了,就不该让她遇上宝玉,不该让他们相知相惜,到现在,她付出了所有的一切,就只能换得一句“配错了”,还真是可笑。 “我不信,不信.........”含泪摇着头,她不要再听到这些话了,不要。 “这庵子,呵,庵子的,这世上清净之地有,可却不在这荒山野岭中。那些地方连个正紧人家都不愿意去的,你倒好,自己还凑着往上赶,这还真是个稀奇事。”妇人嫌恶的往地上啐了一口,双脚在唾沫上抹了几下。 妇人鄙夷的语气让黛玉甚至没有顾得上对眼前的粗鲁之事反应些什么。 “我说你是当真不知道,还是装傻呢,这城里的庵子是靠大户人家供养着,跟个祠堂差不多,我们这乡下的庵子又没个什么油水的,还不是靠那些下贱的男人一次次往那跑吗。” 黛玉还是有些不明白,或许明白了,只是不愿相信这世上的清静之处竟会如此污浊。只是瞪着杏眼,带着几分疑惑的看着妇人。 ‘真不知道这是从哪儿跑出来的活宝’妇人气急的想着,像是从没见过黛玉这么不开窍的人,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这姑娘还是没明白。 这些其实也算不得什么辛秘事,方圆几十里的,人人心里都有数,她知道的更多些。山上那几个老尼子忒讨厌了,这妓院老鸨不做,还当起红娘来了,没少从不着四六的人手里弄些姑娘卖给城里的人家当小妾,这不是明摆着带头坏他们这行的规矩吗? “就是天天做新娘子,这样可明白了?”黛玉的一身喜服让妇人快言快语的蹦出了这句话。 不可置信的看了眼还在那里款款而谈的妇人,哄得一下,黛玉的脸满脸通红,带着三分羞七分不齿咻的低下了头,紧紧盯着满是泥水的鞋子上。 怎么会这样,她虽没去过多少地方,可却一直都认为佛门乃是清净之地,摒弃了世间一切的纷扰和肮脏。 “你啊,今天也就当我心情好,才和你说那么多,否则你被人骗到哪里去了都不知道。”妇人一面掏着耳朵,一面状似有意无意的把话题一扯,“这天下好男人多的是,何必为着那一个两个不成器的就寻死腻活的。不说别的,我手上就有个顶号顶好的人,样貌俊,读书也厉害,虽然家里遭遇了点事,可这明年一开考,你嫁过去,一个状元夫人那是准跑不了的,这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买卖。” “在这乡野之地,连个正紧庵子都寻不到,谁知道你嘴里的那个是不是个正经状元,我想,八成也是打着状元的名义,做些腌臜事,真是平白污了神啊佛啊的。”瞟了眼喋喋不休,兴致越发高昂的妇人,黛玉更加厌恶世俗之人,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心里只有金钱名利那等俗物,甚至为了那些不值得的东西,让世间充满了罪恶和肮脏。 怪不得,这世间没了桃花源那样干净的存在。可是,那她又该怎么办呢 颓然的转过身,带着茫然,跌跌撞撞的向前走着。 “喂,你那是什么话,人家甄家少爷好歹以前也是个大户人家的,要不是他们家眼界高着,我们村里的姑娘脸给他们洗脚都不够,这天上掉馅饼的事情,还轮不到你头上呢。”妇人见黛玉如此不领情,还质疑起她的话,这让直脾气的她火气一下子就窜了出来,叉着腰,指着完全没理她的黛玉就咧着嘴骂开了。 见骂了半天,对方都走远了,这才停下了继续唱独角戏,“真不知道这大户人家是怎么想的,非得找这种走不动道的主,这既然给抄了家了,那也就把眼睛放低点瞧瞧,还指望着要天仙,也都不想想我这当媒婆的哪儿给他寻去。”弯腰拿起装满衣服的大盆子,才抬脚走了几步。 “不行,就为了那十两银子的赏钱,我也得把这对‘崔莺莺’和‘张生’给他凑成了。十两银子啊,要是落别人手中,想想都肝疼。”大手一挥,“咚”的一声,连盆子带衣服的全落到了泥泞的土地上,手忙脚乱的胡乱塞了一通,不顾上那么许多,抱起木盆子就朝着黛玉离去的方向跑着。 “诶,那个姑娘,我们再好好商量商量行不,这不比当姑子好吗?” 第24章 子系中山狼...... “大爷,大爷,你慢些走,慢些.....走。”在京郊的官道上,一匹高大的黑马驮着一个体型魁梧的男子,只见那男子一袭蓝衣精致,显得贵气逼人,而胸前褂子上一副猛虎出山图,煞是凶气袭人,往上瞧去,惊见男子黝黑粗狂的脸上却爬着两条弯曲似极蜈蚣的刀疤,一左一右衔接着锋利的眼角处,让这张原本就凶狠至极的脸庞更是多了几分煞气。每每走在大街上,总能吓哭几个胆小的孩童与女子。 “啪”的一声,有如震天动地,回声在群山中一次次的回荡着,余音不绝于耳,原来是本在马上奔跑着的男子左手一把拉住缰绳,右手执鞭狠狠敲打在了地上。 后面几个背着行囊的小厮早已喘不上气来,骤一听到马鞭声响起,就像是鞭子抽到了他们自己身上一般,一个个惊悚至极,战战兢兢,浑身瘫软的跪倒在了地上。 “大爷饶命啊,小的们实在是受不住了,求求大爷先让小的们喘口气,然后再上路吧。”一个早已因用力过度而胸口发疼的小厮,深知自家这位大爷的脾性,硬是用手捂着胸口,好半天才吐出了句完整的话。 “我平日里养你们有什么用,给我那几匹上好良驹喂点草料,他们就能日骋千里,而你们天天大鱼大肉吃着,也没见你们跑快过,一个个废物的,尽给老子拖后腿。”抬手又是一鞭,顿时卷起尘土数尺高,足见男子的力道之猛。 “大爷饶命,大爷饶命.........”几个小厮又是一齐的在地上磕着头,即使那些早已有气无力的,也深怕一个不小心就丧命在这般荒郊野外之地,只得强打起精神,不住的向着骑在马上的男子求饶。 “起来,给我走,否则我就让你们一辈子躺在这里,永远都不用起来了。”又是一番恶言恶语让几个气还没顺上来的小厮顿觉不妙,立马捡起掉在地上的包袱,东倒西歪的站起来,打算跟着那匹黑马继续上路。 一个小厮心知已经跟着马跑了好几个时辰的他们再也没力气了,要是接下来“跑”的速度太慢,少不得又是一顿打骂,灵机一动,咧嘴笑着,“大爷,你去庄子上的时候,可是带了好几个美人,可突然一下子就回来了,可惜了那些美人,一个个就都留在庄子上了。奴才见大爷对府里那些的,早就没了什么兴致,倒不如晚上一个时辰回京,奴才可知道,这个地方的庵子里有不少美人,倒不如大爷去挑几个称心如意的,带回府中解解闷也好。” “老子我什么女人没碰过,就那荣国府天天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脸,打心眼里就没瞧得上老子,他家女儿不照样五千两银子就折价卖给了我,任打任骂的,就没见他们家来老子门前放个屁。整天就像个木头人,除了哭,就是发呆的,还不如丽春院里那几个婆娘会讨人欢心,就这样他们还天天在京城里说自家生养的女儿怎么怎么样,格老子的,送个短命鬼到我家,老子的前程全让这晦气给冲了。”男子一脸嫌恶,扭头往地上啐了一口,惊得身下的马儿站立不稳,后退了几步。 “是,是,大爷说的是,他们家是什么人家,还不是靠着祖坟里留下的那点子阴功,能不能见的了人还另说,那点子门面还是靠着家里那几个水灵灵的女儿给撑起来的。哪里像大爷,那可是正正经经的军功,靠自己本事得来的官职。”说话的这位奴才,是孙家买断了的奴才,便姓了孙,因为长着一副尖嘴猴腮的样貌,被人唤作孙猴,又由于他素来善于揣摩主人家的心事,也多多少少知道贾家和他家大爷一直以来都不对付,不过就是祖上子有点八百年前的交情,不过大爷是武将出身,性子凶狠,这辈子除了他老娘就还没怵过谁,而贾家虽然祖辈以军功起家,但是成了权贵后就开始“忘本背祖”,这是他们家大爷的原话,一个个放着好好的刀枪棍棒不使,倒是学起了舞文弄墨,搽脂抹粉。那个时候起,两家就没了什么交情,贾家嫌弃他们大爷是个没根基的“暴发户”,而大爷也对贾家嗤之以鼻。可谁承想,就这样的两家人还成了亲家,不,与其说是亲家还不如说是因为五千两银子结成的冤家。 “大爷,大爷,小的就一直不明白,既然那个贾家那么有钱,那为什么要用一个那么漂亮的女儿来抵这笔钱呢?” “哼,你道他们只是为了那五千两的银子?贾赦那个老家伙与老子是平辈,他不过是见我在京里谋了个差事,又是忠义王爷的人,像那个贾雨村自从拜在了王爷门下之后,这两年就跟换了个光景一样,这才勾的贾赦那老家伙心思活泛起来,也想搭上王爷这条线。可他就不该低三下四的来求我借那三千两银子,事后还不出来了,就想拿个短命的女儿来抵债,还在暗中平白将了我一军。”哼,想当我岳父,你也得看老子我领不领你这个情。 “多废话些什么,赶紧带路。”锐利凶狠的目光一扫,直直落在了跪在地上还想继续探讨主人家私密事的小厮身上,吓得原本还在思考到底那个贾赦做了什么招人怨的事情让自家这个凶狠的大爷硬生生把人家闺女给折磨没了的孙猴浑身一个机灵,连滚带爬的站了起来,顾不得拍拍身上的尘土,扯起似哈巴狗般的笑脸,小跑到了他家大爷的身边。 “大爷,这一带路不好走,倒不如大爷亲自走上几步,就在那小山上,就有一座庵子,每到初一十五,总能弄上些不知从哪里来的稀奇货色,要带回家的,还是留在庵子里养的,都有。”看着那匹据说能日行八百里的纯种大宛驹,孙猴心里就一阵胆怵,幸好他们只是从郊外跟着这个畜生跑回城里,若是真跟着这家伙跑了八百里,这八百条命也不够用的。 “呜,呜”像是知道小厮的不善心思一般,纯黑毛色的骏马仰头长啸,向主人抱怨着孙猴的坏心眼。 男子抬起足有一妇人大腿那般粗壮的手臂,大掌重重拍着黑马的头部,像是在告诉黑马,要是它不听话,以后就不用跟着他这个主人了。 黑马最终低下头,呜呜的低鸣了几声,也便不在抗议些什么了。 孙猴讶然不已,他家大爷一直都把这匹王爷亲赐的纯血大宛驹当成宝贝,每日都要骑着它溜上几圈,没成想,今天居然为了他这个不知名的小厮破例了。 看来,他高升的时候要到了。 而他却不知道,仅在一尺之隔的他家大爷心里也正打着啪啪响的算盘,想着如何报了贾赦当日给予他的“大恩”。 然而一切的发展都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莫怪人道:“这一切都是命。” 说来也巧,孙绍祖一行人所要前往的小丘山说起来也远,只因这小厮倒也有些门路,为了讨孙绍祖的欢心,便带领着孙绍祖朝着他偶然发现的一条小路走去。而恰恰这条小路,却是与穆归所居住的小村庄相隔不远。 “你说,还有多久才到,老子都走了快半个时辰了,还没见到你嘴里说的庵子。”本是因为贾雨村信中所说的急事赶回京,结果半路一个岔子,让他便想亲自挑选几个可心的美人回去留有大用,却没成想那崽子口中的几步路,让他活活走了半个时辰,可是连个屁都还没见到。 “大爷,这已经是小的发现的最近的路了,那庵子名叫‘藏心庵’,可有点门路的人都知道,藏心藏心,藏的心不还都是美人儿的心,既然是美人,哪里能在这些粗俗的地方藏着,还不得有个金贵的地方妥当些。”偷偷打量了眼孙绍祖的脸色,孙猴心下便越发着急了起来,话锋一转,“大爷,你要想啊,等的越久,这东西就越好,这回大爷亲自走了那么远的路,老天还不赐个天仙给大爷带回去好好乐呵乐呵。” “老子就怕,等的久了,东西都馊了,要是你敢拿七老八十的老尼子来糊弄老子,你这条狗腿干脆就喂了野狗。”孙绍祖本就易怒怕激,动不动就因为一点小事大发雷霆,市场殃及家中奴仆,死伤者不在少数。后来大家见他连新娶进门的妇人都能弃之如敝屣,动不动便施以拳脚,那时候,大家才知道这个看上起凶残的大爷,实则心如其貌。 几乎是快受不住孙绍祖的怒气了,小厮孙猴只能一次次在心里祈祷着,希望昨儿个山上已经弄了些好货色供他家大爷慢慢挑选的,要是没有,就只有他这两条能跑步的腿供野狗挑选的份儿了。战战兢兢的扯起笑脸,“大......大爷,这.....这.......”天啊,他该说些什么呢。 早知道即使跟着马跑回京去,累断了双腿也总比被野狗啃了的好。都是他这张臭嘴,出的什么馊主意。 “这.......这......”见孙猴支支吾吾的样子,性子急的孙绍祖一下子脾气就上来了,正打算抽出鞭子好好教训下这个胆敢糊弄他的小厮,却没想到,一抬头,惊呆了眼。 只见远处一抹红衣飘来,女子越走越近,而容貌也越发清晰的刻印在了他一下子迟钝了的大脑中,只手可搂的细柳腰,婀娜的身姿,赛雪的肌肤,还有.......那令人难以忘怀的绝世容颜。 突然发觉嘴边一丝凉意,不自觉的抬手擦了擦,嘴里习惯性的咒骂着:“奶奶的,这还真有天仙。还是个新娘子天仙,莫不是从这天上掉下来,专程给我孙某人送来的。” 第25章 中山狼遇天仙,非英雄却也能救美 见天仙朝着自己这边走来,孙绍祖不禁心下一紧,喉结随着嘴里不断分泌的唾液上下滚动着,右手赶忙将从不离身的虎皮鞭往后腰的腰带上熟练一插,挺了挺胸,耸耸肩。 “你说那是天仙吗?”瞪大斗圆的双眼,视线一刻不曾离开那抹红色的身影,孙绍祖似喃喃自语,又像是在问着站在他一旁的小厮孙猴。 “是,是,那个就是天仙啊。”就连孙猴,还有一众其他小厮一个个都只顾着抬手擦着从嘴角不断溢出的口水,听到他们家大爷的问话,也未曾回过神来,只是神情呆滞的满嘴答‘是’。 “妈妈的,在这种穷乡僻壤还能遇上天仙,这,这真是老天给我发来的。”虽然还是有几分的不可置信,但他却已经完全接受了这个事实。否则怎么会这么巧呢,他这辈子第一次来到这些破地方找女人,正正好好眼前就出现了一个穿着红嫁衣的天仙,这要不是专程嫁给他的,打死他都不信。 即使是在这般心情振奋的时候,他还不忘咒骂上几句。 回头见一众随从小厮早已一副飘飘然之态,有几个还知道擦去口水,还有的早已把衣襟打湿了都不曾知晓。见到他们这幅下作胚子的样,他就像自己的心爱之物被人窥探了一样,朝着几个小厮大吼了起来:“去去,有你们什么事,天仙也是你们能瞧的吗?一个个都给老子滚,滚的远远的,不要污了天仙的眼珠子。” 见没人理他的话,孙绍祖铜铃般大的眼珠子狠狠瞪了几眼还在神游太虚的小厮们,“滚,再不滚,老子一个个把你们丢出去。”这才吓得一干小厮跌跌撞撞的跑出了好几里外,边跑还不忘回头再看看天仙,又被他们家的大爷一瞪,就再次不要命的飞奔了起来,深怕那能刨人骨的虎皮鞭不留情的抽到他们身上。要是平时还好说,在天仙面前出糗,这该是一辈子都难以释怀的耻辱。 即使到了那身着鲜红嫁衣的人在他们眼中成了一个小红点的时候,他们回头驻足流连忘返。 “你们说,天仙有把我记住吗?早知道就让我家婆娘把家里最好的那件衣服给我带上,这会儿要是穿着,能让天仙把我记在她脑子里,有空再想想我,我这辈子都值了。”说话的小厮五短身材,又是远近闻名的好色种子,因样貌似矮脚虎王英,好听《水浒》的便给了他个名字,孙英。 “去,就你那副好色的胚子,仙子能看上你,我想,她肯定是记住我了,刚才就我跑的最快,肯定是记住我了。”又一个平时在孙绍祖面前一声都不敢吭的小厮跳了出来,神态自然,侃侃而谈起了自己和仙子的奇遇,似乎还有想将其连成一整套话本的趋势。 “明明是记住我了!”又一小厮。 “是我才是,我长的最俊了。”再一。 人每每当遇到这种情况时,总能凭着自己的臆想,勾勒出一个似真似假的动人故事,而其实,他们争论不下的天仙根本未曾看见远处还有这么一群因自家大爷一声吼,而在泥土地上毫无形象奔跑的奴仆们。 而这边,有些像狗熊般笨拙的孙绍祖竟然像是比站在他老娘面前还紧张上几分,一会儿整整衣服,一会儿心里又突然着急了起来,要是天仙看到他什么东西都没带就来接天仙回家,该不会天仙不高兴了吧。 “你说你这什么贼老天,你既然要给老子发个天仙当媳妇也该先托梦告诉我一句,让老子先弄上个几十台的聘礼,风风光光把天仙娘子给迎进门。”他现在整个宛如人们口中常说的‘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不停的担忧着各种稀奇古怪的事情,早已把去庙里弄上几个女人好回京‘报仇’的事情忘到了九霄云外。 而这边黛玉却慌了,自打媒婆事情之后,她也暂且歇了去庵子里削发为尼的想法,觉得这世间的一切都是她所不能想象的脏,人心是脏的,事情是脏的,连被誉为天底下最干净的庵子也是藏污纳垢,做些世人所不齿的勾当。她不能回贾家,因为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贾家的一干人等,尤其是成了婚后的宝玉。也不能再回到那个叫穆归的男子家,无亲无故,她给别人带来了那么多的麻烦已是不该,还连累另一个好心男子。 听起来,她就像个‘祸头子’,她在父母身边,所以害的父母早逝,在外祖母家居住,也总是徒惹的众人不愉,即使现在到了一个陌生人家中,也害的他那个叫韩三的朋友差点丢了性命。 要是,这世上没有她,会不会这一切都不一样了?看着苍茫大地,远处一落落的村庄茅草屋子,却没有一个是她的家。 生而无趣,却又不想就此了结了性命,尤其是对于一个在鬼门关前两度徘徊的她来说。曾因听闻宝玉成婚而新娘不是她,那个一心求死除此之外别无他想的林黛玉,那时的她一定不曾想过会沦落到如此境地,却还想拼尽一切的活下去。 可,却又不知道为什么而活?回首往事,皆成空,徒留空叹息。 现在天色早已一片通明,为了躲避那些不认识的人,她悄悄拐进了一条幽静小路,却没成想,在路的那一头等待她的是一个长相凶神恶煞的壮汉。 一直在深闺中长大的黛玉,几乎没见过外男,更何况见到的人,不是有如宝玉那般容貌俊美,就是贾琏那样带了几分风流气的男子,又何曾见过这种几乎只会在门联上出现的用来避邪驱灾的奇特长相。 远远瞧见,正当发觉时,便想逃开,可耐这条幽静小道并无旁枝末节的岔路供她选择,无奈之下,就只能强压下心中的惶恐,不动声色的一步步倒退着。躲避不开的炙热视线,让她顿时有总感觉:自己就是不远处那个似猛兽般男人势在必得的猎物,甚至只要是走错一步路,伺机而动的他都能毫不犹豫扑上来将她裹之入腹。 一步,两步,三步......小心翼翼的往后倒退着,连呼吸都不敢用力.......二十步.....三十步....还是没有看见岔路,僵硬的扭过脖子,正眼测量着和那“猛兽”的距离,余光则打量着离村庄的距离。 还是望不到底,这更加深了黛玉心中的恐惧,走过来的时候不觉得远,可是在这危急关头,即使是几米的路程,也让她慌了手脚。 “仙子,可是专程在等我的?”原本怕惊扰到仙子,就一直在原地等候的孙绍祖发现情况不对,仙子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便一直倒退着走。 这让没什么耐心的他忙不迭的几个大跨步,就站在了黛玉的面前,为怕惊扰仙子,还特意一改寻常粗声粗气的说话方式,极力压低着声音。踌躇了一会,才挤出一句从话本上学来的,他最讨厌的文绉绉的说话方式。其实刚才他就一直在想要如何开口才能不吓着佳人,搜肠刮肚的,让他这个肚里盛不了二两墨水的粗人费劲了心思,这才东平西凑出了一句。 饶是这样低沉夹杂着几分粗狂的声音,顿时惊着了神经紧绷有如惊弓之鸟的黛玉,红唇微张,一声惊呼而出。在‘野兽’如此庞大的身躯笼罩下,她身子早已发软,但却还是凭着本能,瘫软的身子急急后退了几步,却发觉弱小的她根本摆脱不了巨大的黑影。 一开始,黛玉在看到孙绍祖的时候,本能的想放开了就跑,可是脑海中突然想起了穆归曾和她说过的:要是在村里遇上了野狗什么的,千万不能撒丫子放开了跑,你越跑,它就越追,追上了张口就咬人。反而,你要是一点点神态自若的往后挪,那它便只会静静的看着你离开。这才好不容易耐住了想跑的冲动,一点点往后退着。 然而,到现在,她已经顾不上那么许多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字“跑”。 她也不是生性鲁莽之人,为寻得一个好时机,就借着那“野兽”的话,顺势编排了下去:“我本非世俗之人,借此宝地清修,尔是何人,胆敢到此作乱?” “是仙子召我来当汉子的,怎么仙子自己倒是害羞起来了。为夫还有要紧事需办,倒不如,天仙娘子就先跟为夫的回去,今晚我们就拜天地,入洞房,全了天仙娘子的一片心?”说罢,恶习难改的孙绍祖习惯性的抬手,就想照着他天仙娘子的细柳腰摸去。 “放肆,这是何等地方,岂容尔如此无礼?”急忙躲开,但却因为踩上了路边凸起的一块小石头,“咯”的一声,黛玉摔倒在地,而细弱的脚腕因扭伤让她完全动弹不得。 而最糟糕的却是,一直拿黛玉当仙人看待的孙绍祖顿时明白了,眼前这个臭丫头正在戏耍他呢。可是,他却也不生气,或许是爱上了这种别样的调戏手法,也或许是真对的这个偶然的一天,在清晨的迷雾中走出来的新娘子起了兴致。 “这仙人怎么也想男人,还穿着红嫁衣,这不是嫁我,还是嫁谁的呢?”抬腿向前微微迈了半步,见这女子的脸蛋如此细腻,孙绍祖早已耐不住这颗凡心,伸出粗糙的手,想提前先替自己谋点福利。 而这让顾不得哭泣,早已慌了神的黛玉连忙用手支撑着地往后挪着,力气又小,且体虚脚崴的她又能移动的了多远。顺手抓起地上的一把尘土,朝着这个让人恐惧的男人脸上撒去。 紧握的双拳,颤抖的身子,让她都无法面对即将到来的羞辱,突然摸索到一块石头,指尖一点点寻找着石头最锋利的边角,随时准备照着那个巨大的身躯砸过去。 然而,还没等在互相对峙的他们两人有什么举动, “哄”的一声,远处沉重得蹄子声响起,“咚!咚!咚!咚!”震得幽静的小路有如天摇地动般。还没等黛玉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便已经被一个飞奔而来的人影,一把扯出被她一直抱在怀里没有撒手过的那件大红色新郎服,她就被那个身影扑倒在地。 接着,又是一声闷响,原来是黛玉将早已准备好的石头,狠狠就着那个黑影砸去。 而小路的另一边,孙绍祖浑身上下被渔网捆住,挣脱不得,众多细小的鱼钩,将那件新郎服紧紧缠住,而一头红毛大牛正不断的用它又尖又硬的牛角将那个吼叫的他不断顶起,或者用脚踩踏。而后,一人一牛,一逃一追,越来越远。 “我说你这丫头,我好心救你,你也不至于恩将仇报吧?”听闻那边声音越来越小后,黑影才终于从黛玉身上爬了起来。 不用睁开眼,及其熟悉的声音,就让黛玉知道,那人是穆归。 “还有,下次记得,别人欺负你的时候,你就叫,大叫,这样才会有人来。你不是每次都会有那么好的运气遇上我的。”说这话时,某人不禁有些心虚。避开了黛玉的视线,看着肩上不住冒血的伤口,叹了声气。 其实他一直都在,天没亮,黛玉一人孤身离家的时候,他就已经醒了,后来便不紧不慢,却又保持一定距离的跟着这个女子。她对着河边与一套喜服拜天地的时候,他就在后面看着;遇到村里那个大名鼎鼎的媒婆红娘时,她与红娘的争锋相对,他就在几米外一棵大树下听着。甚至,是在遇到那个心怀鬼胎的壮汉时,他也比她更早发现。 只是,有些事情,他能帮的了一时,却帮不了一世,他能因为偶遇,从棺材中救出了频临死亡的她,韩三能恰好在她落水的时候,不顾一切跳到水里救了她,这些是运气,也是缘分。可他们不能每一次都恰好遇上,她若是心存死念,他们总有一回是救不到的。 只有她自己走出那个想象中美好的世界,接受这个她所在的凡尘的一切肮脏,这才能继续生存下去。 他在看着,同时也在保护着,当那个男人屈身向前靠去的时候,他就立马掏出了随身携带的小刀切断了不远处正在河边低头饮水的大牛的缰绳,让大牛注意到她身上的那一袭刺眼的红衣,而后,大牛发飙向前冲时,他也以着这辈子最快的速度向前冲去,一把将满是鱼钩的渔网撒到了那个男人身上,同时扯出怀里一直抱着的那件红衣服,扔到了被渔网浑身勾破的男子身上。 本想让她赶紧把身上的喜服脱下,可是再也赶不及了,他灵机一动,用自己的身体,替她遮去那身能让大牛兴奋的颜色。 见这个叫颦儿的姑娘还是没从突如其来的惊吓中缓过神来,穆归只得自己抬起手摁住了还在往外冒血的伤口。 “还有,下回,记得,有人要是欺负你,用石头砸他没错,狠狠的砸,但是砸脑袋,砸眼睛才有用。”天啊,他到底是做的什么孽,被石头砸了,还得告诉人家,嗯,砸的对,下次还得换个地方砸。 “他那是怎么了,怎么突然一下子就成这样了?”避开不想谈的话题,黛玉坐起身子看着地上被撕碎的一条条红布。 “牛见红色就发疯,我把你手里那件喜服扔到他头上,那牛能不可这他欺负?”看了眼黛玉,他知道她想问什么,而这也是他的回答了。 “走吧,回家去,韩三那小子该醒了,要是没见着我们,又得着急了。”意料之外的的碰撞,虽然是为了保护她,可还是让他们两人都觉着有些尴尬。 捡起地上的一块红布条,一面用牙,一面用右手试图想先给伤口包扎下。 “我来吧。”还没等穆归回应什么,黛玉在衣服上擦了擦沾满黄土的双手,从怀里拿出那块随身携带的绣帕,包在伤口上,最后再用那条红色的碎布条系紧,打结。 “你的脚应该不能走了吧?我背你,除非你想自己一个人蹦蹦跳跳回去。”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背,从棺木里把她救出来的时候,去医馆的路上,后来回村的那一夜,哪会不是他背着的。虽然有些变扭,但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 可是,穆归却忘了,背一个寻常姑娘,与背一个穿着鲜红嫁衣的新娘子不同,按习俗,只有新郎才是唯一那个背着新娘子进家门的人。 只是他们一个根本没把这场儿戏的婚礼当回事,而另一个当回事了的,也早已因为这些永远不可能发生在她身上的经历给吓着了,早已忘了还有那场简陋的婚礼。 在走了一段路之后,慢慢平静下来的黛玉一脸狐疑的看着背着她的穆归,轻声质问道:“你是不是一直都在后面跟着我?” 穆归的默然无语让她证实了心中的想法,在寒风中吹了多久,她今天的精神起伏就有多波澜。 抬手摁着她亲手打的结,那为什么我需要你的时候,你不出现。只是这话,她却并没有问出口。 像是知道黛玉在想些什么一样,穆归却说起了一些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我们村,有个姑娘天生就是看不见世上的一切,还有一个因为一次被山上摔下的石头压坏了腿的小伙子。大家时间长了,就唤他们瞎姑娘和跛子汉。后来,他们俩就在一起了。可是,每天,人们都很奇怪,为什么当了妻的瞎姑娘每日都要出来在门前‘看着’跛汉子离开,一来,她又看不见,二来,那跛腿汉子走路着实不好看,外面来的人和村里的小孩见了,总能因为那奇怪的姿势而哈哈大笑。有一天,人就问那个瞎姑娘,有什么好看的,你这看不看不都一样?瞎姑娘就答:只要是他走的路,我都觉得好看。” 人生这路,得自己走,谁也帮不了谁。 他相信,蕙质兰心的她能明白这个故事。 “那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听多了才子佳人花前月下的故事,猛然间听上这么一个寻常人的故事,到让黛玉多了几分好奇。 “要是你愿意,我下次可以带你去见他们。”想起那对好久未见了的小夫妻,穆归微笑答道。 只是,在此时此刻的他们,又和当年瞎姑娘和跛子汉的多么相像呢。 第26章 平儿探访馒头庵,得真相,凤辣子计上心头 这个早上注定了不平静,趁着天黑偷偷出门的,却也不止黛玉和穆归两人,在贾府,也有一身影,在天刚蒙蒙亮时,披着斗篷趁四下无人,疾步而行至侧门,低声与看门的小厮交谈了几句,只见那小厮留心了下四周,快手快脚的把侧门推开,那人侧着身子就从细缝中溜了出去,消失在茫茫黑夜中。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琏二奶奶的左膀右臂——平儿姑娘。昨儿个因着偶然听到傻大姐的‘疯人疯语’,这倒勾起了王熙凤对那个于半旬前香消玉殒在府中的林妹妹深藏的几分“思念”之情,又念及平日里厚重的姐妹情,心中不免多了几分伤感与惆怅,于是特地让最贴心不过的平儿替她最后再送这个妹妹最后一程。 然而,至于这般急赶慢赶的真正原因到底是为何,怕是他们主仆二人心中皆有数了。 待平儿到达位于城中一家规格极小的庵堂——水月庵时,师太静虚早已命小尼姑智善在门外候着了。原是当年逢秦可卿过世,灵柩停在与水月庵相隔不远铁槛寺里,主事的王熙凤为了避免来回奔波,便带着宝玉和秦钟在庵子里住了几天。那时,静虚曾私底下托了三千两银子给王熙凤,让她暗中通通路子,好成全了长安知府小舅子的一番美事,可这段“逼婚”之事最终以两个有情人双双自裁的悲剧告终,至于后来,琏二奶奶的罪孽上,也不曾漏了这条。 后来因着当年的那段往事,静虚和王熙凤私底下也颇有些来往,比起贾府中的其他人来说,自然算是亲近的。 在得知平儿姑娘要来,静虚便早早的派弟子在门外候着。而后,智善就领着平儿进了庵子。因着静虚对平儿的来意,也猜到了七八分,便直接开门见山的将平儿带到了放置黛玉棺木的厅堂。 “要是平儿姑娘不来,我也是想着要求见琏二奶奶一番,但又怕这是府上的事情,我这一出家人也不好多搀和些什么,怕误了二奶奶的大事。”静虚推开虚掩着的大门,提着烛灯率先走进了大堂。 还未曾提脚踏进,一阵冷风扑面而来,说是大堂,但其实这只是馒头庵的面北建的一间旧屋子,平日里就难得见点日照,未及中秋,这屋子便已冷的刺骨。昏暗的灯光照着毫无人气的屋子, 静虚虽出家数载,但实则为从根子上断了凡人那股子世俗气,品其行事,恰恰应了那个词“名不副实”,非静,亦无虚。那日两个以为‘诈尸’了的小厮,又不敢回去报告给上头的,踌躇磨蹭了一晚,第二日又回到了巷子里,心中的胆怯与恐惧让他们没顾得上那么多,抬起空棺,草草送到水月庵一放,转身就回去领了赏钱。 话说,贾母等人原是打算等宝玉成婚后,就把黛玉接回来,对外宣布她没了的消息,谁知紧接着元春的逝去,全府上下就像经历了场大浩劫,人人皆沉醉在悲痛中。后又紧接着,宝玉知晓了黛玉的事情,魔障的越发厉害,时而清醒,时而迷糊,搅和的全府上下日日不得安宁,王夫人一次次含泪看着这个小冤家,不能自己,而新妇宝钗又何曾好过。贾母也因为元春的事情一病不起,索性就没人去提黛玉的身后事,即便知道的也故意当做忘了。 这静虚也是个见风使舵的主,瞧着贾家这样寒酸的就把人给送来了,连个该有的仪式都不见,也没给银子说要置办一番,为此她也就随便找了个房间将棺木一放,并未放在心上。若不是新来的徒弟发现了其中的蹊跷,她又怎能知道。 借着烛光打量着这个简陋至极的灵堂,倒勾起了平儿心中的感伤之情,徐步而行,不知怎地,她突然想起了栊翠庵里府中特意偷偷为元妃娘娘立的牌位,不仅时时有人看顾清扫,长明灯不断,就连供奉的瓜果也不容的一点疏忽怠慢。 而这里,东边的墙角竖着几杆破旧的白幡,极其普通的木头写着娟秀的小字作为牌位,而牌位前的供奉着新鲜的水果。看着牌位,她驻足良久,忘记了她家奶奶的嘱咐与此行的目的,拿起放在一旁的香,置于火烛上。 神情凄然,俯身鞠躬三次,而后缓缓抬起纤纤素手把香插于香炉中,这才从怀中拿出娟帕拭去了眼角的泪痕。 “平儿姑娘不用如此,这不过是棺木中不过空空如也。”静虚见弟子已经离开,这才关上门,开口道。 可这话一出口,却惊得平儿瞠目咂舌,半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即使听闻些风言风语,猛然知道了真相,也难以接受和消化。 “自打送来的那天,你们府上殒命了的那个表小姐就不在其中,我也不是你们府上的人,算是肚子里堆满了疑惑,也权当是没见着。”许是怕平儿责怪她,还没等平儿开口询问,静虚就把早已编好的解脱之词统统倒了出来。 “要是别人来,我也不透了这实话,更何况你们府上的一位二奶奶派人来放了话,说这好好的人从府上抬出来的,怎么到我们这里就没了踪影。还说,要是让府上的老太太知道了,就没我们好果子吃了。原本想着,瞒了也就瞒了,可既然已经包不住了,也怕你们府上要是哪日空闲来接她了,那时候老尼我可还不出来一个人啊。这才索性想了个招,编了些话往外传着,就说那姑娘是天上派下来的神仙,这结束了在世间的使命,也就被召唤回去,可又怕干干净净的身子沾染了世俗的灰尘,所以便一起带走了。”她知道有些事情怕是瞒不了,也知道荣国府上是琏二奶奶当家做主的,与其说是把这件是告诉琏二奶奶,到不如说是直接把王熙凤拖下水,让她想个招该怎么把这件事糊弄过去。 “所以,这不还望着琏二奶奶能搭把援手,让小庵能过了这劫,静虚实在感激不尽。”话音刚落,静虚就已从袖中取出几张银票,身子挡着烛光,趁机塞到了平儿的怀里。 “这件事还得等我回禀了奶奶,等她的主意才是,只是这边,师太还是看紧些,这外面的风声奶奶也听到了,这才差我来探探。可这风声毕竟是风声,当日有不少人都是亲眼见着林姑娘没了的,也没人把那些传言当回事。”并没有接过那几张已经在她手上了的银票,而是反手一推,还给了静虚。“风声是假的,可师太要把事情给它演真了,这样别人才不会起疑。”知道奶奶对这件事自会有计较,她也只能让一切都先保持原样吧。 乍一听棺中并没有林姑娘,她就知道傻大姐口中那个上门寻亲的事情,八九不离十就该是林姑娘了。可这心却并没有因此落下地来,反而抽的有些生疼。 说真心的,林姑娘,你若回来再趟这趟浑水,倒还真不如当时就清清白白的离开人世。平儿无奈的想着。 府里的水越来越混了,若是黛玉回来,下场与未来确实不好。而对她的性子深有了解的平儿又岂能不知道,要是她回来了,府里就彻底乱了,而黛玉的处境也怕是难过的很。 在静虚一次次的保证下,平儿发红的双眼最后看了眼黛玉的牌位,转身走出了屋子。 “你替我照看着些吧,有什么缺的,就来府上找奶奶,其他的事情不能保证,可凭着昔日里奶奶和林姑娘的这份姐妹情,也会保林姑娘一个体面的。”想想还是觉得刚才所见实在太寒酸了,即使知道林姑娘还活着,但平儿心里还是难受。就从袖子里拿出了些银两,递给了送她出门的智善。 “姑娘是个宽厚的,我也记下了,一定换上些好物什,也会时常去看看。前几日,你们府上的宝二奶奶也曾打发人送来了些银子,嘱咐我们一定要妥帖着些。”智善接过银两,不暇多想便应下了这件事。“正巧,我这也有件事想要摆脱姑娘呢.......姑娘,姑娘你在看什么呢?”见平儿正愣愣的盯着某一处,智善不免有些心慌,也循着视线看去,见是没人,这才暗自松了口气。 “啊.......?哦,没瞧什么,只是觉得刚才有个影子闪过,被惊了下。”再看了几眼眼前方堆砌着乱石的小河边,确信是她看花了眼,这才回头答话。 适才,眼角里划过一道人影,略带了几分熟悉的感觉,正想弄个明白,可一回头定睛看去却又不见了踪影。也许只是她昨儿个哭花了眼,今天又起个大早,眼睛太累看花了吧。 “这件事其实本也不该求到姑娘的头上,可我也着实认不得几个人,熟的就更少了。思来想去,还是厚着脸皮来求姑娘帮忙了。”伸手拉着平儿走到了一处偏僻之地,“还不是我那个顽劣的师妹,那时候竟然犯下这么大的错,被赶出了庵子。可就她一个人在外面孤苦漂泊着,也没尝过外面的险恶,我也时常担心记挂着她。还请姑娘多费费心思,就算不能把她找回来,能得个三言两语的消息,我也心安了。”因为这是庵子里的禁忌,智善说的时候,声音极低,却也不妨碍平儿知道要寻的那人是谁。 “这事,你既然求了我,我也便费心思找找,她自小就和四小姐关系最为亲密,说不准找着了她,就能把四小姐找回来了。”想起失踪了十来天的惜春,平儿长叹了口气,“可你也知道,人海茫茫,能找着那固然是好,若是不能,咱们也只能求老天保佑她们平平安安了。”说完,无奈的摇了摇头,疲惫神情尽现,带着几分失魂落魄踏上了回贾家的路。 见平儿走远了,智善看着不远处的歪脖子树,朗声喊道:“听了听了,见也见了,还不出来?真不知道,你这天生的小姐命又何苦留在这种地方被人奴役使唤呢?” 却见得一缁衣女尼缓缓踩着步子从树后走了出来,只见她样貌清秀,而一对明眸亮眼却红肿如核桃:“回去又能如何,不过是再回到那个肮脏的惹人厌的地方活受罪,当日出来,就不曾存了回头的心思。” 每每听到这句话,智善都撇过头去,不知如何应答,这馒头庵本就不是什么清静的地方,私底下有多少龌蹉事,她也都知晓。心里存了几分不忍心,这才想借着今天这个机会,让眼前这人‘意外’的被平儿发现,然后即使师傅再阻拦,也不得不碍于荣国府的面子,让他们把人带回去。 可谁知眼前这人倔强的不肯退步丝毫,但是又求着她办事情。“你求的事情,我也都给你办了,那个丫头的心一直在凡尘,找回来又能如何,她一直想逃出这里,现在出去了,你又何必再多此一举把她找回来?”与刚才求平儿相助时表现的真切不同,现在的智善在说到这件事的时候,话中多了几分似真似假的冷意,甚至还夹杂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情感。 “这是何物,怎么长着如此奇怪的颜色,青不青,红不红的?”被穆归背在背后的黛玉,在进院子的时候,一个不留神,撞上了院子里的果树上结着的又大又硬的果子。 揉了揉不免有些发红的额头,伸出手指小心翼翼的点了点那个奇怪的果子。她一碰,果子就摇,再点一下,果子又晃动几下。 难得见她多了几分童趣,穆归也乐的配合,驻足不再向屋子走去。 “这是柿子树,时候还没到,莫约再过一个多月的时候,这树上一准结满了又红又大的柿子树,我也不喜欢吃这些,有时候就拿到村子里分了,有时候就让村子里的大婶做成柿子饼拿去卖,换点铜板使使。” “怎么可能这是柿子?”用手捏了捏那个比桌子都硬的果子,黛玉完全有理由相信,这个叫穆归的人一定是在胡说八道。 “你摘一个下来,我给你捂熟了,过几天保证还你一个红彤彤的柿子,那时候你再瞧瞧我有没骗你。”世人大多数见到的柿子都是成熟之后的,手感极软,同时易烂,就是手劲稍微大点,都能让柿子被挤压的只剩下一滩泥水。可却很少有人知道,未成熟的柿子坚硬不已,掉在地上都能发出清脆的声响。 绝对不信那个邪的黛玉顺手就摘了一颗柿子,兴致盎然地拿在手里把玩着,这才让穆归大步向屋子进屋。 一开门,扑面而来的热气让他们两个早已被冷风吹麻木了的人长长松了口气,见韩三还在躺从隔壁大婶家借来的棉被上呼呼大睡着,在床边把黛玉放下后,探视了下韩三的情况,穆归知道是没什么事了,这才放下了心。 “你再睡会吧,折腾了那么久,也该累了,等会我给你弄完姜汤驱驱寒。”穆归低着嗓音说着,而且他还得给老三煎上一副药,别看老三看上去强壮,但其实根本受不得冻,昨晚那么一闹,怕是得要好长时间才能恢复过来。 两个病人,真是让他头大,虽然用那本旧书换了点银子,但也撑不了多久,最重要的是,他曾经答应过师傅,不到万不得已,是绝对不会把那些古籍现于人前的。那时候,他曾就这件事问了师傅很多次,也没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久而久之,他就把这个归结为,师傅老人家视这些古物为生命。直到后来,当师傅因为几样古物就把性命丢了的时候,那时他就打定主意无论这些东西在世人的眼里是多么值钱,他都只会把它们当做垫桌角的破书。 然而,事情却远不如他设想的那样简单,也许,一切皆是命中注定吧。 ------------------------------------------------------------------------------------ “哦?那这么说就是真的了?”王熙凤听完平儿的回话后,诧异地从炕上站了起来,就连一直裹在身上的披肩掉在了地上都未曾察觉。 平儿赶紧上前弯腰,捡起披肩拍了拍沾在上面的灰尘后,重新披在了她家奶奶的身上,“我也觉着不可思议,也许真的是林姑娘福大命大,这才在生死关走了一圈又回来了。” “噢,噢”确实是真心为黛玉感到高兴,这些日子久病缠身的王熙凤听了这个消息后,脸色红润了些。 “二奶奶,宝二爷来看你了。”还没来得及静下心来细细谋划一番,帘子外就响起了婆子的通报声。 灵光一闪,一个绝妙的主意浮上心头。 第27章 痴傻宝玉求玉归处,各人肚中辛酸泪 话音刚落,一股冷风忙不迭的顺着门缝遛了进来,却见宝玉直愣愣地站在门口,神情呆滞,泪水隐隐在眼眶中打转,八成又是想起了昔日的情景。自打得知黛玉没了的消息以后,宝玉总是一半的时候清醒,一半的时候迷糊,若不是亲近的人还真看不出来两者有什么不同。迷糊的时候,痴痴呆呆不认人,清醒的时候便是满院子的找姐姐妹妹。从元春到惜春依着个的找,当然寻的最多的还是念念不忘的林妹妹,当翻遍了屋子也没找着人,那时眼神空洞的他才状似‘恍然大悟’地来上一句‘我倒是忘了,院子里的姐姐妹妹们早去那个干干净净‘清白’之地享福了,徒留我一人在泥潭子里挣扎,早知,我也该跟了她们去。现在,留下我一人,生有何趣,死亦无妨?” 每每听得宝玉竟这番疯人疯语的,因为元春黛玉之死缠绵于床榻半旬的史老太君,当下就又送了半条命,只一趟趟淌着泪跟贾赦贾政说着:“要是宝玉活不成了,那我这老婆子也陪他去了。”王夫人以为是黛玉“阴魂不散”,到死都不肯放过宝玉的结果,于是便让给元春做“七七”的道士们先去潇湘馆驱驱黛玉留下的邪气和怨气。 虽然这段时日与新进门的‘宝二奶奶’闹了些矛盾,却并不妨碍王熙凤与宝玉自小玩到大的姐弟情分,勾起擦了厚厚的脂粉都难掩苍白的脸颊,笑容中却还是带了几分勉强与落寞。 “宝玉怎么今天有空来我这小院子坐坐?”赶忙抬手招呼起来,多日的病痛让她少了平时的几分麻利劲,看上去憔悴虚弱上不少。“还不快给宝二爷看座,倒茶,一个个都杵在那里根棍子似的,做什么。” “凤姐姐也好久没去我那了,这偌大的院子就没剩几个人,赶明儿,我也走了........”这不,才看着清醒点,又开始说上胡话了。 “呸,呸,快说呸,这种不吉利的话你也说,你这不是存心让老祖宗,姑妈还有我们大家伙痛心吗?你就忍心看着这府里的光景一日不如一日,老祖宗年岁大了,再也受不起失去儿孙的痛苦了。你扪心自问,就真能眼睁睁的看着老祖宗晚景凄凉吗?”越说越严厉,激动,一口气没顺过来,又是捂着胸口撕心裂肺的咳了一阵。 余音在屋子里阵阵回响,如同当庭棒喝般在满是厌世想法的宝玉脑中炸开了,不禁面红耳赤,讷讷无言。 见屋子里一下子陷入了诡异气氛,一同随宝玉而来的袭人赶忙凑上前:“琏二奶奶教导的是,我们宝二爷虽然是娶了妻的大人,却还一时难改顽劣的小孩脾气,给琏二奶奶添堵了不是?”说着,她便像模像样地作揖道:“有什么对不住的,我就替我们二爷给琏二奶奶倒不是了,我们太太和二奶奶说:休得为了这个混脾气的混世魔王弄了大家难受,伤了身子,就求着哪天再来个和尚道士的做做法,去了他这魔障,也好宽宽大家伙的心。” 一番话,说是来调节气氛,但实际上也含义颇深,都成精了的王熙凤能不晓得,见是一番好心当成驴肝肺,脸就挂了下来,摇着身子:“罢罢,各人房中的事情各人管,原想着这院子里的姐姐妹妹走的走,散的散,就留个宝兄弟一人。整天见这偌大却冷清的园子,难免多想了些,今儿个能想着来我这一遭,也真没白亏了我俩既是这从小玩到大的姐弟情,又是现在当他婶子的情分。原想着多劝着些宝兄弟,也让这园子里的上上下下能松快些,谁想着,我这宝兄弟都是娶了媳妇的人,哪还用的着我这个多管闲事的?这不,大媳妇小姨娘的都一旁伺候着,哪还用的着我这个不中用的嫂子在这里浪费劳什子唾沫!”一番听上去婉转,却从一向伶牙俐齿的王熙凤嘴里说出来的时候,让人更是觉得寒气从脚底升了起来。 吓得袭人一下子说话的语气就矮了下去:“二奶奶这不是折煞奴婢,要是让老太太二太太的听到了,还不给奴婢一顿好训。奴婢也没什么其他的意思,我们二爷这些日子没少把府里上上下下的气了个遍,这不奴婢见琏二奶奶的身子还不爽朗,又何必再被他气个不轻呢?”才刚抬成宝玉姨娘的她,这段时日可是松快不少,又因着新上门的宝二奶奶才刚进门就夺了管家权,连带她也对昔日的母老虎王熙凤手高脚低起来。 “哼!”冷眼瞥平下在她脚跟前素来贤惠人的袭人,王熙凤心中暗叹:现在就一个区区姨娘也敢在她面前这么堂而皇之的教训她,要是背后没人窜动着,谁信! 真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凤姐姐,你莫得为了她生气。”就如木头般愣愣得瞧着王熙凤和袭人争锋相对,身为屋子里唯一的男人,宝玉却没有吱上一声。这回是脑子里一下子想起来,今儿个到凤姐这院子里做什么,他这才一把挥开袭人,带着讨好的意味凑到王熙凤跟前:“还请好姐姐告诉我,他们这些人把林妹妹藏哪儿去了?我得把她接回来.........” 想是料到了宝玉要提这件事,王熙凤倒也不疾不徐,状似不在意的说道:“接回来做甚么,人都去了,你也就让她安安心心的上路,岂不正好?”正好合了某些人的心思。 “可我,可我还没见到林妹妹最后一面?”失落的神情尽显,突然间,他立马像变了个人:“不,林妹妹没有死,老祖宗说过的,要把林妹妹给我做媳妇的,她怎么可能死呢。”而后,大掌一拍脑袋,“对,对,我刚成婚,林妹妹是新娘子,我该回怡红院去找林妹妹。”又是一番自言自语,说完,一改先前失魂落魄的样子,掀起帘子就大步跨了出去。 吓得原本因宝玉一推撞到门栏上哭泣的袭人顾不上擦抹泪水,脚前脚后的跟了上去。 见宝玉就这么一刻不到的时间里都半清醒半迷糊的,王熙凤便在心里冷笑着:男人不顶事,你一女人再要强也只有守活寡的份。 可这幸灾乐祸别人房里的事情,思及到自己,又何尝不是那么回事,苦水一滴滴的往肚子里倒。 “奶奶,我刚才送宝二爷出去的时候,见着宝二奶奶也往我们院子这边来了。这是打发的是好,还是要她进来?”平儿一掀起帘子,便看见她家奶奶正侧躺在炕上哭着,赶忙上前拿出帕子擦拭着泪水。 “避她做什么,我还偏就不怵她。”她王熙凤这辈子就还没怕过谁,更不用说那人还只是个小丫头片子。 她当年风生水起的时候,那丫头片子还不知在何地方。 “奶奶,宝二奶奶来看你了。”守门婆子的声音传了进来。 见人都已经到了大门口,平儿伸手打算将她家奶奶扶起来,没成想王熙凤一个抬手将她的手打落,这几天都一直战战兢兢的平儿只得放下手退到一旁。 “怎么,又来赶我走?前面一个姨娘对我使唤还不够,我这等小人物哪里敢劳烦你这等尊贵人?”打量着手腕上她那个好姑妈特地打发人来送给她的镯子,一番冷嘲热讽的语气直直的就冲着才一脚踏进屋子的宝钗去。 宝钗听完,先是一愣,几步就走到了炕前,和善的说着:“婶子真真是说笑了,这府里自是婶子的家,府里上上下下的事情不都是靠着婶子一点点撑起来的。自打我是个姑娘的时候就知道,婶子最是个善心不过的妥帖人,当日嫁进来的时候,妈妈还千叮咛万嘱咐的,说一定要好好的跟在婶子身后学着些,哪怕是婶子留下的芝麻,也够我学上一辈子的。千万不能自以为是的瞎糊弄,丢了婆家的脸,丢了娘家的脸,没得给外祖王家蒙灰。”婆母打的什么心思,虽然刚进贾家大门没几天,但是薛宝钗早已是一清二楚。只是有些事情,自由长辈的出面周旋,若是她这个小辈的插上一手,岂不平白让人记恨不说,还没得留下一个好名声。 “宝二奶奶还真真是伶牙俐齿的很,要是林妹妹在怕也自愧不如了。昔日却瞧不出来薛家姑娘还有这么大的好本事,罢,罢,你也不用在我这拽劳什子甜言蜜语,我不惜得这些。今儿个要是来催我走的,也;劳烦你回去告诉我那好姑妈,等我身子骨利索些就走,半刻都不留。现在要不是老祖宗还病着,我且放心不下,又何必在这里多添上一个白吃白喝的烂名声。” 不愧是王熙凤,一番话,雨里来风里去的,哪个都不曾落下。 “婶子真是病糊涂了,才在这胡言乱语的,老祖宗最疼惜婶子了,平日里有什么好的都不忘给婶子留些,要是婶子就这么离了府,还不让老祖宗心痛坏了。”宝钗故意对凤姐话中之意装作不懂,也不去提姑妈什么的,只这一句话,又把事情给绕了回来。 “要我那天没了,也就真给你腾地方了,这府里一个个的,哪个不是这样的呢,薛大姑娘?”又一含沙射影。 只是这话一出,气的薛宝钗赶忙朝着身旁“呸”“呸”的几次,“哪有婶子这般咒自己的,你这不过是天气转凉得了些风寒,几服药下去,赶明儿又是府里里人人敬佩的凤辣子。”故意没将王熙凤的胡话当回事。 “今儿个,正巧了,那甄家前段日子带着他们府上的少爷举家搬回京,打算等来年开春求个功名,也好替昔日平反 ,又谋个一官半职的,举家上下都能有个活路。这不,特地上门来拜见老太太,正巧今儿个老祖宗也高兴,身子眼见着就好上大半。老太太说:‘就在屋子里接见他们吧,让那在屋子里猫了这么久的凤丫头也来,热闹热闹,什么病啊痛啊的,就全赶跑了。’”递了个眼神给站在一旁的平儿,“所以,这不,我就特地来请婶子过去呢。” 宝钗面带几分微笑,学起史老太君的话,倒也像模像样的,她却没看到,当她提到江南‘甄家’的时候,凤姐脸色一暗,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婶子?”见凤姐愣怔,宝钗叫了几句,平儿一见情况有些不对,赶紧摇了摇她家奶奶。 “哦,没事,你先过去吧。我这也病有段日子,也该梳洗打扮一番才是,要是传染的病气给老祖中,就是我的罪过了。”话虽是这般说的,可是她却还侧躺在炕上一动不动。 见是如此,宝钗也不愿去理会,左右她都把话带到了,该怎么样的,也不归她管。看了眼闭目养神的凤姐,带着身后的莺儿,掀开帘子离去了。 走出院子,莺儿这才快走了几步,与宝钗并肩,愤愤不平的说道:“这府里已经是奶奶管家,奶奶又何须惧她,在她面前伏低做小?” 短短十几日,让自小早熟懂事的宝钗,又深深品到了‘为人妇’与‘为人媳’的艰辛,尤其是在这等风雨欲来时,话语中也不免多了些愁苦抑郁:“我哪是为她!只是想着,男人不顶事,倒让两个女人家在这争吵不断,大家心中都免不了一番苦。” “那奶奶为什么不问清楚那件事,要是让琏二奶奶在里面瞎搅和,林姑娘要是回来了,对奶奶的位置可是不稳当。”莺儿追问着。 “他若要她回来,那便回吧。我又能怎么着?”随手摘下一朵已经凋零几近只剩下花梗的花,若是要她日日守着这么一个痴傻相公,如同守活寡那样的过一辈子,到还不如让那人回来,好歹能还她个正常男人,舍出一个分位又何妨。 以前她不懂,真不懂,可是当刚才进凤姐院子的时候,听得几个婆子聊天说,琏二爷又在外面养了个小戏子,还打算风光厚葬没了的尤二姐,又说,这回凤姐病的只剩半条命了,也没见琏二爷回来瞧上一眼。 当时一听,她的心就凉了半截,也明白了,只要宝玉能高兴,能正常,能和她和和美美的当一世夫妻,其他有的没的都不重要。 就像妈妈那句话说的:“相公再烂再孬,那好歹也是个男人,也是块遮羞布,要是没了男人,那日子指不定怎么难捱。” “小姐,你怎么能这么大方?”莺儿颇为她家小姐抱不平。 第28章 平淡中的欢乐.... 早上那的一通折腾让黛玉免不了的还是发热起来,恰巧老大夫开给韩三的药里正好有几副是用来退烧的,这着实解决了穆归的燃眉之急。 一副汤药,两个病人,这样算来也是省事不少。 “唔,苦”,倚在床栏上,端起闻起来就苦哈哈的汤药,微微开嘴就着碗沿轻抿一口,立马就撇开脸,把碗又放了回去。 像这样来回都已经好几次了,韩三早就‘咕咚咕咚’的把一碗药都灌了下去,黛玉的药还是像没动过的那样。 “药哪里有不苦的,良药苦口利于病,只要身子能好受些,药苦些也无妨。”韩三百无聊赖的,盘着腿,用手撑着脑袋,随手从桌角下扯出一本书翻看了起来。要说他有多认真在看书,那纯属的骗人的,不过是装模做样,借着这个由头时不时暗中打量黛玉。 见这女子举止间皆是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他不免来了兴致,因为他家里也有一个曾是落魄小姐的娘亲,饶是在农村地方住了那么些年,也没改过来打小深深刻在骨子里的富贵人家的行为举止。一来是因为,他的书呆子老爹也是附庸风雅之人,对能娶到一个书香世家的大家小姐也是敬爱有加,二来,家里自打祖上就有些薄产,即使他那个书呆子老头这辈子掉在书里了,吃喝也都富余。 可是,他知道,他娘一辈子都不曾融入这个家,融入他们这个地方。小时候,她就总爱抱着他这个家里最小的儿子,在那里嘀咕着外祖家曾经的繁荣与奢华,也总想着能有一日再回去,嫁给昔日的青梅竹马——他的表舅,成为后来的状元夫人。 娘总说,被恩情,被这荒郊野岭之地困住了一辈子。那时候,他心里明白:有这么一种人,生在富贵家,一朝落魄,其实这种穷苦地方根本关不住她们。即使人在,心也早就随富贵荣华逝去了。 为此,他并不希望老大和这个女的有什么关系,否则最后只能是成全了一对怨偶。 只是,不知老大是什么意思,看来得找个机会探探他口风。 透过帘子,黛玉只轻侧过脸,她见韩三不知想起了些什么,只木然的一页页翻着书,有些不好意思,眼神又带了几分犹豫,最终一咬牙,细声细气开口道:“那个,你没事了吧?”说完,脸转了回来,只眼角处偷偷瞧着韩三。 “没事,不过是老毛病了,总免不了来回折腾一番的,折腾过了,也就无碍了。”叹了口气,轻描淡写的把一个晚上痛苦经历都给掩了过去。 黛玉见昨天那阵仗就知道事情没他说的那么简单,只不过人家都这么答了,她也不便多问些什么。 “还有,你莫听他瞎说,我没想寻死腻活的,就是一个不小心才落的水。”这点很重要,正名声。否则以后要是谁都觉得她是那种动不动就要死要活的人,说出去得多丢人啊!扯了扯手绢,别扭的想着。 “我也是凑巧,运气好,这才救的你,要是晚上一步,怕都没有现在我俩坐在这里说话的事情了。”韩三无所谓的撇了撇手,他当然知道这姑娘欲言又止为的是什么。“这是缘分,也是命运,那你就接受,不用跟我道谢,也用不着对我愧疚什么。” 既然看到了,无论是谁,他都会出手相救,至于老毛病犯了,说起来他自己都觉得好糗,好好一出英雄救美,最后却是这样结尾,确实不值当再提了。 该说的,能说的都被韩三抢着说完了,一番话,让心里度着韩三品性的黛玉都不免暗暗赞叹,性格中多了几分随意,想来也该是个不斤斤计较的人吧。 “不管如何,还是多谢公子的救命之恩,公子为我涉险,林氏心中多有过意不去。然现今落魄,身无长物,只得日后再报达公子之恩情。”有些话不得不说,即使施恩的人不在意,可受恩的人稀里糊涂的不当回事,黛玉还是恭恭敬敬的表达了谢意。 有礼有节,方能不失林家家风。 “别,这恩啊情啊的,你也累,我也麻烦。你若真的心里放不下,那我也求你件事。这样一来,也省得你放在心里发霉了,还得时不时拿出来晒晒。”他这人这辈子最怕人家提什么恩情之类的话,最后换来换去,弄的反倒结了怨,生了愁,何必呢。 “啊?”这态度转的,让黛玉都难以适应,况且她现在连自己都寄人篱下,还能帮韩三做什么事情。想了好久都没猜到会是什么事,只诧异的看着韩三随手变出了两个沙包,向上抛去。 一个沙包从空中落下时,他总能适时将手里的那个抛起,而后优哉游哉接住落下的这个。 “哗”的一下,两个沙包稳稳叠在了韩三手掌上,扭过头,非常严肃的对着黛玉说着:“你让老大给我做些糖吃吧,就这一件事,旁的我也不多求你什么,就着一件最最要紧了。” 在黛玉眼中,现在的韩三宛如一个没长大的六七岁还满街要糖吃的孩童,“糖?”带了几分疑惑,声音也响亮不少。 这算个怎么回事?早已准备好接受韩三的‘狮子大开口’的黛玉被这个奇怪的要求弄得一头雾水。 “你不知道呢吧?老大有两样最擅长的事情,做糖和海鲜。其实和你说了也白说,我也就小时候尝到几次,那味道”韩三一脸怀念的神情“哎,后来他就没再做过。”都怪他这张臭嘴,吃了老大的糖,还笑老大尽做这些女人家做的事,失了男子汉的气魄.......最后的结果便是他眼巴巴的馋了这么多年,愣是好话说遍也不能让老大对他的‘童言无忌’释怀....... “这回你只要让老大答应给你做一回糖,什么糖都行,然后你再把他做好的糖交与我便好。”摆出一副“求求你”的可怜样子,他就不信女人不吃这套,况且他还救过她........ “那我试试吧。”带着几分不确定,又不忍心看韩三一脸可怜兮兮的样子,黛玉犹豫了下就答应了。 只是,她实在难以想象一个八尺男儿在灶台前制糖的场景。 不是说,君子远庖厨吗? 做糖这些东西,好像是奇技淫巧一类之物吧? “我可是好心提醒你,老大这些年一个人过日子不容易,要不是我当初一番话弄得他再也没做过糖,他光凭这门手艺就能让荷包鼓鼓的。”读书人家出来的他也能对黛玉的想法摸索到几分,毕竟这世道本就重农抑商,况且当下大多数人都不会把这当成一门手艺。即使老大做的再好,却还不如随随便便每天打几条鱼,起码也算是件正经事,就是讨老婆的时候,女方也能高看一眼。 毕竟每天有鱼吃,总比拿几块糖跟糊弄小孩子似的过日子要好的多。 “你要是因为这个就瞧不起他,那你也趁早不要给我开这个口。”穆老大看起来好说话,但是熟了之后就知道,是个很厉害的人。况且他也不希望再刺激他一下,弄得这辈子都没糖吃了。 盯着韩三瞧了会,垂下眼帘,讷讷的点了点头,虽然她对现在的环境接受的差不多了,但有些长在骨子里的东西,却还是难以摒弃。 穆归去河边收鱼去了,家里就剩下他们两人,韩三倒也是个自来熟的。知道他的话说的有点过了,一个沙包落了下来,只见他这回没有伸手去接,反而用手往后一拍。 “噗咚”的一声,稳稳落在了黛玉身子一侧,“要玩不,你扔我接。”缓缓转过身,不再背对着黛玉,“至于赌注嘛?”朝着还摆在黛玉床边的那碗快冷了的药怒了努嘴,“要是我一次没漏,你就把这碗药一点不剩的喝完。若是你有一次能让我没接到的,我就背着老大把你中午的那份喝了,怎么样,不吃亏吧?”挑眉瞧着黛玉,等她答复。反正呆着也是无聊,总得找点事情解解闷。 咽了咽嘴里挥之不去的苦味,试探着拿起丢在一旁用深蓝色粗布制成的手掌般打小的沙包,在掌心上捏了捏,就听得里面传来沙沙的响声,不甚确定却还有些期待的点了点头。 抬手将床帘拉起,绑在两边的栏杆上。 “这个?”抬眼小心翼翼的看着韩三,因为见韩三都抛来抛去的好多次了,她也不免有些心动,可又因为没玩过这些东西,不免担心在韩三面前出了糗。 “随便你怎么扔哦,只要不丢出这个屋子,我都能接的着,试试!”鼓励的点了点头。 随手一甩,就见沙包飞了出去,心里不免有些紧张。 “啊咧!”韩三汗颜的看着那个还留在床上的沙包,“姑奶奶,用点力气,这个完全不合规矩啊。” “再试一次?”实在太丢脸了。 闭上眼睛,什么也不管,抓着沙包用尽全身的力气往外扔。 “你看,我接到了哦,再来!”抬手就把手里的沙包都扔了过去。 睁开眼看着韩三手上的沙包,黛玉开心的笑了起来,一回生二回熟,倒是越抛越好,机灵的她总是刁钻的往角角落落扔,让韩三一次次的疲于奔波。 “我扔了哦,这回是......左边。”作势抬起手朝着左边的角落,可话音刚落,手腕一转,沙包稳稳落在了右边的箱子上。 “我赢了,一次,一次哦。”她非得让韩三记住这次,这可是近一个时辰,她终于能扳一回了。 “这回.....这回.....”还没来得及想好扔向何处,沙包就已经从她手上脱了出去,顺着沙包看去,她这才看见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的穆归,更惨的是,那沙包正一刻不停的朝着穆归脑门飞去。 惨了。看着那张都能和锅底灰媲美的黑脸,黛玉瑟瑟往后缩了两下。 ‘你干嘛不告诉我?’这时她还不忘狠狠瞪了眼前不久还和她玩的不亦乐乎的‘道友’。 ‘姑奶奶,你见过死道友不死贫道不,这就是。’韩三也不甘示弱的看着她,要不是刚才他知道老大回来了,哪能接不住最后那个的。 第29章 甄贾宝玉,麦芽糖 “给老太君请安了,老太君这些年可都安好?”甄家大太太方氏身后跟着两三个年轻男女,甫一进屋就恭敬的给史老太君俯身请安。一袭暗红色绣边长袄,高高挽起的发髻只斜斜的插着三两只雕工细致的银钗,简洁的装扮配上她姣好的面容,倒是不难看出她年轻时该是个风情万种的人物。 只这一番请安,却也透着大不同,甄家被抄了家,如今也只是个一般的平头百姓,而贾家虽落魄,众人头上顶着的,大门匾额上写着的,还是祖宗留下的功勋与名望。然而方氏并没有在言行举止上表现出卑躬屈膝低人一等之态,一切都如往常一样,甚至更加大方得体,尤见甄家的不凡气度。 “你这丫头,自打你嫁到南边去以后,我们娘俩也就没再见过。要是再晚个一两年的,怕是我这老婆子都不在了。”昔日故人来,史老太君也难得几分好气色,瘫软的身子半倚在高高竖起的垫子上,鸳鸯等人则在一旁仔细伺候着。 “老太君总爱瞎担心,我今儿个瞧着您还和当年一样,样子一点没变,身子骨瞧着也硬朗,莫说十来二十载的,说不得您还能等到重孙子长大再给你生上十来个的玄孙,这还不得把您乐呵坏了。”听这话就知道这位方氏也是个极厉害人物,愣是能把全然没了生机、脸颊蜡黄、就连喝口水都得上下嘴唇不停打颤的贾母说成了起码能活上几百岁的人瑞。 有人爱说,自然也有人爱听这话,这一通美夸就如同贾母是听了那瞎眼算子的铁口直断、神机妙算,乐呵的直躺在珍珠怀里大笑,“这么些年不见,你这张嘴啊还是这么甜,腻的我心里头舒坦。” “老太君该说我是神机妙算才是。”方氏似较真的说道,边说着还活灵活现的装起了瞎眼算子,斗得屋子里的人各个开怀大笑。 “行,行,你们都听好了,这要是想嫁个好人家的,都找着神算子给你们瞧瞧。要真寻摸到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可别忘了给我们姑奶奶送块匾额。”扶着珍珠的手,抬手指着身边的一群丫鬟,打趣了起来。 “瞧瞧,老太君这都不忘把我使唤上,这些丫头一个个都沾了老太君你的福气,哪还用我费什么口水沫子的。”细细看了圈在屋子里伺候的大大小小的丫鬟们,“当年的敏妹妹在我们姐妹堆里都是数一数二的,论才情论样貌,尽是我这么多年也没见着一个能和她比肩的。” “我那可怜的敏儿啊,就是命薄,没享到什么好福气,要是早知道那样,我当年就不把她嫁的那样见不着也摸不着的地方去了,安安稳稳的在京里找户人家,我眼皮子地下瞧着,指不准她现在也和你一样在我跟前说话嘞。”贾敏的英年早逝一直都是老太太心里的一块痛处,又加上黛玉也才去了没多久,勾的史老太君辛酸苦楚是化作泪水,不住的往外淌着。 “瞧瞧我这张嘴,该打,该打。”方氏抬手不轻不重的给自己来了两记耳光,“今儿个也是我和老太太这么些年头遭见面,咱们不提那些伤心事,敏妹妹在天上要知道我把老太君给惹哭了,以后还不得怎么说我?” “对对,我们老太太总跟我们提太太你年轻时候的事情,也总说这辈子怕是再也见不着太太了。可这今儿个好不容易老天给的缘分,让你们娘俩再给见着了,这该是多大的喜事,咱们啊不提那些揪心事,都高高兴兴的。”暗中推了推站在她一旁端着茶水的琥珀,示意琥珀来顶替她的位置,而后走到贾母脚跟前说道:“我可刚刚发现了件稀奇事,老太太赶紧给猜猜?”因着王夫人,宝二奶奶,琏二奶奶那些能主事的都不在,贾母也身子不爽朗,鸳鸯也就顺理成章地挑起大梁。 “哟,这事你们啊,就留给我来猜。要是我给猜对了,老祖宗这我可得问鸳鸯要赏钱怎么着也得讨杯酒来喝喝?”人还没进屋,就开始伸手要好处了,这世上也就凤辣子一人了。 “行,要你给猜对了,这赏钱我也单给你一份,少不了你那杯酒,赶紧猜猜。” “老祖宗瞧瞧这位哥儿,我这才在门口看了一眼,整个人都呆住了。简直就是和我们家宝玉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要不是刚见着我们宝玉今儿个穿的不是这身衣裳,怕是怎么着我也不信这世上竟然有这般相像的人物。”她径直走到甄家大太太身后的两女一男身边,指着那个样貌清秀的年轻男子啧啧称奇。 “来,让我瞧瞧,这个哥儿我还记得,前几年你们家打发人送东西,这哥儿也跟来了。当时啊,我就给下了一大跳,这不止长的一模一样,就连名字里也带着宝玉二字,你们说巧不巧?”拉起甄宝玉的手,贾母细细观察着,暗暗称奇,上回只是打量了几眼就已是觉得不得了了,没想到这回仔细一看,这不是活脱脱的一个宝玉吗? 甄宝玉虽然带了几分腼腆,却也十分懂礼貌,“老祖宗好,我也一直在家听母亲说,还有个与我一模一样的宝玉,心里跟猫爪似的痒痒,总想着能见上一见。” “见见,你们啊,去把宝玉叫来见见他这个兄弟,这样稀奇的事,竟叫我们赶上了。”赶紧嘱咐身边的丫鬟们去找宝玉,似乎是迫不及待的想让两人见上一面。“你们别说,我瞧着啊,这个宝玉可比我们家的宝玉安静些,看着也稳重不少。心肝肉啊,你读书不?” “只随意认识几个字,也没翻过什么书。”甄宝玉谦虚的说道。 “我啊,也不拿老太君当外人,这小子自小就皮的很,他父亲没少揍他。这读书识字的,以前家里请了不少秀才师傅的,也才认了半斗字。可这家里闹心事一出,哎,不提那些糟心事也罢,这不,才特意搬回京来,就指望着明年开春,他这个半吊子的能给我混个不济事的功名,也好解了一家老小的愁苦。”话听着谦虚,可在场的人都不免能从话里话外感受到方氏是非常的提自家儿子骄傲,也对甄宝玉的科举之路信心满满。 “好好,我瞧着比我家那顽劣的猴儿经事多了,外面乌七八糟的时候让这可怜的孩子小小年纪就受这份苦,老祖宗我都疼到心坎里去了。”许是因为甄家宝玉和一直捧在手掌心里的孙儿不止长的像,就是名字也都一样,贾母难免带入了些情感,要是她的宝玉沦落到这个地步,还不心疼坏了,哪里舍得还让他去受科举的苦。眼眶都湿了,只一次次拍着甄宝玉的手:“这孩子,以后是个有出息的,你们呐,可得好好对我这乖外孙,且不能让他受了委屈。” “老太太,二太太,宝二奶奶来了。”丫鬟鹦鹉进来通报打断了众人的聊天。 “来的正好,让他们给瞧瞧,一个是当娘的,一个是当媳妇的,看看能不能给瞧出来!”做了个嘘的动作,屋内的人都纷纷闭上了嘴。 若说甄家宝玉和贾家宝玉长得相像不假,但毕竟甄宝玉经过了抄家的磨难后,为人处事处处透着沉稳的劲,而贾家宝玉脸上却还是一派天真模样。王夫人和宝钗倒是一眼就认了出来,其实说也容易,贾府中换了谁也不会让宝玉穿一件洗的略显发白的衣服。 众人又是介绍,又是请安的忙活了一通,话题又回归了正轨。 “这不说起宝玉媳妇,我都给忘了,我这乖孙可讨着媳妇了不?这学习读书考功名固然重要,可终生大事也马虎不得。” “这不,还不是让家里的事情给闹的,原本也相看了几个,家里的老太太也都着急的想抱曾孙了,可现在闹的,门槛高的我们家也求不起,低的呢也打心眼里瞧不上,索性啊,就站在路中央,怎么着都不是了。”方氏对着宝钗好一通打量,心里暗叹:他们贾家这儿媳妇,她儿子便已然比不上了。 “姑奶奶可算是来对地方了,其他的不说,我们老祖宗也最好给人做媒,谁不知道我们家出去的姑娘各个都没的说。”在一旁壁上观的王熙凤抿了口茶水,赶忙接起话茬子。 “要是老太君肯帮忙相看一个,我们自然是满意的很,就让他给耽搁的,要是再拖个一两年,地下的两个妹子还不全被拖的成老姑娘了。”方氏拉起一个一直站在她身后不曾开口说话的姑娘的手,见众人都盯着他们瞧,两个姑娘更是害羞的直把头垂下。 众人这才想起,原来方氏还带了两个姑娘来。两个长的倒是都不像方氏,众人心里暗自揣测着,怕是姨娘生的小姐把。 “要说有什么人选,一时间我还真想不大起来,要不,你们也都帮着出出主意,一定要给我这乖孙挑个天上有地上无的漂亮媳妇。” “我倒是想起来个人物,样貌才情都是没的挑的,就是家世差了几分。”自打进屋后就一直做在主位上当木头人的王夫人出乎意料的开口了,见众人都瞧着她,才不慌不忙的解惑道:“是你们大太太家的侄女,我瞧着到是和甄家哥儿般配的很。” “还是老二媳妇眼光厉害,我怎么把她给忘了。既然是老二媳妇你开的口,这媒干脆你就保到底,也当回子红娘,分个媒人红包使使。”贾母看了眼难免羞怯的甄家宝玉,“这要是成了,丫头这杯酒你可少不了我们这些人的。” “少不了,少不了,只是啊,我们家到了这个地步,心里也难免嘀咕着,就担心着要是姑娘原本有青云之志的,要是落到我们这,还不是平白段了姑娘的念想,我们家也做不出那种事。”方氏见不是心里所想的那个人,话锋一转,悠悠的打起了太极。“不怕你们笑话,我啊就拉下这张老脸了。让我们先瞧瞧这姑娘,要是她瞧不上我家哥儿,那就是没缘分,这事我们也没法,要是她能心甘情愿的陪着我家哥儿苦也挨富也过的,又是要我们家老太太看对眼的,那怎么着都得把她娶回去,好好对她。” “你这丫头就是个爱操心的命,行,剩下的你们去相见相见,我就等着喝那杯喜酒就成。”贾母疲惫的说道。 “这不,还有一件事我也不好意思开口,但自小和敏妹妹一起长大,我也算是老太君的半个闺女了,两府自来情谊深厚,我也就腆着脸一并说了。”既然话都到这了,方氏干脆是把心一横,“当时抄家,虽然搜去了些不重用的东西,又因为罪名不重,我也就偷偷使人运了六只箱子的东西到贵府上,想着也算是给自家人留了条活路,又信得过老太君和哥哥婶子们。现在,我们也慢慢安定了下来,哎,一窝子人老的老小的小,没过过苦日子,这不又让我来跟老太君说说,把箱子给运回去。” 话音一落,满室寂静,王夫人薛宝钗王熙凤自是不说,他们当日以为甄家既然是被抄家了,还不得男男女女的流放的流放,典卖的典卖,一家子全成了奴仆谁还能记得六个箱子的事情,即使想起来了,随便来个阿猫阿狗的,他们也权当是骗子,一律打出去不管。 谁曾料到,他们居然只是被抄了家,虽然伤了根基,但却并没有什么大碍,现在又上门讨要东西来了。 终究事情还是回到了这件上,贾母长长叹了口气,她拖着年迈的病体,强打着精神陪着他们这家子被抄家了的人耍猴似的说了一个下午,又是一次次的喊乖孙,又是拿方氏当半个女儿看,又是用已逝的贾敏和方氏昔日的姐妹情说事,最后还硬是要给甄家宝玉保媒,为的是什么,还不是那六只大箱子的事情。 要说贾府这边是隐隐到了针锋对麦芒的节骨眼上,可以说那边穆归的小屋也不遑多让。 “咻”的一声,只见原本要落到穆归脸上的沙包被他一个抬手抓住,叹了口气,一声不吭的看着屋里两个正努力往墙角移去的人。 “昨天半夜是谁在那里病的死去活来的?今儿早上又是哪个没事还玩离家出走的?现在一个个都没事了?”想他一大早为了他们两人到处奔波,两个没心没肺的居然在家里玩的正高兴。 “咳咳,穆老大,不要计较那么多嘛,我们俩呆在屋子里也够闷的慌的,又不能出去,还不得寻点乐子打发时间。”韩三似狗腿子般的陪笑道。 没好气的看了韩三一眼,他要是还不知道这小子几斤几两重,这些年就白活了,“看看自己还发不发热,好些了吧?”收渔网放渔网,又去城里把早上刚捕的鱼卖了,又担心家里的两个出点什么事情,只好硬着头皮往回赶。在屋外听着他俩玩得很是开心,尤其是那个姑娘,这么些日子都没见她笑过,不得不说,他当时真是送了口气。 韩三这小子确实有办法能哄的人高高兴兴,不像他着实一只闷葫芦。 走进屋子把墙角处原本用来透风的窗户关上了些,正巧看到黛玉那碗还满满的药,穆归沉下了脸,瞟了眼黛玉,挑眉:“又没喝?” “这个.........”和韩三疯玩了近一个时辰的黛玉这才注意到那碗早就被她忽略到爪哇国的苦药渣子,学着韩三瑟瑟的,像只受惊的小兔子般楚楚可怜的看了下好像是会吃人的穆归,“唰”的一下,立马收回视线。 他这人最是吃不得这套,每回有人一脸可怜相的看着他,他一准心软。狠狠瞪了眼在墙角处幸灾乐祸的看着他们的韩三,才一个早上,他就把人给带坏了,看他怎么收拾这家伙。收回视线,“我去把这碗热热,你现在喝。” 天,还以为能摆脱这碗药了,谁知道,这人怎么这么一根经的。黛玉心里不爽的想着。 猛然间,正愁怎么能拒绝喝这碗药的黛玉一下子就被在穆归身后手舞足蹈的韩三吸引住了,那家伙指着沙包,又比划着糖。 沙包,糖,糖,沙包。 “这个......这个药太苦了,真的,真的好苦,我都咽不下去。”黛玉委屈的抱怨着,“要是没点甜的东西,我都咽不下去。”眨了眨眼睛。 “那上面还有点腌渍的梅子汁,你就就着那个喝吧。”指了指摆在柜子最高层的那个罐子。 “咳咳,那个早空了。而且梅子就酸,一点都不甜,一喝药,再喝梅子汤,酸苦酸苦的。”一次实在没东西吃的她,发现这个罐子后,就把里面那点汁水和梅子都裹入腹中了。 “老大,你就给她做份糖吧,就一次,一次都成。”看了那么久的好戏,韩三‘好心的跳出来推波助澜’。 又是被狠狠瞪了一眼,他招谁惹谁了? “不会,不成,我去邻居家给你借点红糖来,就这么定了。”知道是韩三和黛玉故意给他下套,穆归也是个不解风情的,人都这么开口了,你还不明白。 哎,见他一副斩钉截铁的样子,让满心期待的黛玉和韩三顿时颓败了下来。 眼见都要拿着碗朝厨房走去,把头埋在怀里的黛玉很低很低的开口说着:“哥,我想吃糖。” 屋子里的韩三和穆归一下子就愣住了,真的好像当年,那个黄昏,韩三跑厨房里偷红糖吃,还一抓抓了一大把,可怎么也没想到,当场就被逮住了,还被用家规狠狠教训一顿。最后,一路小跑,去河边找穆归的时候,这才发现偷偷藏在衣服里的红糖早就变成粉末不见了。 被痛打一顿都没哭的他,最后因为红糖没了,在河边哭了很久,当时他就是湿漉漉的眼睛看着韩三,一句:“哥,我要糖吃”,让穆老大没日没夜的学会的做糖。 “咳咳,就这回哦,麦芽糖行不?”没回头,清了清嗓子,穆归问着黛玉,也在问着韩三。 第30章 甄贾宝玉见,风波欲起时 “你这丫头,说这些话不是见外了?当时你们家遇上那些个事,我就和我家老大老二说,你们府上与我们这边那是从祖上就开始的交情,哪家还不遇上些事情,能帮衬就帮衬一把。就是离的远了,我那两个不着调的小子也没帮上什么忙,这才让我这可怜的乖孙在外头黑的白的受了不少苦。”定了定心,贾母和蔼看着甄家宝玉,却又是对方氏说着。“当时你们趁着黑不溜秋的把箱子送到我们这来,这不是给我这老婆子面子,也是给我家这些不着三四的小子们面子。这份心,这份情,我老婆子心里头捂着暖,还不得把箱子给你们都妥当的存着,有一日存一日,有一年留一年,就是我老婆子去了,也容不得他们断了你们家的路。”还能怎么样,东西能用的早用了,不能用的也拿出去变卖了,就是那六只空箱子指不定都已经让下面的人拿去换酒钱了。 可这话还得说,不止说,还得说的漂亮。 方氏长长的松了口气,拍着胸脯,“有老太君这番话,我啊,什么都不说了。这恩情,我们这一大家子都会牢牢记在心里。以后,有什么事要吩咐的,我们绝无二话。” 一番话,斩钉截铁却让在场的贾家人各个心虚的瞥开了眼。 贾母突然睁大眼,直直的盯着方氏,眼中意味不明:“这东西,正好你们今儿个来了,我就让琏二送你们回去的时候,一起把箱子捎上,也省得你们家老爷们再来来回回的折腾。” 这一句脱口而出的,吓得王熙凤瞪大的双眼,差点惊叫出声,而一直在假寐的王夫人忙睁眼看向贾母,不知怎地向来沉稳的宝钗猛然左手紧握着雕花扶手,一番讶然紧张的心思顿时外泄。 这一下子的,让他们怎么把六大箱子的金银珠宝给吐出来! “不用,我还信不过老太君和哥哥婶子们,多放几日也碍不着什么事。等哪天,挑个好日子,再给它们挪个地方。”方氏也是个爽朗人,不急着要,却也不说是哪日。 不愧是老成精了的贾老太太,一招以退为进,她的后人还远远不及呢。 “那就再等些日子,反正东西我给你存着,要了,你就言语一声。”把玩着手上的玉镯,贾母眼珠一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我这家里烦心事也多了很,离了一会都不行。这小子胡闹不肯读书,我就趁着他老子不在,也带他出来逛逛京城,要是离的久了,被他老子察觉了,又是一顿批评,就是老太太拦着都不顶事。”见今天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方氏觉着是时候该走了:“他老子脾气也怪,不批评儿子,倒是总爱对我这个大字不识的妇道人家说教,又不是我要去考试的,教训我有什么用?”满脸的不服气,逗得屋子里众人哈哈大笑。 “做娘的不替儿子扛包,天底下还有谁人能扛去。我这乖孙看着就喜人,又是个明白事理的,要是换了我扛包也心甘情愿,你们说是不?” 王熙凤一干人等笑呵呵的奉承着贾母的话,又是将甄宝玉好一通夸。 “我这酒席都布置下去了,还想让你这丫头和一众哥哥嫂子侄子侄女的喝上一圈,来个不醉不归。你倒好,椅子还没坐热乎就想抬腿走人了,就半分面子都不赏我这老婆子?”贾母半真半假的喝道。 “对啊,甄家妹子,你年小我几岁,我也就唤你声妹子。”杵着当木头人的王夫人站起来走向方氏,“也都还没让你见见我家的淘气蛋子,我们还没给侄子侄女的准备些小玩意,你们干脆留下来吃过晚饭再走。” 借着王熙凤,宝钗,李纨等人都上前劝着让方氏几个再留一会,正巧这时候,贾宝玉来了。 “这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王熙凤打趣着。 众人急忙用娟帕遮脸轻笑着,一个个心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都想瞧瞧,宝玉遇上宝玉,这个什么情形。 一进屋,贾宝玉和甄宝玉的视线完全被对方吸引了过去,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瞧了个透。 贾宝玉歪着脑袋踱步至炕前,指着甄宝玉呆呆的说:这个兄弟我好像在哪见过? 这个情景,众人都屏息看着这对活脱脱就像是镜里镜外的宝玉,一句摸不着头脑的话让一众女眷扑哧笑了出来。 王熙凤都快笑叉了气,捂着肚子直嚷嚷:“怕是在铜镜里见过吧?” 众人又笑。 唯独王夫人不知想起了什么,脸色一沉只是牵强的扯了扯嘴角,碍于情面陪笑着:“这孩子,又说胡话了。” “宝玉,这是你甄家兄弟,可巧,也是个唤宝玉的,你俩怕是前世就有什么缘分,这一生更该要好好亲香亲香。”左手拉着甄宝玉,右手环着自家孙子贾宝玉,贾母激动不已。 “你也名唤宝玉,莫不是你也有玉?”思及自己名字的由来,又是如此机缘巧合,贾宝玉难免多问了句。 言者无意,可听着不免多心,甄家宝玉见与他同名同貌之人远不如原先心中所猜,暗暗多了几分轻视,“我自是没贾兄这般奇遇,生而携玉,不过是自幼家里父母长辈多几分错爱,又得他们珍爱才赐宝玉之名。” 人与人,有时候,面对面时,就能看出深浅高低。宝钗心里一阵失落,她又何尝听不出甄家宝玉话中贬义。 “我们宝玉还跟个孩子似的。”贾母自然心中有数,开口欲替自家孙儿辩解,“你要跟甄家兄弟好好聊聊,甄家兄弟明年开春要去博个功名,你俩年纪一般大,不如一同学习上进,赶明儿也带带我们宝玉。” 贾母倒是有意想把甄贾宝玉凑到一块去,她见甄家这个孙子未来是个有前途的,要是发达后提携下他们宝玉,也算得一个好机缘。 可两个宝玉却不这样想,甄宝玉一见就知他和贾宝玉不是同路人,而贾宝玉听着贾母这话,对甄家宝玉也没了什么好脸色。 亏得这人长了张与他相同的脸,又用着宝玉之名,竟然是汲汲名利之俗人,这不是一同丢他这个宝玉的脸吗。 “没想到甄兄欲致力于仕途,宝玉原以为是淡泊名利之人,谁料想看走了眼?”路不通不相为谋,贾宝玉毫不留情地把自己摘了出去,不屑于此等人为伍。 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尴尬不已,宝钗讪讪地笑了笑,借着替宝玉解下披风的机会,暗中踢了宝玉一脚。 “又说胡话,要你父听着,少不了又是一顿。”贾母往怀里带了带宝玉,不好意思的看了眼方氏,“这小子还跟没长大一样,没遭过什么罪,我就盼着他能有你们家宝玉三分懂事就好。” “孩子嘛,总有长大的那天,老太君也不用急,长大了就和我们这些当长辈的生分了,我还怀念着我家宝玉像你们家公子这般腻在我怀里的时候。现在倒好,我就是多和他说句话,他都烦我。”明摆着谁家孩子更好,就是你这老太太再嘴硬也没用。看着还窝在贾母怀里的贾家宝玉,方氏心中冷笑。 “瞧瞧,这天色真是不早了,来时盼着见老太君,这路走着走着就到了,现在见着了老太君您,哎,回去还指不定耽搁多久。”站起身,一副着急要走的样子。 而贾家的人这回是真啊假啊的,都不想留下这家明里暗里让他们丢光了脸的甄家母子四人,索性不开口挽留了。王熙凤看了眼屋外,出言:“刚才瞧着太阳还晃着刺眼的很,这下不知道躲哪儿去了。这样,我们也不留宝玉哥和太太了,让我家琏二送送你们,下回我们府上专门摆桌宴请你们家,到时候可一定得来。” 最后又是一番推辞,好容易才拒绝了贾琏的接送,不得已还是收下了些贾府的礼品,甄家母子几人踏上归家路。 在轿子中的甄家几人对今日之事肚中藏了不少话,现在没了旁人,一个两个的才开口。 要说甄家和贾家还真有几分不寻常的缘分,皆出了一个长相名字找不出一点差别的‘宝玉哥儿’,贾家四个姑娘,全以‘春’作字,自大到小唤作‘元春、迎春、探春、惜春’。而甄家也有四个姐儿,照样以季节为名,舍‘秋’而犬冬’,名为‘忍冬,耐冬,藏冬,尽冬’。 若说‘原应叹息’预示着贾家姐妹四人的命运,‘忍耐藏尽’也昭示着甄家终有一劫,而最 后‘柳暗花明又一村’。 这回跟着方氏来的,则是忍冬与藏冬二人,皆是养在甄家老太太膝下长大的姑娘。只是忍冬为甄家二房所出,叫方氏婶娘;藏冬则与甄家宝玉同父异母,以母亲称呼方氏。虽然家道中落,但一家人也没疏忽对子女的教养,尤其是适婚女儿,这才促使方氏带着家里两个女儿去贾家见见世面,同时也给她们上上课。 “婶娘这回为何不问他们把咱们家的东西要回来?”身上肩负着自家母亲的嘱托,轿子才没走多远忍冬就开口了。 “哼!”方氏冷叱一声,“你真当他们能还的出来?什么今儿个让我们把箱子拿回来的,不过是看准了我们不敢白天光明正大的把箱子拿回来,这才嘴上说着好听的。”抬起帘子看了看四周。 “那我们怎么办,总不能让他们白白贪去这么些东西。”贾家如此龌龊的举动,让忍冬愤愤不平。 瞟了眼藏冬,气色不改,完全不受影响。方氏暗叹:这一忍一藏的,忍到还没学会怎么忍,藏确实已经不露丝毫马脚了。 “那箱子,我们家踩着他们的痛处,同时他们也抓着我们的。他们不会不给,因为他们怕我们会闹腾,要是让别人知道他们和我们这些刚被抄了家的揪扯不清,他们的好日子也到头了。”嘱咐抬轿子的走稳些,又过问了下走在前面自家儿子的小厮,知道没什么事情,方氏到了杯热茶继续着:“但八成他们也还不出来这些东西了,八成早就拿着当自家的霍霍去了。”无论是人还是狗,可都不能给逼急了,他们家现在也没什么底盘,所以对付贾家是先礼后兵最好。 “那要是今天贾家不认怎么办?”那里面可是有她的嫁妆,现在不止白跑一趟,还什么都拿不回,这让她可怎么好! “他们不会。”她不怕在庶出子女面前或者是家里其他房里的子系面前说道这些事,今儿个老太太说要她带着两个姑娘见见世面,她一句话没说就给应下了。到贾家,又是一通周旋,她从不怕人看透她用的什么招,怎么对付人的,就怕他们看不透。看透了,就该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没事就少在她面前蹦跶,跟个小丑似的。 她今天每句话都有意味,一上场就摆了一通迷魂阵,就看准了贾家老太太是个要面子的主。就是那六只箱子都已经不在了也没关系,贾家老太太有的是办法给变出来,用不着她来操这份心。 轿子一摇一摆想着城外走去,藏冬袖子下的手早已掐出了斑斑血迹,太太这一招果然厉害。不止让贾家承认了那六只箱子,还敲山震虎的警告了他们这些甄家人。就是带着二哥宝玉去,也都暗藏玄机,通过宝玉让贾家知道,甄家现在落魄,可还是能爬起来的。同时也敲打着他们这些姨娘所出的子女和其他房里的人,她还是甄家当家做主的人,她儿子就是最好的保障。 “这贾家也太小瞧人了,就想随随便便的给二哥找个妻子,什么家世不好,这不是在说,只有家世不好的才能配得上我们家二哥!”忍冬想起那件事就恨得牙痒痒,去贾家这一遭,平白受了许多委屈倒是真的。 “你啊,就少瞎操心,要是你二哥自己争气,什么家的女儿会娶不到。”这件事方氏完全没放在心上,原本想着去趟贾府,话里话外的没少提贾敏,总该能见上贾敏与林海的那个女儿,心里有谱,未来的事情好做安排。 谁知道竟然是连个影子都不曾见过!看来贾府势必还得再探一遭。 甄家毕竟是抄了家的,有案底,家里不少的男人们还背着罪名,就光靠甄宝玉通过科举来振兴全家实在太难。方氏也就打算着,攀门亲事,借个力,对她儿子的考试与复兴家族都是大有益处。 哎,然而他们家现在这处境,好的人家根本求不起,差的指不定还是别人想指着他们家混口饭吃。思来想去,好不容易才有了个人选——昔日闺中密友与探花郎的独女,林黛玉。倒不是他们瞧上贾家有多大能耐,只是恰好他们甄家世代居与南方,又离扬州不远,多少也知道些,林家的旁系这些年在官场上混的都不错。 同时她亦知道林如海这系其实早就和那边旁系的断了,怕也指望不上什么。机缘巧合的一次机会,她听得丈夫一同僚的家眷提过,这些年贾敏和林海的墓一直是由林家旁系照看着的。要是没点子情感,哪家人还替绝了户的亲戚照料这么些年,就凭这点她就感断定。要是她家宝玉能给林家孤女一个名分与一世的安稳,加上逢年过节多走动几次,还不能把这断了的关系再给连上? 手指不断敲击着轿子的木板,方氏心里盘算着各种事情。 贾府这边,甄家人一走,贾母就挺不住了,大家伺候她喝药睡下方才一个个回到自己屋中,就连自从和王熙凤闹翻后不曾回屋的贾琏也难得坐在屋子里享受着平儿的按摩。 挥了挥手让平儿和屋里伺候的丫鬟退下后,王熙凤抚着胸:“老祖宗今儿个这一出可真真是把我吓着了。要是甄家真就顺着话说要把东西拿回去,我们上哪给她凑去。” “你又不是不知道老祖宗,要是没个十成的把握,她能这么说?况且,她也未必见得是没钱了。”贾琏难得有个好心情,压低声音与妻道。 “这话怎么说?难不成还有我们不知道的?”听到银子,身上什么病啊痛啊的王熙凤都不在乎了。 “当年林家姑父可还给林妹妹准备了嫁妆,大套小件的,一应俱全,当年是一起随着他们家变卖的那份家产来的。只是当时各方都虎视眈眈的瞧着大份的银子,忘了这茬子,老祖宗就给收下了。”贾琏回忆着当年的事情,“这回林妹妹去了,要不是老祖宗把那顶棺木拿出来,我都早忘了有这回事了。” 江南一带自古就有一风俗,每家每户给女儿准备的嫁妆中,一定会有一副棺木,意味着‘嫁出去的人,泼出去的水,以后女儿的一切事情再与娘家无关’。而女儿家的嫁妆,家里大都习惯从家中闺女小时候就开始准备了,林家也不例外,贾敏林海在世时,若是淘到些奇珍异宝,稀奇古玩,上好红木之类物品,都会特意留下,给黛玉作为未来出嫁的嫁妆。 虽然没有准备齐全,但是林海特地叫人把这些东西运到贾家,并写信嘱咐贾母,望其能将其中来不及置办之物悉数备全,给黛玉一份完整的嫁妆。 当日黛玉‘离世’,贾母慌乱下命人取了这顶棺木,阴差阳错的让黛玉用上了自己嫁妆中的物件,不是是幸还是不幸。 贾琏夫妻因偶然间发现的蛛丝马迹,讨论着能想个什么法子从贾母那里弄些银子,而王熙凤心里暗暗打定主意,更是非要寻到黛玉不可。 贾政夫妻这厢也打起他们的如意算盘: “好容易才消停下来,这甄家又出来闹事,这银子可怎么还上?”王夫人有意无意的对着正在看书的贾政念叨着。 “实在不行,各房凑凑,总能还上的。”与王夫人完全没打算还的想法不同,一向迂腐的贾政毫‘清高’的觉得借了别人的东西,自然该还上。 “我倒是想起件事,正想和老爷说说,就甄家他们来之前,周瑞家的姐儿,就是嫁给城中古董铺子冷家的那个,来和我说了件事。她说,昨儿晚上,有人来他们铺子里当东西,又说那东西和当年几把扇子的差不多,还说她家男人一个晚上都等不及,奔着知府大门就去了。”挑了挑灯蕊,王夫人继续在等下做着活计。 “我猜着这东西八成和蓉儿媳妇有关联,但是也不知道具体是个什么东西。”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她知道贾政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今儿个,时飞兄特地上门与我提过这件事,我明天就让琏二去寻寻看有什么消息。”贾雨村还将那本东西,与那个上门典当的人的画像都留给了他,这件事要是成了,他们府上境况立马就能好转,说不定还加官进爵。 知道丈夫有了主意,向来不管事的王夫人一心一意低头做起绣活。 而在贾宝玉这里: “你刚才踢我做什么?”贾宝玉不悦的对着宝钗吼叫着。 没的参照也就算了,一比对,宝钗心里的难受真就不是一点点。 第31章 黛玉偶遇真宝玉 “怎么还没好?”第一次能亲自参与,体验制糖这样新奇的事情,黛玉的心里别提多兴奋了,从发芽开始就眼巴巴的等了好几天,期间一直感叹时间过的实在太慢了。 麦芽糖,麦芽糖,顾名思义,就是麦子发芽而做成的糖。几天前,穆归先是拿一大一小两条鲫鱼与村里邻居家的妇人换回一簸箩刚从田里打下的麦子。就和用绿豆发豆芽的做法一样,一颗颗金黄色的小麦在洒上水之后,仅仅才过一个晚上,满怀期待第一个走出院子的黛玉惊奇的发现几乎是每颗麦子都拖了个翠绿色‘小尾巴’。 从未见过这样情况的她出人意料的花了一个早上时间或蹲或搬了个竹椅坐在簸箩旁挨个的观察着初生的麦苗,试图想找到它们‘破麦而出’的原因。用手指感触着麦苗的细嫩,韩三见她饶有兴致的样子,也拿了张竹椅坐在黛玉身旁给她讲着农家割麦的盛况。 从成片成片的金灿灿麦田,到无数农民割麦子的忙碌景象,“收好麦子后,赶着阳光明媚的好日子,就从谷仓里再一袋袋的把用麻袋装好的麦子抬出来,找块平整日晒多的地用谷耙把跟山一样高的麦子推均匀,照这样晒上个把月,最后就能真正收到谷仓里存起来,或者是跟商行约好的换银子,亦或是拿去抵大户人家的地租等等。到最后,农家人也会收起一小包上好的麦子,存着等下回播种前像我们这样发芽,拿着麦苗重新插回田里。” “以前只在书上见着诗人文人描写诉说农家丰收的喜悦,今天才知其中的曲折与不易。适才你说一亩田上好者,可收一石二斗,可让一家大小安安稳稳过个富余年,谁料地租就去了十之五六,又需应对朝廷的各种税收,最后剩下的不过是勉强糊口度日,这一年岂不是白白忙活了。”脑海中突然记起很久很久前父亲教过的那首白居易名诗,不自觉轻吐出声:“今我何功德,曾不侍农桑。” “姑娘倒是个忧心于民的善心人,只是各人有各人的命,虽不能说是生来就定好的,却也八九都离不了那条路。穷苦人想大富大贵自不用说是难如登天,可这富贵人一朝风云变,却是常有之事。”不知为何,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个穿着红衣的模糊身形,一低头,顺手捡起一根撒落在地的麦秆随手折了起来。“姑娘不用太过忧心,若是颇有感触,以后吃饭时少费些粮食便罢。”各人存于世间皆有难处,只是烦恼不一样而已。 原本他想说的不是这个,话题一转却成了这样。 可韩三的无心之言,却让黛玉心里一沉,贾家奢侈高调的做派不免让人对它的未来担忧,更何况一向与贾家同气连枝的史家竟落魄如斯。 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只沉默的看着韩三手指上下翻飞熟练的摆弄着竹条,不消一会,一只活灵活现的竹蚱蜢匍匐在它手掌上。 “喏,这个送你。我对你也不熟悉,要是说了什么让你心里不舒服的,你就权当我胡说八道的。既然你叫穆老大一声哥,我又和他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认了他,你也算是认了我这个二哥,这个就送给你当见面礼吧。”韩三并没有直接把手里的竹蚱蜢递给黛玉,反而往地上一放,食指轻轻一按蚱蜢的尾部,“咻”的一下,这只竹蚱蜢像是真的一样自己跳到了黛玉摊开的手掌上。 吓得她“呀”的叫了一声,手指一张,急急忙忙收回手,而这只似真似假的竹蚱蜢就这么从她指尖落了下去。 而后再也没蹦跶起来。 “你不用惧它,这不过是个死物,伤害不着你。它虽然东西是假的,却能和真的一样蹦跶。就留给你了,你自己在这里玩会,我去河面平台上睡一觉先,要是有事就叫我。”还是身子有些虚弱的他伸了个懒腰,困意丝毫没减不说,反而更加昏昏欲睡。“我可担不起把你弄丢了的责任,老大回来非揍死我不可。” 点了点头,紧了紧身上的外衣,虽然今天天气不错,且日照十分强烈,身子一向有些差的她还是承担不起再次发烧的危险和折磨,尤其是这几日她开始不时的在屋外院子里散步,总是习惯多穿点衣服以防天气突变。 在扶椅旁半蹲着身子,试探性的拿着食指压了下蚱蜢的尾部,“咻”的一下,蚱蜢又跳出了足足半尺高,落在离她了一尺远外的地上。 “再一个。”兴趣大增的黛玉毫不犹豫的抬腿跟上,又是一尺,再一尺。 她身体底子弱,要是她追着跑的是只小猫小狗的,身体也难以承受。可这是个能让她完全控制的玩具,她让它跳,它跳,她跟上,她若是累了,蚱蜢也原地不动停着等她。 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想到,这样走走停停,沉醉在其中的黛玉丝毫没发觉一个不小心踏出了穆归家院子的范围,也不知把麦芽糖这回事丢到那里去了。 路不随心走,那便跟命走。 “子曰:“泰伯,其可谓至德也已矣。三以天下让,民无得而称焉。” “子曰:恭而无礼则劳,慎而无礼则葸,勇而无礼则乱,直而无礼则绞。君子笃于亲,则民兴于仁,故旧不遗,则民不偷。” 被最熟悉同时也是最为陌生的声音一步步吸引着,起初的不可置信在看到那个曾梦里无数次出现的背影后变成了奔涌而出的泪水,她知道那就是他,这辈子至死都不会认错的那个人。 神情激动,内心的欢呼雀跃已经超越了天地间所有的语言,她就知道宝玉会来接她走的,所以,她一直在等着。 太过的吃惊让她久久不能自己,右手紧紧捂着嘴不曾松开,泪水就像不要钱似的一直往外倒,一刻不曾停歇。 突如其来的惊喜让黛玉的目光紧紧锁着在十几米开外河边正摇头晃脑的人身上,心思敏感的她丝毫没发觉一些不合时宜的‘破绽’。 “宝玉,宝玉,是你来接我了吗?”极其小心谨慎地开了口,嘴唇早已上下打颤,双手也不可抑制的抖动着。 害怕着这只是一个虚假的镜况,她担心仅仅是细微的呼吸声都会让面前的人在一眨眼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现在什么都不想,不去想这段时间受了多大的苦,也不去想回到贾家后所要遭受的种种是非与责难,只要有宝玉在,一切的一切她都愿意承受。 “姑娘,你是在叫我?”正拿着一本早已翻烂了的论语朗读着的甄宝玉忽然间听到有人在叫他,可微弱的声音让他觉得只是风吹过大地的响声,乱了心思的他没有多想,一扭头对上了呆滞的黛玉。 霎时间,他的整个灵魂为之一振,脑海中什么论语孟子的都一下子被“扶风弱柳”、“人比花俏”占据了全部心神。 “宝玉,宝玉?”再也抑制不住的她,不驱使唤的向着甄宝玉快步走去,直至站在他脚跟前,他们能清楚的感觉到对方的呼吸吹打在他们脸上。 谁也没开口,就这么静静的两两相望,若是这时有人瞧见,准以为这是一对栩栩如生的石雕,无言中透着万语千言。 如同过了几十载,黛玉这才讷讷地,一字一字艰难从红唇中挤了出来:“你好吗?”二舅舅还有再打你吗?有没有人帮着你抄书呢?你过的还好吗?宝姐姐对你好吗?你们.......所有想问却不能问的,能问又不想问的,一下子涌上心头,最终她没问。即使连那句最重要的:“你想念我吗?”黛玉也没有问出口,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这位姑娘,你真的认错人了,我能肯定我绝对不认识你。”第几次了,为什么总是有人会把他和那个让他不屑一顾贾宝玉弄混淆。甄宝玉拍了拍胸脯,十分肯定的看着黛玉。 怎么可能,这分明是宝玉的脸,宝玉的身形,还有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了,她从六岁到外祖家开始就一直没再和宝玉分开过,十几年的相处,若是这个都分辨不出来,她还有什么自信去谈自己是真心爱宝玉的。 一定是宝玉和她开玩笑,一把拽住甄宝玉的袖子,怎么都不肯松手:“宝玉,你再胡闹,我不理你了。”佯装恼火的黛玉一个侧身,恨恨的跺了跺脚,对‘宝玉’无声诉说着她的不满。 “姑娘,你真是认错人了,不信,你再仔细瞧瞧?”胃里反上一股酸苦味,卡在喉咙口上不来下不去,为什么什么好事情都是那个什么都不是的贾宝玉的,无忧无虑的生活,没有一夜间突然面临着抄家的落魄,四处卑微求人使唤银子才把一家人凑齐,那一晚的举家流落街头,这一切的一切,悉如噩梦般时刻盘旋在他脑海中,压的他难以喘息。 同样的名字,同样的面容,甚至是相差无几的家世,他肩负着家族振兴的期望,而贾宝玉什么都不用做,娇妻,美人,父母疼爱,殷实家产,甚至在这样山野之地还能有人对他念念不忘。 紧绷的身体毫无防备的瘫软了下来,黛玉双手环着膝盖再也抑制不住的痛哭流泪。 宝玉为什么不认她呢,为什么! 不这个才不是宝玉,宝玉才不会对她这么冷淡。像是解气,又更像是着魔,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料到,这辈子会做出这么‘丢人’的举动。 只见她在甄宝玉完全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迅速起身,狠狠蹬了一脚面前这个‘宝玉’,头也不回的朝着穆归家跑去。 见黛玉摇摇摆摆的步伐,又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甄宝玉情不自禁的抬起手,打算扶住这个意外闯进他生活的奇特女子,才抬起脚准备迈出,想了想,收了回来。 他不过是个落魄子弟,身上肩负着一家大大小小的戴罪之人,又何谈花前月下,你侬我侬! 看着黛玉的背影直到成了一个小黑点,他这才弯下腰,欲捡起惊艳时怦然落地的书,还有心。 赫然见着破旧的书上立着一只小蚱蜢,再瞧了眼那个姑娘消失的方向,默默捡起。 这个,就当是雨后初晴,飘飘然偶遇仙女错入凡尘的美好纪念吧。 第32章 最后的平静......... 匆忙伸手推开穆归家小院的竹栅栏,正欲提腿向前迈去的黛玉,不知想到什么,视线掠过这段时间已经完全摸熟了的竹屋,浑身上下搜了个遍,也没找到娟帕,揪着袖子的一角认真的拭去脸上泪痕,深吸了口气,这才进了院子。 她不想和别人说,她花了近十年的时间去爱一个男人,日夜为他担忧,不在乎寄人篱下的苦楚,甘愿忍受下人在背后的闲言碎语,甚至已经准备好在未来几十年忍受舅母无时无刻的责难,付出了一切,结果什么都没了.....没了........ 往事不堪回首,又何足对外人谈起。她还丢不起那个人,林家的女儿不值得为了一个男人丢了父母祖宗的脸面。 迈着沉重的脚步,浑浑噩噩的走进小屋,不要想,也什么都不能想,只有这样,她才能有勇气继续活下去。 也正因为如此,正逢渔市大开的四处忙碌的穆归和在屋后小憩的韩三都未曾发觉这段小插曲,只在晚饭时瞧着黛玉眼眶红肿,这么些天的相处或多或少知道这是个多愁善感的姑娘,穆归把白天特意留下的鳗鱼给她熬了碗白萝卜鱼汤,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四天后,原本才冒了个尖尖翠色小尖头的麦芽已经抽的足有一尺高,这下终于到了正式制作麦芽糖的过程。 把麦芽从麦子上拔下,用木锤子砸成碎末,而后把麦芽碎末与煮熟的糯米一同放于大锅中小火蒸上一天一夜,当糯米与麦芽完全混为一体后,悉数盛出放于木桶中,最后用纱布一次次裹着热气腾腾的米饭,穆归与韩三一人拽着纱布的一头,往相反的方向拧着。 黛玉一面笑嘻嘻的看着韩三穆归满头大汗的,同时又拿着小木瓢一勺一勺的把滴入木盆子里的浆水转移到水桶里,迫不及待的她还时不时的趁着两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用手指浸在浆水里,迅速放入嘴里尝了尝。 与她在贾家吃过的糖不同,这个怎么感觉像是糖水呢?歪着脑袋,又舔了舔手上留下的余味。 “丫头,还没做完呢,快点把浆水舀起来,要溢出来了。”穆归和韩三停下手上的动作,在院子里歇了歇脚,等着黛玉一瓢一瓢把满了的浆水舀出木盆后,他们才继续开工。 还没转几下,哗哗啦啦的热水从纱布里被挤了出来,“你们就不能慢点吗!”她才刚弯腰舀出大半的浆水,他们这一下子,她又得累死累活忙半天了。 “是谁喊了好几天说想见识真正的麦芽糖的什么样子的?又是谁每天能傻傻地蹲在麦子旁看一天的?要是某人不辛苦勤快些,最后吃不到糖的还不是她!”用脚撬起一把椅子,“哐当”扔在身旁,韩三朝着黛玉冷哼哼的时候,还不忘给自己找个空隙享受一下。 “哼,还不是你说要........”一开始还以为会送竹蚱蜢给她的韩三是个好人,谁知道长了一张臭嘴,成天就知道针对她。 “咳咳,咳咳咳咳。见黛玉学聪明了,还知道掀他老底了,只差最后一步就能吃到麦芽糖的韩三没等黛玉说完,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就上演了,还不忘暗中提几下黛玉的椅子。 要是你把我漏出来,信不信你也吃不到!威胁的看了眼黛玉,随时一副‘同归于尽’的样子。 是你的错还是我的。手里拿着一瓢浆水,对着韩三摇了摇,黛玉得意的笑着。 “我说,你们俩要是不想做了,我就忙活其他事情去了。”看着两个凑在一起就不消停的黛玉和韩三,穆归头大地望着还在眉来眼去的他们两人。“要不,等你俩商量好了,再叫我吧。” 一听穆归要撂担子不干了,前一刻还在为着‘不争馒头争口气’的黛玉和韩三立马行动了起来,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 最后一步,也是最简单的,把挤出来的麦芽浆水放在锅里小火熬煮着,直到粘稠发亮。 “哇,这个就是麦芽糖啊。”已经是第不知道多少次在厨房打转的黛玉这回揭开锅盖,看着锅里冒着细密小泡的金黄色液体,拿起放在一旁的勺子,盛出小半勺。 等不及吹冷,伸出舌头沾了沾勺子的边缘。 甜,却又不似常吃的糖那样腻味,淡淡的甜味浓郁的糖香让她不免食指大动。 “想吃就盛一碗去,应该还合你胃口吧。”穆归走到灶台前,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陶瓷糖罐,把新鲜出锅的麦芽糖盛进罐子里。 见是有人来了,好不容易才难得真心高兴一回的黛玉,嘴角的笑容一点点褪了下来,转过身瞧着穆归。 点了点头......她垂下眼帘......不多时......又摇了摇头。这是她答应帮韩三弄的,不能留下给自己享用。 退到一旁,双手交叉,并不多言什么,只静静感受着满屋糖香四溢,她注定留不住什么东西,又何须强留东西在她身边呢。 见黛玉无所事事,穆归也不客气的‘使唤’她做些小事情。这个姑娘,他也是真心实意当妹子认下的,若是以后她能回去过富贵的生活,那他们也就权当是萍水相逢,有聚有散,若是她再也不能回去了,那他也养着她,当她一辈子的兄长,过个两年给她相个可靠的人家,备份厚实的嫁妆。不管是哪个结果,她现在都得学着如何过寻常人家的生活,即使再不能回去,也不用担心柴米油盐酱醋茶。 “去把柜子里的漏斗拿给我,就是那个上面大下面小的那个。” “把炉子口的柴火撇出来些,现在不需要什么火了。” “把水缸里的水舀到锅子里浸浸锅,明天好清洗。” 今夜有点闷热,加上白天的事情,黛玉翻来覆去的怎么都不能入睡,折腾了小半个时辰后,她猫着步子,避开地上的韩三和穆归从门缝里溜了出去。 皎洁的月光铺出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黛玉像个孩童般小步走在碎石子路上,到了屋后的河边,没有多想,拾阶而上。 这些日子她总是一个人偷偷掀起窗户,从缝隙中打量着外面的景色,若说河景有多好看,倒是不尽然,只因她心中经常升起隐隐的期待,想再见一眼湘云,哪怕就问问她过的可好。 夜晚一片漆黑,连流淌着的河水也只依稀在月光下看见屡屡水波,潺潺流水声,沙沙树叶作响,一切都显得宁静平和。 静静依靠在粗壮的木柱边,歪着脑袋,空洞无助的眼神游离与世间万物,双腿随着微风一前一后摇荡着。 “给你的。”一个小糖罐出现在了她眼前,带了几分茫然的黛玉这才聚焦了视线,并没有接过罐子,转过头不解的看着穆归。 “真当我是傻子呢!”忍俊不禁,穆归顺势依着黛玉坐了下来。他们俩个那点子“交易”他早就一清二楚,要不是见一直郁郁寡欢的她难得对一件事这么有兴趣,他也不会坏了规矩,毕竟他又不和韩三一样满嘴念叨着吃糖的。 “我也用不着这些,这几天也算是长见识了,第一次能自己做成一样东西,挺好的。”温婉且饱含感慨的语气,与一开始来到这小屋时爱发小脾气的她截然不同,就像是换了一个人。 深深的看着月光下黛玉朦胧中透着美丽到不可方物的侧脸,“留着吧,就当是纪念,毕竟也不可能天天弄这些没用的事情,这一罐够吃好几个月的。要是嫌拿勺子吃着不痛快,我们改天也能加点碎核桃花生的,制成糖块嚼着吃。”放下罐子,率性的向后倒去。因为先前他是背着黛玉席地而坐,现在一睁眼,漫天的繁星闪烁尽入眼中。 两个人,一正一反,一坐一躺,一个听流水哗哗,一个望碧海青天。 不知过了多久,黛玉环着身子,像在自言自语,又恰如同穆归聊着:“我只是觉着,人生要是像我们眼中的景色这样平淡却能让人沉入其中,这该多好。没有起起伏伏,潮涨潮落,也没有离别与生死,就这样,平平静静的过一辈子,不会失去任何东西,这该多好。“ “你不像是个二八少女,瞧着倒是一暮年老妪,满脑子全是看破红尘的想法。就我一个打鱼的来说,潮起潮落时,生意红火,要一直河水平静无波的,怕是连饭都吃不上咯。要是没有潮起潮落,你又怎能知道平静的滋味?”睁眼,入目所及的是她光滑的下巴,闭眼,又是浮想联翩。看来,他也该是个时候存些钱讨个老婆过日子了。 “可是越往前走,失去的越多,要是我继续走下去,不会把自己都弄丢了?”她已经没有任何能舍能丢的了,黛玉苦涩的自我调侃着。 双手用力一撑,与黛玉平排同向坐着,顺手折下河边的一根树枝,另一头递给了黛玉:“这边给你,由我牵着,到哪我都把你找回来。” 黛玉‘扑哧’笑出声来,“你还真是个傻的,我俩又不是花,不是叶的,哪能被树枝一直牵着。就算是花,也有凋零的那天,是叶,也有飘落枯萎的时候,最后还不是散的散,离的离。” “那换个个儿,你牵这头,我拿这边。”迅速将有枝叶的这头转换到了自己这边。 “这头那头还不是一样,难不成有什么稀奇说法不成?”拾起一片掉落的叶子,对着月亮,黛玉突然想起一叶障目的成语。由远及近,由近及远,试图想让叶子与月亮一同大小。 “给你变个小戏法,明天你就知道结果了。”又折下十几根大小不一同时枝叶茂盛的树枝,一一沿着柱子四周的泥土插进水中。 就这样,一夜好眠。 知道结果的黛玉抱着肚子眼泪都笑出来了,“你居然把自己比喻成虫子。” “这个,不是虫子,是河螺,能吃的。”穆归没好气的瞥了眼毫无形象的黛玉,加点辣子爆炒味道最好了。 直到后来,她才知道,这句话,是她一辈子听过的最暖人心的情话。无论何时,只要她把那头满是枝叶的树枝抛出,他无论在哪里,都会第一时间出现。 第33章 风雨欲来............ 这日小院里突如其来了一个陌生的老婆子,话还得从那日穆归拿着黛玉的信物去贾家带话,当时虽然被王夫人三言两语的否认了还有家里这么个大姑娘流落在外,却被一个不曾露面之人偶然得知了这件事,将信将疑下派人跟着穆归找到了黛玉的歇脚处。 那个在墙角处看完这一场闹剧的人,不是别人,是自祖上起就与贾府有世交之宜,同荣同难,又和贾宝玉惺惺相惜的北静王——水溶。 由于和水溶是难得的知己好友,生性天真的宝玉也不曾藏着捏着过,当然没少在北静王面前提起府里的姐姐妹妹们,而其中提及次数最多的还是他的心心念念的林妹妹。 水溶本就是个风流潇洒之人,一来二去,在宝玉这个‘媒人’无心插柳之下,竟然真的对那个素未蒙面的林黛玉有了几分好感。 当日得知宝玉要娶自由青梅竹马为妻时,他对月伤怀了整整一晚,成婚之日时,故作释然的他早已下定决心忘却佳人,真心恭喜宝玉能有情人终成眷属。后得知,新娘不是林姑娘的那刻,难以抑制的欢呼雀跃让他下定决心一定要去贾家上门提亲。虽然他已经有了王妃和侧妃,但是林姑娘的家世背景也足以让她在王府后院得到一个好位置。 下一刻的死讯有如当庭棒喝,难以置信,什么也不顾的冲到贾府拉着贾宝玉一顿呵斥,既然他那么喜欢他的林妹妹,为什么在林姑娘仙逝的日子,他居然在和别的女子成亲,这难道就是他贾宝玉一堂堂正正的男人对孤身弱柳的所谓情谊吗? 他痛骂了两个时辰,可贾宝玉还是一副痴痴傻傻的样子,一句都不曾听得,最后,北静王只得泄气的走了。 又两日,无法相信佳人已逝消息的他突发奇想的要去拜祭林姑娘,即使再也不能一窥庐山真面目,能看一眼画像,他能寻得世间最好的画师临摹一张一模一样的,好留待日后‘对人伤怀’。怎么也料不到,还没踏进贾家,却得知了这样一个难以消化却令人振奋的消息。当即决定,若消息为真,立马迎娶林姑娘进门。 可世事总容易横生枝节,哪一切尽如人意! 北静王派来的姜嬷嬷自打进了乡下地界之后,坐在轿子上的她稍稍撩起帘子,看着外面田野里有着许多的农家汉子们正在弯着腰,拿着镰刀割麦子。这场景在北朝黄土面朝天的农家人眼里是在习以为常不过的事情了,可是落到堂堂北静王府上受人追捧的嬷嬷眼中,却满是诟病,她看着一个个庄稼汉光着膀子,下身仅仅只穿了一条及膝的粗麻布裤子,身上东一块西一块的泥土印,还有隔着老远都能闻到的满身臭汗,这一切都让养尊处优的她自打出了城,手上的丝绸帕子就一直放在鼻子下面,似乎是想阻挡空气中那些脏东西被她吸入鼻子里,又或许是在掩饰着一脸的嫌恶之情。 她就想不通了,王爷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怎么偏偏对个没见过面的小丫头片子上心了,她在路上嘀咕了一路,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也只好压下心中的疑惑,只道:等会见到真人,她定得睁大眼睛好好打量一番,看看到底那个姑娘有什么魅惑人的本事。 正是打着如此的心思,到落轿的时候,她整理了一番仪容,硬是扯了张笑脸,甩着帕子就走出了轿子。 她知道那个男子不在屋里,所以也只是象征性的敲了敲门,待屋内有响应之后,她就推开门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很小的屋子,甚至屋子里也只有一个房间和一个厨房以及茅厕,在房间里更是令她睁目结舌,只有一张床却住了两个人。 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还能有什么好事情。姜嬷嬷的眉头越来越皱,在心里已经直接将还没打过照面的那个王爷心仪的女子直接列入了黑名单中。 说是打量着这个小屋,可是这简陋的屋子让素来见惯华丽厅堂的姜嬷嬷仅仅只是轻轻瞟了一眼,然后就将视线放到了半倚着身子靠在床上的女子身上。 对于任何一个为儿子或者从小奶大的乳儿子挑选女人的婆婆或者奶娘来说,黛玉虽是绝美佳人,却不易讨长辈欢心。女人不喜欢比自己年轻漂亮的女人,即使后者可能会成为自己儿子或者奶儿子的女人,这是其一。至于第二点,在成精了的婆子眼中太过羸弱的黛玉生养上怕是个困难的,能不能怀上都还难说。 开门见山的表明身份后,姜嬷嬷随意找了个椅子坐下:“老身今儿个过来就是特地给姑娘道喜的。” “何喜竟然能让北静王府的嬷嬷屈尊陋室?”一个小小的婆子都敢在她面前摆架子,若是没有失落,这是不可能的,黛玉嘴一横,话中亦是满满的讽刺。 “对啊,我倒要听听,哪里来的借着北静王的名义骗吃骗喝的?”正在水塘那里收渔网的穆归远远的就瞧着一顶轿子朝着他家的方向晃悠晃悠着,旁边还跟着一群小厮,以为是贾府或者是黛玉的其他亲戚来接她了,赶忙放下手里的家伙,跟着跑了回来。 姜嬷嬷高傲的昂起了头,不拿正眼打量着穆归,响亮的一声冷哼表示自己不屑与这种人说话:“那自然是天大的喜事,这可是某些人一辈子做梦都想不到的好事情,你们家草窝里飞出只金凤凰,你这当大舅子的以后还不得跟着你妹子进城里吃香的喝辣的。”能被他们家王爷瞧上的,可是天大的荣幸,这个身上一股鱼腥味的臭小子听了这话还不得跟狗腿子一样感谢他们家王爷的大发慈悲。 “啊?”穆归和黛玉对视片刻,两人眼中都透着不解,这是怎么回事? 甩了甩上好的丝绸娟子,“我家王爷看上你家妹子了,就派老身来通知一声,过几日我们府里就会派顶轿子出来,把你妹子接进府里的。”其实姜嬷嬷早已从北静王那里知道了眼前这位姑娘的真实身份,可她此刻却揣着明白当糊涂,故意将他说成那个穷小子的妹子。这也不全是她一个下人的主意,他们府上的王妃和太妃都是默认的。 姜嬷嬷志得意满的刚说完,就听得“嘭”的一声,气急的穆归当场掀翻了桌子,指着大门喊道:“滚出去,带着你那群狗腿子立马给我滚,休得脏了我这个地方!” 被这话气的,黛玉连气都喘不上来了,摁着心窝子厉声呵斥着:“我乃堂堂前巡盐御史林海之女,我林家虽然落败无人,但也不至于让你们侮辱至此。我倒要看看有哪个人胆敢以小妾之名来侮辱我,侮辱家父,侮辱我林家,我林黛玉还在!” 扶着被惊吓到还砰砰直跳的心,姜嬷嬷嫌恶的说道:“你们一个一个的还真当自己是什么东西呢,呸,我们家王爷能瞧得上你,你就该问问你那八辈子祖宗有谁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善事,才给你们这么天大的恩赐。” 插腰指着黛玉,丝毫不留情面的谩骂着:“你还当你自己是个清清白白的大小姐呢,不知廉耻的跟陌生男子共处一室,谁知道你们知道有没有什么猫腻,我看你也就不要在我面前装清高了。我可是看在你要伺候我家王爷的份上,也不愿意把你往歪了想,若是你硬要让我觉得昔日的金凤凰现在变野雀了,那对你也没什么好处。”瞪大的眼睛如铜铃般瘆人,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穆归早已气的脸都紫了,抬起椅子朝着姜嬷嬷砸过去,“你要再敢多说一句话,信不信我能把你们全都丢到河里喂鱼去。” 避闪不及的姜嬷嬷脑门上被厚重的实木椅子砸了个极深的窟窿眼儿,鲜血扑扑往外冒,怎么斗止不住,吓得她一下子瘫软在地,连滚带爬的出了屋子。屋外的那群北静王府奴才本想进来帮忙打架,见穆归凶神恶煞的把抬起桌子向着他们扔去,也都一个个屁滚尿流的逃走了,甚至顾不上带走满脸血迹斑斑的姜嬷嬷。 “滚,你给我滚,我就是死也断不会受你们如此侮辱,要是你们敢把轿子抬来,我就让你们看看我到底........。”黛玉这才控制不住的痛哭了起来,把脸埋在穆归给做的麦子枕头上伤心欲绝。 黛玉在没有任何庇护伞的情形下看到了她所从来不知道的另一面世界,亦或许她知道,但却不愿去面对的那个黑暗面。 还是没学会怎么安慰人的穆归只静静的陪在一旁,等她哭累了,这才打算给黛玉换了个干净的棉花芯的枕头。 “我就要这个,才不要那个。”拽着麦子枕头怎么斗不肯松手,黛玉有些沙哑沉闷的声音响起。 “这个,我拿出去晒晒,瞧它湿的,都够再抽一回芽了。” 始终不肯抬起的头就着麦子枕头拼命像个拨浪鼓似的拼命摇着。 “莫再为了那些不相干的人生气了,瞧那婆子就知道是个缺德玩意,说不定就是打着北静王名义来肯蒙拐骗的,要是真的,那北静王铁定也不是个好的。”拯救枕头无望,穆归从锅里舀了些热水,打算让黛玉擦擦脸。“既然他们都是那些黑心肝的,专做伤天害理事情的,你要把他们的话当真,岂不是和他们一般见识?” 半晌,麦子沙沙作响,黛玉原来是累极熟睡了过去,看着满脸泪痕脏兮兮的小脸,穆归悄悄给她换了枕头顺带擦拭了脸上的泪水。 这是第一回,她如此真切的看到了这满是尘土飞扬的世间,没了父亲的庇护,没了大观园的遮挡,没了身份的保护,她现在什么也不是,不过是这世上随波逐流的一棵小草,一阵风吹雨打就能没了性命。 中午醒来后黛玉的心情还是有些不愉,连带午饭也只是瞧了一眼就放下了。 ---------------------------------------------------------------------------------------------------------------------- 几日后,数着桌上如小山高堆着的铜板,从桌子左边移到右边,再给五个五个的移回来,比起当日到当铺当书时得的几两银子,面前的这些钱已经完全能把东西赎回来,甚至还有几十文的剩余。 “要不,你把我这只簪子当了吧,换个三瓜两子的全权当做是我这些日子吃住费用还有给你添了不少麻烦的补偿。”侧坐在床上,黛玉小口小口喝着下午的甜汤,前段时间院子里柑树上十几个柑子提前成熟了,三人也就毫不客气的品起了今年第一批柑子。与蜜柑不同,穆归家的柑树以前正紧是野生野长的野果子,移到院子里后也没变了这味儿。韩三和穆归吃了这么些年,早就习惯了柑子特有的苦味,初尝的黛玉好容易才咽下一片,娟帕轻抵着嘴唇,木签子叉了块核桃麦芽糖块,便再也没碰过柑子。 可穆归和韩三这些日子实在是被黛玉时不时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扰的不行,柑子恰好是治疗久咳化痰的一味良药,换了个法子,穆归用冰糖加生姜片直接与带皮的柑子一起熬煮,许是农家一代代人口耳相传的土方子还真有神奇的疗效,冰糖柑子汤几碗下肚,黛玉的久咳顽疾去了十之五六。顺理成章的,这也成了她每日餐前饭后必不可少的一道点心。 “不用,这簪子是你仅有的东西了,总该妥帖保管着,说不得日后什么时候就能派上用场。”大掌一推,铜板,碎银子如数掉进了桌角处兜着的麻布钱袋里,穆归完全不曾抬头看过黛玉腾出的左手中握着的白玉簪。“况且,才几两银子碍不得什么事情,这几日行情好,一天都能有个一两银子上下。” “可......”欲言又止,轻叹了口气低下头,欠的太多,日后她该如何还起。 “好了,你一个人在家里呆着。”在鼓起的钱袋子上用细绳捆了几圈,“我跑一趟去把书给赎回来。” 穆归和韩三各有自己的事情,白天留在屋子里的时间很少,黛玉也习惯了一个人守着屋子,有时候对着窗外小河就能凝神注视半天,后来在屋子角落、高矮不平的桌子下找到些古籍,虽然有些好奇穆归不像是个饱读诗书之人,怎么会有世间罕见的古籍,要不是她在幼时在爹爹书房里见到与之类似的孤本,还真能和常人一样以为这不过是几本后人模仿的‘覆版’。她不是多事之人,尤其在翻开书后就不可自拔的沉迷了,早把不重要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穆......大哥,我这几日瞧着这几本书都是时间难得的绝品,还是趁早给赎回来的好些。”身为一个爱书嗜书之人,她即便是山穷水尽也绝不会做出典卖书籍的行为,但这是别人的事情,她不好多加干涉,更何况那日的情形确实人命比书重。 迅速抬头,穆归看向黛玉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诧异,眼珠一沉随即消失的无影无踪,毫不在意地说道:“哪有那么邪乎,不就是本破书。” 可心头不知从何而来的不安让顿时心慌不已,“穆归,记着这几本乃是世间再也寻不得的好书,一定一定不能让别人发现给夺了去。” “穆小子,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若是有一天这几本书被世人发现时,便是你大难临头之日,切记,带着书头也不回的跑,能跑多远是多远,切莫再回头。” 最后的最后,在那个人奄奄一息时,“徒儿,书.......书......快.......逃.........命。” 总该不会这么邪乎的,这才几天的功夫,师傅也说过,这些孤本,现下世间拓印版甚多,真正能窥得书中门道的甚少,或许世间寥寥无几。 他总不至于这么背,一拿出去就被人发觉了。穆归努力想找些合理的借口能让他不免有些慌乱的心安定下来,然而越安慰心里越发没了底,青筋凸起的手掌紧抓着门扶手,就连细小的木屑刺进手心也感觉不到疼痛。 若是现在还没被人发现,留在外面始终是个隐患,说不准什么时候被捅了出来,他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如是这般想着的他,摔上门,拔腿朝着城里飞奔而去。 平生第一次,他发觉他的性命竟然被一本从未在意过的书左右着,呵,这该多可笑。 第34章 似是故人来...... “小伙子,你这书我也随意翻看了下,起初也是见你那晚着实着急着用钱,我也不是个苛责小气之人,说句实在话,这就是本市集上随处可见的翻印本,死当都值不了我给你的这个价。”冷子兴根本没想到他们一直在寻找的人就这样在他们毫无准备的时候出现了,前几日他一刻不离的在店里从早等到晚,直至三更半夜还时不时从床上爬起来,下楼瞅瞅。 双手撑在桌上,微踮着脚尖凑到穆归耳边,“按理说这些书本字画的,大多人都会选择死当,我真没想着你会回来,都叫我那婆娘把书给收起来了。等她淘换出来也得小半个时辰,你就现在我这里小坐一会,她一回来,我俩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趁着冷子兴坐回椅子上的空当,心迟迟静不下来的穆归警惕地扫了眼屋子,许是他被当年的阴影影响着太过多心,不知为何在这古董店里他嗅出了丝不寻常的味道。 “掌柜的仁义,小子我心中记下了。”郑重道谢后,穆归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我就是个粗人,认不了几个字,对书本没个了解。”站起身准备告辞,作揖:“既然还得费上些时候,我今日先回去,改日等书寻出来了,再来掌柜这铺子里。”虚幻一招,以退为进。 走出柜台,双手搭在穆归肩上,迫使穆归不得不坐回了椅子上,“你啊,先在我这呆上一会,费不了多少时辰,你想啊若是拖个三两天的过了当票上的期限,你就是想要回去都难了。”冷子兴滴水不漏的安抚着着急要走的穆归,他婆娘该去知府衙门报信去了,况且,面前这个衣着简朴的年轻人到底是不是他们要寻的人,若是真的,他的手上还有几本这样的古籍,要主人另有他人,藏在他身后之人会是谁? 一切都还是个问题,他万万不能打草惊蛇。 坐在了穆归正前方的主位上,“正巧我这小店生意冷清,小兄弟与我姑且也能称得上有点八竿子打不着的缘分,来不及备上美酒,只一杯热茶聊表心意。”倒了一杯热茶,推到穆归面前。 “掌柜的先请。”接过茶,并不着急喝。 冷子兴心里暗暗打量穆归的一举一动,眼波一转,大笑几声后一饮而尽杯里的茶水。 “我啊,不瞒小兄弟说,对古物的兴趣颇大,弄了个小店养家糊口事小,能结得同好之人才是我欢愉的。好的,差的,真的,假的,都遇上过,然不管是如何的,就拿小兄弟的所当之物而言,东西与市集上翻版相差无几,胜就胜在这东西没个一甲子功夫,绝没有这样稀罕的东西。”抚着两撇短小的胡子,冷子兴兴致盎然的和穆归讨论起古籍之事,脸上的神情全不似作假。 冷子兴话里话外,既不承认那本书是个值大价钱的,也不承认是件一文不值的,似乎是想让穆归自己透出书的真正价值与来历。 “掌柜的这回怕是看走眼了,我那破书不过是随意在废弃的小废墟里捡的,风吹雨淋,破破烂烂的。要是真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哪个痴傻的还会到处乱扔,你说是不?”双腿打着拍子,耸了耸肩,穆归对冷子兴的说法一笑而过,状似根本不信。 “我啊,也不怕小兄弟笑话,敢问小兄弟还有这个样子的书不?”看样子好像这个小伙子全完不知书的价值和来历,冷子兴的问话更深入了些。“我存了点私心,要是小兄弟有,我可出一个上好的价格从你那里收来。你要知道书局里大多数新翻印的书,上了时日的,难找,这回又让我遇上了,不给全都拿下,宛如肉被割了一样,心窝子生疼。” “像我们这些粗人的,家里哪存的了这些东西,就是有也怕是让家里不识字的老娘和婆娘拿去上茅房了,就这一本还是我从耗子窝里与一群老耗子小耗子嘴下抢来的。要早知道还能换点银子,就是打死我也得把这些东西高高的供奉起来,早晚拜上三拜。”穆归一脸懊悔的打着马虎眼,直拿手一左一右扇了自己两个大嘴巴子。“莫怪人都说识字的人有本事,一张纸都能作银子使唤,到我们这些不识字的手里,就知道给小娃娃撕着玩,光糟践东西了。” “当家的,当家的。”原来是冷子兴的女人,贾府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女儿回来了,却也不进门,只在门外探进来半个脑袋,低声叫唤着她男人。 示意让穆归稍等片刻,冷子兴抬脚出了屋子,一把强拽着他婆娘走到了另一处,“贾大人怎么说的?” “贾大人,贾大人,你就知道贾大人,他是给你吃了,还是供你穿了。”一个扭身,摆脱了冷子兴的钳制,“我可没去知府大人府上,去贾家了。” “你........”抬手就想照着这张不知羞愧为何物的女人的脸扇下去。 “怎么,你打呀,你倒是打死我一了百了。”咬牙切齿的冷家娘子根本没把冷子兴放在眼里,反而直直的凑了上去。 “好了,这都什么时候,你还就知道胡闹。那贾家是怎么说的,总该有句话吧。”垂下手,不耐烦的问着。也好要是官府的人来了,随便弄个罪名加在别人身上,他心里也过意不去,这事情本就与他无关,与其脏了他的手,倒不如让贾家忙活去。 “二老爷说还是先查清楚再说,以免冤枉了好人,也污了贾家名声,可大老爷和琏二爷说铁定八九不离十,不如先‘请’去问问,总能有个结果。”指了指拐角处的一小队人马,冷家娘子颔首示意着。 “我不管他们是跟还是请的,只别在我店里就行,我也不想惹上这些粘不开手的事情。”当初他就不该捅出这件事,现在想撇开都不易。 “行,行,我还不晓得你。”夫妻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店堂,“小兄弟实在对不住,我家婆娘的娘家老娘肚子疼的厉害,这才让人寻了她过去伺候着,就没顾得上给小兄弟找书。我瞧着时候也不晚了,要不明儿个你再来一趟。” “没事,我改日再来。”挥了挥手,和掌柜的告辞后,穆归没有怀疑什么,径直走出了屋子。 一里路都没走到,他总感觉背后有人在跟着,一回头面对大街上满满的人,觉得可能是他太过多疑了,直至走到人烟稀少的郊外,他已经能完全确定是被人跟踪了,甚至还有被逼近的趋势。 不断绕着远路试图甩掉后面的一群人,然而再怎么加快脚步,再崎岖的小路都不能完全把人甩开。 他不能回家,不能回去,可是该去哪里?慌乱之下,远处突然出现了一大队人马,顾不得许多,迎着大队人马冲了过去。 灵活的身手,矫捷的速度一下子绕过大半的守卫,由于穆归的突然闯入,顿时让整齐的队伍一下子杂乱不已,轿子中不断传来女眷们的尖叫声,训练有素的护卫们也不是吃素的,反应过来后,一部分人跟在穆归身后追赶了过去,而另一部分拔出刀剑牢牢保护着各个主子。 眼见就要被护卫们追上了,一个跃身,跑至岸边的穆归跳进了河里,扑通两下不见了身影。 那群一直跟踪着穆归的贾家下人们就没那么好运气了,他们见着穆归准备逃跑,一个个愣头青似的也跟在后面跑,这一跑不要紧,全都被当成穆归的同伙被侍卫们逮住了。 却没人知道,队伍中一顶低调却透着奢华的轿子听见外面混乱的声音,一纤纤素手掀开了帘子,却被从她轿旁快速闪过的少年吸引了视线。 “不会的,不会的,当年那个孩子已经不在了的,怎么会这么相像!”视线紧随着远去的少年身上,当少年差一步就要被府里护卫抓住的时候,她的心都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不知道是想让少年被抓住还是不想。 眼见着少年纵身一跃的那刻,她不顾仪容的冲出了轿子,眼前一黑,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失去了知觉。 第35章 伤意外,恨相见 杯子从手里直直落下,摔成了碎片,“什么,你说找着林妹妹了?”喜出望外的王熙凤顾不上一地的碎片,快步绕开被茶渍污了的地毯,“我得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老祖宗去,她要是知道了一定很欢喜。”说着就向屋外走去。 刚跨出门槛,摆了摆手,眯起眼睛,精光尽显,“不行。”这可是个天大的机会,不能就这样打水漂了,她得让宝玉知道这个消息,可是不能由她开这个口,该找谁呢,谁最适合出头呢? 在屋子里一趟趟打转着,脑中闪过府里的各个人物,她在盘算着,哪个人出面形势对她继续留在这边最为有利? 数了一圈,也没个合适的人,“罢了,我也头疼的要紧,你就找几个小厮把话一传便是。”不出一个时辰,全府上下都能知道,到那时就是有人诚心想瞒也瞒不住了。 果然不出她所料,才半个时辰,前面就传来了消息,“琏二奶奶,老太太要您赶紧去她院子里,说是宝二爷又魔障了,老太太二太太还有宝二奶奶都没了招,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宝玉,一会儿清醒,一会儿模糊的,上上下下都操碎了心,哎,这可什么时候是个头啊?”让平儿取了件披风,王熙凤忧心忡忡的说着,嘴角不经意间往上一翘,泄露了她不少心思。 在平儿的搀扶下,很快就到了贾母院子的门口,还没踏进去,里面就传来了一片嘈杂声。 “我要林妹妹,是你们故意把林妹妹藏起来的,你们不要我见她,全是你们这些人的主意,一个个黑心肝硬生生拆开了我和林妹妹。”宝玉拿着剪子扯过头发就想剪了,神情激动,满嘴的胡言乱语,“我要带着林妹妹离开这个污秽的地方,再也不要回来了。” “不,林妹妹已经死了,我的心已经随着林妹妹去了,现在这幅行尸走肉全是你们想要的,行,我给你们。”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只一有人靠近,他就能剪下一撮头发,吓得房内众人一动不敢,王夫人更是满嘴求着各路神仙让不知被什么妖物附身了的宝玉赶紧正常起来,无论什么代价,她都愿意承担。 “宝玉,我的心肝,快听老祖宗的话,把剪子放下来,乖,把剪子放下。”卧床半个多月的贾母老泪纵横的轻声安抚着宝玉,早知当年就不把黛玉接来了,天啊,她这是造的什么孽,好好的一个机灵懂事的宝贝乖孙被人霍霍成这样。 好不容易才稍微镇定些的宝玉,一点点放下了手,正当众人大气都不敢喘的时候,忽然,一个转身,看见了试图要从他手中夺剪子的宝钗,不只是哪里来的勇气,起初只想再次用剪子威胁着让他们不要靠近的宝玉,一个失手,‘唰’的一下,锋利的剪刀头从与他咫尺相隔的宝钗脸上划了过去,鲜血顿时喷涌而出,飞溅在他的脸上。 “啊!!!!”屋子里不管是小丫鬟,还是王夫人等人都疾声尖叫着,这一幕吓坏了屋里屋外的所有人,养尊处优的他们何曾见过这种鲜血淋漓的场景。 薛宝钗紧紧捂着火辣辣刺疼的脸颊,当场愣住了,像是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一样。 “我......我......我不是......呼呼.......不是故意的。”不管是装傻,还是真傻,鲜红的血液顺着剪子一滴一滴落在他衣上,袖侧,鞋子上。万分恐惧的宝玉,狠狠甩掉了沾满血迹的剪子,直直的盯着宝钗,不知该如何是好。 “啪。” 响亮的一巴掌不止扇在了宝玉的脸上,也落在了屋子里早已懵了的众人心里。 “你要去找她,好,我成全你。”鲜血从指缝里渗了出来,坚毅的眼神直视着心虚不敢看着她的宝玉,转身离去,只是这背影中的沧桑,落魄,还有无尽的苦楚又该与谁诉? 这样的男人,不值得她花一辈子时间来等待。 这下屋里的人才缓过神来,一个个奔着宝玉而去,贾母更是一个跌踉后跪倒在地,把神情呆滞的宝玉紧紧搂在了怀里,号啕痛哭。 “还不把宝二爷和老太太,太太请出屋子,另寻一处干净的地方。”示意平儿赶紧去瞧瞧宝钗的情形,一下子没了主心骨的王夫人和史老太君根本不管事,只一个劲的哭泣,王熙凤只得出面掌控大局。 真心被吓着的宝玉如同打了霜的黄瓜,在床上躺了半天,在王夫人和史老太君的联力劝阻下,才没让贾政拿着家规打死这败家的孽障。 可才缓了半天,嘴里又开始念叨着要去把林妹妹接回来,一干人这才没法,只得备齐人马照着下人说的路线朝郊外出发。 贾母根本不相信黛玉还活着的消息,不过是觉得要是一日没个准信,宝玉就痴呆疯癫一日,到不如就此绝了宝玉的念想。 小屋里的黛玉并不知道这一出与她息息相关的风波,也没有想过会在这种境况下,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前提下,再次见到有些日子没再想起的贾宝玉。 “林妹妹,林妹妹,你们快去,快去敲门,林妹妹正在里面等我呢。”使唤着身边的婆子,等不及要见到黛玉的他见没人应门,推开竹栅栏小跑了进去。 在听到宝玉唤她的时候,也许是‘近人情怯’,又或许是打心底里不想让宝玉见到她落魄的样子,架起木窗,一个翻身,落到了屋后的平台上。缩成一团紧贴在小屋的竹墙上,屏气凝神的听着外面动静,心里居然冒出了一个连她自己都不可置信的想法:让宝玉快些走吧,一定不能让宝玉看见现在的她。 “林妹妹,你在哪儿,你快出来,我来接你了。”宝玉在一眼望去就能一目了然的屋子里打转了半天,连床底都不肯放过,可还是没见着半个人影。 虽然来的远比她预想的要晚,可还是来了,宝玉啊,宝玉,我该如何是好? 熟悉的声音一次次触动着黛玉的神经,捂着嘴呜呜低泣着,探出一点点头,想要偷偷看上一眼埋藏于心底的那个人,视线才触及到外面的一群婆子下人们,立马缩回了头。 罢了,还不如不看,何必图添烦恼? “我知道你在这,你快出来。”几近绝望的宝玉对着空屋子大声诉说着,“不,就是掘地三尺我也会找着你的,林妹妹,你应我一声,哪怕就一声。” 咬了咬牙,迈着莲步优雅走下了楼梯,回到了屋子里,轻促着鼻子,抬起眼镇定的看着屋里的人:“宝玉,我在这。” 喜出望外的宝玉,一个跨步冲至黛玉面前,惊喜之余,还不忘一把握住朝思暮想的人的手,牢牢锁在怀里:“林妹妹,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还活着。” 这些日子无数次的想象着宝玉来接她的情景,满腹的衷肠,泣不尽的委屈,居然被一股莫名的陌生感所替代了。 没哭,也没笑,更没有喜极而泣,激动人心的感人场面,只两两相望着,黛玉不知该从何说起。 “宝玉,你还好么?”轻启红唇,只一句可轻可重的话。 “不好,一点都不好,没了妹妹,宝玉活着也没什么意思,真想随妹妹一同去了,幸好,幸好.......”我俩还有重聚之日。 含情脉脉的眼神,几近痴情的话语,本应该让黛玉大为感动的,现在就如同石头‘噗通’扔进水里,荡起几圈细细波纹后,没了动静。 “宝玉成亲了,该学着长大了。我只是宝玉的表妹,以后也是。”这般反常的话,是黛玉始料未及的,甚至她从未想过会和宝玉有划清界限的那一天,不知为何,这一刻,这句话,她心里沉重的石头砰然落地。 原来,以为一辈子都放不下的,也不过是如此简单的事。 “妹妹胡说什么呢,现下老天怜悯让我终于找着了你,回去我就求老祖宗和父亲母亲成全我们的婚事,这下,我们终于能长长久久的在一起了。”不顾黛玉被捏肿了的手,无视黛玉的抗拒,宝玉拖着她打算现在就回去求贾母成全了这段世上最美好的姻缘。 “你谁啊,哪里来的,居然还敢到我家调戏良家妇女。”刚从河里爬上来的穆归,看见满院子站满了清一色打扮的下人,就知道出了事情。 浑身湿漉漉的跑回屋子,只见一穿着华丽的年轻公子正把黛玉往外拉,还以为是北静王来抢人,一个气急一拳揍在了“北静王”的身上。 从小当姑娘养大的细皮嫩肉的贾宝玉哪里受过这个罪,一下子飞到了墙角,摔落在地,捂着肚子一趟趟在地上打滚。 贾家的下人们见到这样的情形,一个个冲上来打算和穆归来一场生死较量。 左边是大声嚷嚷着肚子痛的宝玉,右边是被人围攻的穆归,黛玉不知该如何是好,着急的直跺脚。 “愣着做什么,还不过来。”穆归‘恶声恶气’的对黛玉吼着,一个跃步挡在了她身前。 “那个.......穆.....大哥,这是我表哥。”挣扎之下,艰难挤出了一句。 “你们,赶紧退下,这是我救命恩人。”走出穆归的庇护,一面对蓄势待发的小厮们呵斥着,同时,扶起宝玉,掏出娟帕替他擦拭起来。 眼前的场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低下了头,穆归独自推到一旁。 这不是他的事,也不是他能参与的,罢了,是时候该放手了。 却没料到,宝玉一把甩开了她的手,“我心心念念一切只为妹妹,没想到妹妹这样对我。”缓缓摇着脑袋,难以置信这世上最干净的林妹妹,居然.......... 女儿家是水作的骨肉,谁知才短短半月有余,一切都变了.......... “我做什么了?”稳住摇摇欲坠的身体,忽然间明白了过来,“我道你是真心喜欢我,没想到,与所谓的世俗人一样,这样轻贱我。”不生气,因为没必要生气。“你回去吧,以前的那个林黛玉早就一个人孤零零在潇湘馆逝去了,现在的这个食人间五谷杂粮,品世间辛酸百味,不过是一普通至极的寻常人。”没有诗情画意,也不会再有花前月下,能活着,即使林家只剩她一人,她也会护着林家百年清名堂堂正正的活下去。 “你变了,变了。”早前的欢天喜地一瞬间成了颓然,不解,“我以为这世上只有你懂我的志向,也只有我才明白你心中所想,红颜知己,莫过于如此。可笑我在苦苦守候,你却随波逐流.......”深切的望着黛玉,转身跑出了屋子。 宝玉走了,贾家的下人们一同跟着走了,黛玉还是留下了。屋子里一片寂静,一坐一站,两人都没有开口。 “为什么不回去,这里有什么好的,没有下人服侍,没有大鱼大肉,没有精细的衣服?”努了努嘴,尽量不让他的心思外泄,抬头透过窗户看着一派晴朗的天空,语气中的干涩却无法掩去。 “有什么不好的,瞧我不都适应了,会烧火,会洗菜,分得出糖和盐,也能知道鳗鱼鲤鱼长的什么样子。”最重要的是,十几年的相处,贾府没有一个能值得她真心相待之人,而半个月的流落在外,穆归会为她挺身而出,韩三每天都会带各种稀奇的东西回来逗她开心,这世上除了他们,再也没人能这样对她以真心了。 促着鼻子,“你可答应过养我一辈子的,难不成是反悔了?”溢出的眼泪倒回了肚子里,没什么好不开心的,至少,这个决定她不会后悔。 “敢情是留下来骗嫁妆的,你这丫头。”宠溺地拍了拍黛玉的脑袋,扶起她后,穆归开始拯救起屋子里东倒西歪的桌子椅子。 被穆归的话一逗,黛玉破哭流涕,恨恨瞪了眼某个毫不自知的人,“你不想知道他是谁吗?”抱着麦芽糖罐,舀出一小口,浓浓的糖香在嘴里蔓延着,这段日子,她养成了一个坏习惯,一不高兴就抱着糖罐子吃糖。 “你要想说,我就洗耳恭听,你要不想说,那咱就不说,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人物。”就是不说,他也能猜到个八九不离十的,剩下的一两分没必要去深究。 “还以为你会很有兴趣。”酝酿了下心情,又往嘴里舀了一勺糖,“你上次应该知道,我姓林,父母取名黛玉,而刚才的那人,是我外祖家的表哥,贾宝玉.......” 一段往事,回忆起时,好似历历在目,一伸手,又发觉早已随风逝去,荡然无存。 ......... “好了,别再吃了,再这样牙非得坏了不可。”原来,市井传言未必是假。夺过黛玉怀里的罐子,踮起脚尖放到了柜子的最高层。“今天可是把下面好几天天量都吃了,不能再碰了,赶紧喝点茶漱漱口。” “这是我的罐子。”不满的看着罐子被束之高阁,底气不足的黛玉反驳着。 “这是我做的糖,我说了算。”下次就该做的甜些,看她还敢不敢这么一连吃了好几口都不觉得腻歪。 “我去瞧瞧米缸里的柿子熟了吗,要是你不去,那就别想吃了。”丝毫不理会坐在一旁发脾气的黛玉。 夜晚,熟睡的宝玉不断梦见黛玉在外吃苦受累的场景,“我怎么能怀疑林妹妹呢,真是该死,明儿个还得再跑一趟把妹妹接回来。” 第36章 急转直下 “丫头,现在外面的人到处都在找我,很快就能找到这里来,所以你不能再留下了。”食指在窗纸上戳了个小洞,透过洞看着外面站着的贾家下人们足足比昨儿个多了两倍。“我原本还想等着韩三回来再给给另换处妥贴的地方,看来是不成了。”韩三这几天就没出现过,绝不可能是回家了,又是一件烦心事。 指着外面,“现在,你不得不回到贾家去,记着,咱不是跟他贾宝玉回去做他的女人,只是暂时找个安身之处。”耳朵里听着贾宝玉一句句叫喊着林妹妹,穆归不耐烦的撇过脑袋,背对着窗子。“但你要认我这个哥,就听我说几句,我对那个贾宝玉了解的不多,充其量就见过个三两次的,但他不是一个能担当的起你未来的人。你刚来的时候,没日没夜的为他哭着,要真忘不了,那咱也得把事情分清楚了,做小的我们不干,他要真对你情深意重的,就拿出个样子,证明给我们看,怎么摆平你那个不喜欢你的舅母,怎么让你当上他名正言顺的妻,这该是他对你的承诺,不是你一个孤身女子去委曲求全,咱这笔账得明明白白的算个清楚,划不来的生意,不做。” 乍得一下子提起这些事,还懵懵懂懂的黛玉哪里想过这些,但见穆归郑重其事的样子,羞得耳根子都红透了,她仍旧认真的听着:“我没.......”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对宝玉的感情确实不如以前炙热了,可她的人生从未考虑过除了宝玉以外的归宿,也没有人告诉她,未来怎么走才是对的。从小母亲就对她提着外祖家携玉而生的表哥,进了贾府后,外祖母也是口口声声的要全了她两个玉儿的‘木石姻缘’,渐渐的,从不与外界接触的她觉着,此生除了宝玉别无他选,而宝玉也是她最好的选择了。 “等我安定下来,就想法子告诉你,要是他们随意的给你安排一门你不喜的亲事,又或者在那种虎狼之地呆不下去了,你就装病,怎么严重怎么来,到时候会有人去贾家想法子把你带走,不用问是谁,等见到了你一定能认出他们来。”双手搭在黛玉的肩上,穆归神情严肃的说着:“记着,去了那里用不着委屈自己,实在不行,咱不呆了,不能成天成天的哭鼻子了,太伤身子。” 含泪不住的点着头,“穆大哥,你一定得好好的,然后把我从那里接回来。”嘟着嘴,拉着穆归的袖子,怎么都不肯松手,明明是他比较危险,为什么还要对她这个半路捡来的妹子叮嘱半天。 “没事,我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等风头过去就没事了。还有最后一件事,这几本书我带着确实不方便,到现在都没弄清楚为什么会因为一本书惹祸上身。这几本书你留着,千千万万不能让任何人发觉了,若还是被人知晓了,切记立马烧了,咱没必要为这些不值当的东西惹的一身骚。”把前一晚从屋子里各个角落收集起来并用布包好的书塞到了黛玉怀里,原本他想着带着书一起逃跑,一想,要是被抓着了,这些书落到那些处心积虑要谋害他的人手里,就得不偿失了。能存就存着,说不定以后还能挖掘出书背后的事情,要是存不了,就直接烧了,谁都不用想得着。 “我一定会好好保存的。”牢牢地把书抱在怀里,恁谁都甭想抢走。 “把眼泪擦干,咱不能让外人看了笑话,还以为我怎么欺负你了。”愣了愣,粗糙的手静静的擦拭着不断从黛玉眼眶中渗出的泪水,被他这么一弄,咬着嘴唇竭力抑制的黛玉,‘哇’的一下扑倒穆归怀里痛哭了起来。 “又不是不能再见,不许再哭了,没什么能送给你的,这糖罐带着,就当个念想。”起身拿下糖罐,一同放到了黛玉怀里,“去吧。” 依依不舍的松开了袖子,走至门边,没再回头,声音闷闷的说:“那你要好好保重,有什么消息一定要想法子告诉我。”她怕,再回头看上一眼,就舍不得走了。 同样是寄人篱下,为何差别会如此之大。 见黛玉终于出来了,在院子里一圈圈打转的贾宝玉立即迎了上去,亢奋的他抬手就想握住林妹妹的手,见着黛玉手里又是包袱又是罐子的,已经抬起的手尴尬不知放哪,只得瑟瑟收了回来,对一旁伺候的婆子喊着:“妹妹要这种粗俗之物作甚么,还不过来把姑娘手里的东西接过去,找个僻静的地方丢了。” “这是我的东西,何时轮到宝玉你来做主了。”绕过了宝玉,一步都没停留,踏进了轿子。 “林妹妹,林妹妹........”遭到无视的宝玉一同移步跟了上去,以为黛玉没给他好脸色是因为他昨儿的一番不敬之语,“妹妹,昨儿个着实是我的错,这些日子没了妹妹的相伴,我就像是失了魂一样,没少的胡言乱语,尽说些着七不着八的话,现在可好了,妹妹一回来,我这疯病全好了。”眼巴巴的等在轿子旁指望着黛玉的侧目垂青。 这话说的,感情他自己装疯卖傻不算,还全得推到她这个差点没了性命的人身上,掀开帘子,抬腿就要往院子里去:“我还是不回去的好,否则又成了府里山上下下的罪人,平日里妖艳魅惑你不够,死了还勾走你的七魂六魄,这让人怎么想我?” “林妹妹,我这不是开个玩笑嘛,就想说我心里只有妹妹,妹妹活着,我这心也活着,要是妹妹你不在了........”表白正在兴头上的宝玉,被身旁的婆子捂住了嘴。 “呸呸呸,小祖宗,你的情意,林姑娘怎么会不晓得,用不着拿自己的姓名赌咒发誓的,要是真有个好歹,你可还让不让我们活啊” 我死了,你不照样娇妻美妾,唬谁呢这话。“你若心里真的只有我,能这辈子只有我一人吗?”喝退那个多嘴扰事的婆子后,只剩下他们两人,端坐在轿子里的黛玉掀起帘子,直视着宝玉的眼睛,任何一点谎言都逃不出她的双眼。 心虚慌乱之下,避开了黛玉的视线,“我.......我........你明白的,我已经娶了宝姐姐为妻,虽然我对她没有与你一样的情意,却也许下了白头之诺。”况且宝姐姐又是被他无意中毁了花容月貌,这份债他一辈子都还不起,怎能翻脸不认人,使之成为下堂妇。 他和林妹妹是真心相爱的,凭着他这么些年的了解,林妹妹绝对不是一个爱在名分上计较的人,期望的神情浮于脸上:“我一会去就去求求老祖宗和母亲,求他们同意把你许配给我。即使在名分上委屈了些,但是我保证,我一定会始终如一的对你,宝姐姐素来是个仁厚大方的,想来不会过多为难你,又凭着你们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还会善待你几分。” “对,也就是我整日爱耍小家子气,比不得她仁厚大方,还得瞧她脸色才能混口饭吃。”贾宝玉,你忒瞧不起人了,我林家即使再门厅落魄,无人担当,也还不至于到为人妾侍的地步。 贾宝玉啊,贾宝玉,我不过是循着穆大哥的话试探了你一下,你居然被一个几乎不曾有过接触的人说的分毫不差,太让人心寒了。 “宝玉,自那日起,你就不再是你,我亦不再是我了,大家就此分道扬镳,往日的一切早已被埋进了棺中,谁都莫再提起,还是那句话,日后,你只是我表哥,而我也只是你表妹,清清白白,再无瓜葛。”再望了眼窗纸上的黑影,不等宝玉说些什么,“回去吧,莫让外祖母等久了。” “林妹妹,我知道你还在气头上,等你气消了,我们再说这件事。”他得想个法子好好逗她乐呵一下,他才不信林妹妹这番话,不过就是脾气上来了,安抚一下就是了。 不多久,小屋里分别来了两拨人,前头一批,把屋里的东西砸了个稀巴烂,也没找着些什么,败兴而归,后一拨人之看着屋里一片狼藉,匆忙的回去了,他们的来意不免令人好奇。 而穆归早已在他们来之前,潜入河中,游到另一处鲜为人知的地方。 轿子一摇一摆的晃悠着,这回回去指不定有多大的风波等着她!要是能一直在外也不错,虽然吃的穿的不怎么样,但是胜在舒心自在。 “你知道吗,昨儿个半夜城东冷家的古董铺子遭贼啦,听说还死了人。”街上零零碎碎的说话声传进了黛玉耳中。 “这件事早上都传遍了,我还去瞧了瞧,满地的血迹,冷家娘子还哭的跟个泪人一样,怪可怜的。”一人接起话茬。 “听说铺子里什么都没少,就不见了一本前些日子才当的一本书,你说这稀奇不,为了一本书要了一个人的命。” 一阵风吹起了帘子,入目所及,全是印着穆归画像的通缉令。 第37章 一切皆变 “我可怜的玉儿,外祖母还以为你就这么去了。”怀拥着黛玉,贾母痛哭流涕,一句句心肝肉就没断过,“好在老天开眼,没白白夺去了我这个如花一样的玉儿。” “外祖母,玉儿想您。”受不了屋子里人各种不同意味的视线,虚环住贾母的腰,带着泣意一头埋在贾母胸前。 捧着黛玉的脸仔细打量着,“在外面受委屈了不,我的玉儿何曾受过那种罪,我的心肝啊,回来就没事了,一切有外祖母给你做主。” “没受苦,能再见着外祖母玉儿就很高兴了。”轻声安抚着,才半月不见,外祖母竟然衰老成这样,难以掩饰的难受,抽痛,揪心停留在黛玉心头。 无论贾家对她做了什么,也不管外祖母是否有偏颇之心,面前这个毫无生气的老人始终是她世间唯一的血缘至亲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有一下没一下的拍打着黛玉的后背,贾母喃喃自语着,黛玉亦不打断,只这样依偎在贾母怀里。 “大姑娘能回来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可这日后该住哪呢?”一旁陪着抹泪的王夫人打断了贾母的自言自语。 我住自己那里就行了。想着脱口而出的黛玉,不知想到了什么,怪异的瞧了眼慈眉善目的二舅母,心下冷了冷,脱离了贾母的怀抱。 才离了半月,即使是死了没了,也不着急这么快就抹去我的存在吧。 “你这舅母当糊涂了不成,玉儿回来了还是照着以前姐姐妹妹们的样子,呆在院子里。”不悦的瞪了眼多管闲事的王夫人,她哪里能猜不到这个‘慈善’的二夫人的想法。 “我这也是为了外甥女好,园子里的姐姐妹妹们散的散,嫁的嫁,就剩宝玉一人了。外甥女既然回来了,也该寻摸个好人家,清清白白的嫁过去,别让我那混世魔王坏了名声。”亲自拉着黛玉走回下坐,在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还用力捏了捏黛玉的手。 “这是什么浑话,也是你一个当人家舅母的说的。我这两个玉儿相处了十来年也没人敢在我背后说三道四的,到头来却是你这个当娘做舅母的在背后嚼舌根。”气愤不已的贾母,没留任何颜面给王夫人,当着众多下人的面就训斥了起来。 事因她而起,这对婆媳也因她而闹,黛玉赶忙上前劝说着:“玉儿才不嫁人,就想着能离外祖母近点,每日能安心侍奉外祖母便满足了。”既然园子里已是宝玉的地方,她也该远着些,何必落人口舌,遭人嫉恨。 “还是我的玉儿懂事,行,鸳鸯你们让人收拾个屋子出来,再让伺候我这外孙女的人都回来,一律同之前一样。”也行,反正宝玉总来她这里请安,她也能多安排一下,要是住到园子里还指不定被这对婆媳怎么欺负呢。 “那我先下去了,外祖母好好歇着才是。”一回来就踩了地雷,满屋子的诡异气氛,真让人压抑难受。 “姑娘回来了,那日我眼睁睁见着姑娘去的,没想到还能看见姑娘好好的活着.......”还没到屋子,一个人影扑了上来一把抱住黛玉,呜呜直哭。 “姑娘都回来了,你还提那些事情做什么,赶紧去给姑娘烧点水,准备些荷叶去去晦气。”同样激动,但是冷静异常的紫鹃拉开了较之她更为活跃情感也更充沛的雪雁。“还能再见着姑娘,已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我也没想到,还能活着。”还能再回来。语气中无不透着万千感慨,旧人,旧景,一切真的都未变吗? 其实在进贾府之前,黛玉这个曾在生死间游荡一圈的,在几个婆子的伺候下简单梳洗一番,换了套衣服,又是踩着火盆,这才进门的。现下,一番荷叶水洗漱沐浴后,她们又做主起她的东西。 “姑娘既然回来了,这些外面带来的东西不干净,不能留在府里,还是丢了吧。”早就得到上面吩咐的紫鹃,又是烧衣服,又是指挥下人把洗去晦气的荷叶水泼的远远的。看着桌上的粗布包裹和一个乌黑乌黑的坛子,指挥着婆子想着一同丢到火里烧了。 黛玉一个快步,夺下东西,不顾滴着水的头发:“要真觉得我晦气,何必不惜辛苦的寻我回来。我让你们一次次折腾我便罢,这些东西还轮不到你们做主。” “姑娘.........”紫鹃何曾见过黛玉这样,心里更确定了黛玉肯定是在外面被什么东西沾上了,打定主意找个时候趁着姑娘不知道把东西悄悄处理了。 “这是我的东西,谁也不能碰。”这话看似是对所有下人说的,但实则只对紫鹃一人,因为也只有紫鹃有全力动她的东西。 紫鹃也明白,暂且答应了下来,心里更加满腹狐疑,姑娘回来,怎么变化如此之大。 “紫鹃,潇湘馆一切还如常吗?”有些东西还在以前居住的地方,要是还能拿回来,就尽量留在自己身边。 用干布揉搓着黛玉的头发,眼神一暗,“当日姑娘去了,老太太太太们就在那里弄了个祠堂,存放着姑娘的牌位,呀,把这件事给忘记了,姑娘都回来了,也该把那块东西一同烧了。” 着急出去办了这件事的紫鹃把手里的事情推给了雪雁,提着灯一个人去了园子。 “雪雁,我有些东西还在潇湘馆,不知还能寻回来不?”透过铜镜,好笑的看着雪雁红肿的双眼,心里竟异常暖心。 “早就没了,那日姑娘去了没两天,一些婆子丫鬟的就借着各种由头到姑娘屋子里顺手抹走了不少东西,这都是姑娘的东西,凭什么被他们拿去,我还和她们打了一架。”愤愤不平的雪雁趁着紫鹃不在,一股脑的把事情全抖搂了出来,“要不是姑娘回来,我现在还在柴房关着。” “不过我给姑娘偷偷存了不少东西,还想着哪天烧给姑娘的。后来,听看柴房门的婆子说,宝二爷成天疯疯癫癫的,二太太以为是姑娘怨气太重,没了都不肯放过宝二爷,请了批和尚道士的没少在咱们那里做法。”现在的潇湘馆哪里还有以前的清爽干净,离着两里外都能闻见浓浓的香烛味。 “雪雁不要把这事告诉紫鹃,我知道就行了。”打量着这间陌生的屋子,思忖着有什么能藏东西的地方。 “姑娘还不知道呢,宝姑娘.....不.......就是新宝二奶奶毁容了,还是宝二爷用剪子划拉的,听说好长好长的一条疤,从这到.......这儿。”对着自己的脸,从下颚一直到额头,雪雁向黛玉比划着。 惊愕下,黛玉顾不得掉落在地的梳子,急忙转头看向还在倒着话筒子的雪雁:“怎么会这样?” “我也不知道,这还是听别人说的。”宝二奶奶现在都不肯见人,薛姨妈成天在二太太那里哭个没停,其他的她就不知道了。 不多时,急忙而去,又匆匆忙忙的紫鹃回来了,见黛玉神色并无异常,这才松了口气,伺候黛玉睡下了。 小心地铺好被子,紫鹃不由自主的把视线落到了黛玉的露在被子外的手臂上,上头守宫砂赫然而立,鲜艳触目。 她刚才在伺候姑娘洗澡的时候,特意多瞧了几眼,总算是守宫砂还在,宝二奶奶毁了容貌,家里怕是也容不下了,这个时候姑娘恰好回来了,一切不都摆明了,姑娘是回来接替宝二奶奶这个位置的。 适才,老太太听了姑娘还是清白的,高兴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就这样,在个人打着不同的算盘和小心思中,黛玉再次回到了贾家。几天后,听说宝玉不知怎么的,被舅母和二舅舅关在了书房里,半步不得离开。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她正在栊翠庵与妙玉喝茶论道,只妙玉手一抖摔碎了心头之物,她却悠悠品完一杯上好龙井茶,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只是明白了一件事,原来............ 含笑着摇了摇头。 半月后,忽然一个背影闯进了黛玉眼中,不是十分确定的问着身旁的紫鹃:“刚才那人,是不是我瞧花了眼,怎么好似与经常来园子里的馒头庵的智能儿如此相像?”虽然不是从小一同长大的,但是馒头庵的师太总时不时带着手下的小尼到园子里来,对于智能儿这人印象尤为深刻,也是因为惜春素来同这人最为亲近。 “姑娘莫去管那些人。”拉着黛玉换了条路,紫鹃这才解答着:“说是也是,说不是也不是。只是早脱了那身衣服,重回凡尘罢了。现在,是府里大老爷屋子里新来的姨娘,正得宠。”并不想多说什么,“姑娘以后若是遇上了,不理就是了。” “我看,孙绍祖又是端茶递水,又是给我塞银子的,真是奇了怪了。”把玩着成色极好的翠玉扳指,贾赦优哉游哉地抚着几撇山羊胡,享受着刚刚接手的小美人那双如若无骨的小手在他身上柔柔的敲打着。 一双枯槁的大手在小妾身上四处流利地摸索着,时不时伸进领口揉捏着浑圆隆起的胸部,惹得智能儿娇喘不止,担心的望了眼邢夫人方向,见她没什么反应,也就索性和贾赦玩闹起来。 对着铜镜梳妆的邢夫人瞅了眼自己的男人完全不顾形象的在她面前和另一个不知从哪里来的女人厮混着,丝毫没把她放在眼里。 还不知是香的还是臭的,就敢往屋子里带,要是沾上什么脏东西,看看这个小浪蹄子会不会像现在这样陪你玩。 心里嘀咕一通,秉性愚弱,只知一味顺从贾赦的她从不管这些,低低哼了一声,收回眼,挑出一只最为闪眼的金簪端端正正插在发髻上。 “就说嘛,我怎么就没想到,他莫不是想再用银子换我一个闺女?”脑中金光一闪,有所顿悟的贾赦抬起一脚放到一跪坐在地上的丫鬟怀里,享受起美人的按摩。 “他又不傻,你前头的闺女还活活被他折磨没了,现在哪里还蹦个闺女出来。”冷言冷语的回着贾赦的话,刚才这只还不够亮堂,邢夫人翘着手指,又挑挑拣拣起来,身为继妻的她哪里有过什么好东西,这个孙绍祖人瞧着不怎么样,但是挺会来事。 “他那句‘再把这断了的亲戚关系给续上’,这不是摆明再要一个我闺女吗?”身为男人的他自然对这句话心里有数,可是他就迎春一个女儿,总不至于把琏二当女儿嫁去吧。 一拍脑袋,“对,亲的没有,干的还没有嘛。你娘家兄弟不是有个女儿,我给认下了,配给他们家正好。” “你那女儿嫁去没两天就没了,我就这一个宝贝侄女,说什么也不能容你糟蹋。况且,二房的不是做主把她配给甄家少爷了,你现在多插一脚,不是明摆着毁人姻缘。”这个珍珠够大够亮,她得小心藏好了,不能被后面的这些小浪蹄子顺手偷走了。 “你还以为甄家真的能有出头的那天,别做梦了。还不如把你的侄女配给孙家,一嫁过去就是官夫人,以后得的好处还不都是你这个拉煤牵线的。”色心大起的贾赦一把抱起智能儿朝着屋内走去,果然还是孙绍祖知道他的口味,给他送了这么好一个美人。 “美人,今晚,我要与你大战三百回合。”放下帘子,顾不上脱下衣服就扑了上去,啃咬着美人儿胸前的两点红梅,云雨声此起彼伏。 贾赦,你大概还不知道吧,这个智能儿是孙绍祖认下的干闺女,现在,谁是谁的老乌龟还不一定呢! 第38章 苦与谁人诉 一直都没有穆归的消息,也不知道怎么和他联系,异常焦急又不能显露于外的黛玉一开始打算着让雪雁有事没事的就去与看府门的小厮们聊天唠嗑,却又担心太过显眼反倒不好,思来想去的,就找了个由头让小丫鬟春纤跑了几趟府外,方才得了点消息。 得知人没被官府抓着,才松了口气,只怀里总是抱着麦芽糖罐,但是怎么都舍不得吃,没个消息,她心里总踏实不下来。 “我这玉儿刚来府里的时候,只是个粉嫩粉嫩的孩子,一转眼的,都这么大了。”半搂着黛玉,依在榻上的贾母泪水在眼眶中打转着,最近不知怎地,总想起当年的一些事情,“外祖母老咯,不中用了,就盼着你能有个好归宿,也不枉你父你母把你托付于我。” “外祖母这是怎么了,提起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况且,我瞧着您还精神头正足,再活个五六十年亦不成问题,也就您自己总说些丧气话。”这段日子,每回见一次外祖母,她的心里头越发不是滋味,心里一次次发誓,一定要多尽孝,少惹她老人家伤心。“您要是再这样胡说八道的,玉儿可就恼了。” 人就是这样,在垂垂老矣的时候,听着有人说她还能活个百八十年的,心里就高兴,贾母也不例外,“好好,不说这些,还是我家玉儿对外祖母最好。玉儿也大了,该找门合适的亲事定下来了.......” 这都好几次了,每次来给贾母请安,话题都能绕到她的婚事上面,黛玉知道逃不过去,但也不想就这么糊里糊涂的被安排了,急欲开口表达下羞涩,年龄还小,暂时未考虑嫁娶之类的话语,然而这回贾母丝毫没有给她打岔的机会,表现出不如以往的强硬之态。 “你和宝玉是自小一块玩耍长大的,我打从一开始就看好我这两个宝贝玉儿的因缘,哎,在背后捣鼓事情的人太多,我也怕你舅母容不下你,更何况你的身子也不争气,某些人就钻了空子。” 眼神再次示意着让黛玉不许说话,喘了大半口气,贾母平稳而悠缓的声音再次响起来,“后来,你不在的时候,来了个甄家公子,我瞧着,心里嘀咕着‘就是家世太差了些,若是我的玉儿还在,配个甄家公子绰绰有余。’这不,又错过了。” “宝玉媳妇不是个有福气的,进门还没几天,就闹了这么一出,玉儿,你要认真听着,这是个好机会。薛姨妈同你舅母这对姐妹怕是有的闹腾了,这个轮不上我们管,只是咱也钻一回空子,讨个巧儿,来它个名利双收。” “外祖母,我不听这些,只要外祖母在谁还能欺负了我去。”羞愤的跺着脚,捂着耳朵怎么都不肯在听下去。 对黛玉话中之意理解错误的贾母笑呵呵的抓着黛玉的手:“老婆子我当然会护着玉儿平安,可玉儿......外祖母也想抱白白胖胖的曾孙子,否则怎么都闭不上眼。过些日子,我做主把你配给宝玉,你舅母她不会说些杂七碎八的难听话,名分上是差了一等,宝玉大概也不会进他媳妇的屋子了,你又是个好命的,一争气,生他几个,到头来不什么都是你的。”她不想把黛玉教的太厉害,因为厉害的女人,男人对付不了,而恰恰那个男人又是她亲孙子。 “我才不要嫁给宝玉,您就不要多费心思了。”每天都是宝玉宝玉的,她都快疯了,二舅母时不时的敲打,外祖母每日的唠叨,下人们怪异的眼神。 “不许耍什么小孩脾气,这件事就说定了。”要是黛玉不再清白,她这个当外祖母的想出头都没理,既然守宫砂在,看老二家的还有什么话说。 “老太太,大老爷求见。”珍珠端着杯茶,掀起帘子走了进来,黛玉与贾母的谈话只得暂时告一段落。 俯身凑在贾母耳边低语了几句,贾母浑身发抖,低吼了句:“这个畜生。” 黛玉没等问上什么话,就被赶了出来,在门口时遇上了正好进来的大舅舅,则恭敬屈膝请安。 “外甥女真是好福气,舅舅在这里先恭贺你了,日后要是外甥女飞黄腾达,别忘了大舅舅就好。”尖嘴猴腮的贾赦此时话里话外又透着渗人的意味,尴尬笑了笑,黛玉快步退了出来,没再理会。 “去琏二嫂子那里一趟吧,回来也有一个多月了,总赖在屋子里半步不出的,把昔日的姐妹情都给冷落了。”裹着披风,见着远处好像是宝玉的身影,选了条岔路,避开了。 王熙凤这些日子也在与二房打持久战,为了向所有人证明她王熙凤不是一个能被呼之即来,招之即去的人也为了要她的好姑妈知道,要是没了她王熙凤,她这个慈善人的面具还能不能挂的住。就在宝钗毁容的当晚,她就收拾包裹回到了贾赦邢夫人那边暂住几日,愣是王夫人怎么好言相求,都推辞不干了。 你不是有你那个好儿媳妇了吗,要我做什么。 哼。 “你在那头要是有什么缺的少的,可得托梦来说一声,下回我都备齐了烧给你。”一女人的说话声断断续续传进了黛玉耳中,随着步伐,越发清晰。 “也不知道你在哪里有没有想我,还是又搭上了个脂粉婆子的,顾着自己逍遥快活,早忘了还有我这么个人。” “还有块玉佩,那日你到庵里后厢房硬是与我厮混的时候,不小心落下的,在外面就是再苦我也没舍得当了换个馒头啃啃,现在一并烧给你吧。”仅一袭薄薄的亵衣裹在身上,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搓了搓手,从怀里掏出玉佩,正欲扔到火势正旺的盆里。 “新来的,别以为老爷在你床上多滚了几日,就以为自己了不得了,你那点本事还是老娘吃剩下的,还不赶紧过来给老娘捏肩捶腿。”墙的另一处,一泼辣的女人在吼叫着。 “算了,你还是不要到我梦里来了,在那边另寻一个好的,安生过日子吧。”还是不要让他瞧着昔日自己的女人正躺在别的男人身下承欢,是个男人大概都会吐血吧。 往前一抛,‘咚’的一声,听见玉佩与铜盆的碰撞清脆的碰撞声,转身离去。 在庵里的时候,她以为那里就是世间最肮脏的地方,出来之后,却发觉自己才是最脏的。 今天,是秦钟的忌日,或许只有她一个人还记得吧。 在智能儿走远之后,鬼使神差的,黛玉走到铜盆旁,垫着帕子捡起了玉佩。 好像,曾几何时,她也曾见过这样的玉佩,只是,在哪儿呢? “那人到底是谁杀的,总该有个说法吧?”声音从王熙凤的屋子里传出。 “我哪知道,贾知府说是,当书的人没钱赎书,一气之下半夜闯入古董铺中,杀人夺书呗。” 翘着二郎腿,贾琏不着调的应着话。 “你别拿那套东西来糊弄我,真当我是傻子呢,你就给我句准话,是不是你或者家里其他的人派人做的?”依旧响亮,落地铿锵有力,听着王熙凤应该身子爽朗不少了。 “我还没问是不是你让人做的,你就迫不及待的把屎盆子扣在我头上。”贾琏讥讽的说着,全然不顾多年的夫妻情分。 “你..........”胸一闷,连句话都说不上来了。 “你做了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别想着一盆子扣在我头上,让人指着我脊梁骨骂我孙子,好不容易才有一个的儿子,被你害死了,你是要叫我断子绝孙呢,还是想如何,给句准话,我等着。”这么多年他忍够了,这辈子就最后悔娶了这么个蛇蝎女人。 王熙凤这辈子都忘不了,她的男人会这样憎恨的看着她,终其一生,她也忘不了,贾琏从心底激出的恨与怨。 她错了吗? “林姑娘,我进去给二奶奶和二爷通报一声,你先暂时等一下吧。”小红着急的看着窗户砂纸上两个互相指责的人影,一咬牙,准备进去通报。 “不用了,我下回再来就是了。”看来,她来的不是时候。 离开,耳边却一直环绕着王熙凤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这世上,又有谁过的比谁好了,只是大都看着表面光鲜,一肚子的苦水自个儿尝着,不与外人道。 这厢,一路逃亡至千里之外的穆归与韩三开始了在驼队里摸爬滚打的艰难生活,‘杀虎口,包头成’,成就了多少英雄豪杰,又让多少人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不知,他们俩的未来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第39章 茶马古道 搓了搓结满冻疮,裂痕的双手,走到前面不远的小土垛子旁,坐下。 “这都到南面了,你怎么还拿着烟杆子不放?”弹了弹正冒着热气的烟杆,闻不惯这种味道的穆归移了移位置,皱眉说着。 “哦,段家姐妹给送来的,在北边的时候就听人说云南的叶子烟最好不过了,恰好嘴也馋,就挑了卷尝个味道。”耸了耸肩,韩三长吐了口气,云雾环绕下,他精致的面庞顿时模糊不清。 几个月前刚开始逃难的时候,两个从来没出过远门的人稀里糊涂的一路北上,误打误撞到‘杀虎口’,这才没了方向,也没多余的银子够他们使唤了,恰好一个驼队招人去蒙古,算是暂时谋个生计,自告奋勇也没真正受过多少苦和罪的两人就这样跑了趟蒙古,跟着驼队里的人学了不少本事。 可同时,也学会了怎么使用土烟卷,那时又是刚入冬的时候,越往北上,寒风吹着,大雪下着,而驼队里的老人们早已适应了风餐露宿的光景,却着实苦坏了他们两个,每天是想尽办法的往身上加衣服,然而这样一来,分量重了,步子更慢了,好几次差点就掉了队。况且身上真正的又能有多少衣服,穆归愣是把所有的衣服都给了受不得寒的韩老三,也不济事,在一次走山路的时候,两人初学乍练的捣了一个豹子洞,折腾了一整个晚上,这才成功制服了两头母豹子,用豹皮充当衣服裹在身上。 外面被风吹着的地方这下不冷了,里头每每一呼吸,浑身都能打着寒颤,韩三的脸色更是惨白,好在驼队的头也是个良善的,见新来的这两个小伙是个脚踏实地,勤勤恳恳的,就从自己的包裹里拿了点土烟,教穆归他们抽着。 “你们啊,太嫩了些,尤其是你,身子骨咋地弱成这个地步,一点都不像俺们陕西的汉子!”操着一口正宗的陕西话,厚重的大掌在韩三背上连拍了好几下。 “走驼队地,哪个不挨冷受冻的,嚼点烟草子就好哩。”不顾韩三一阵阵咳嗽着,又挨了一大掌。“汉子又不是个娘们,好看是没用场滴,看看你老哥,给俺这瓜老汉当半个儿正好,正好。”单手拿着烟杆,一个吸气吐气的,呛得从没闻过这么重烟味的穆归顿时倒退了好几步,止不住地咳着。而好不容易才咳嗽声渐弱正暗中对着穆归狭促笑着的韩三也不顾上许多,咳嗽声此起彼伏,逗得在蒙古包里休息的其他壮汉们大笑不已,直说南方的男人一点都不汉子。 “大叔,我们不用这些,还是你们几个老哥俩多抽几杆。”驼队里几乎人人都有只随身携带的烟杆子,只他们俩哪里见识过这个。 这驼队的头真真是个豪爽的陕西汉子,完全无视穆归韩三这种在他们眼中‘娘里娘气’的拒绝方式,硬是把烟杆子和烟草放在他们怀里,还热心的用自己的做了次示范。“是个汉子都会这个,真不晓得你们是打哪个地方来滴,在云南那头,女娃娃都会使这个,还不比你们强多了撒。”说完,转头就回去清点货物了。 个把月了还接受不了老大叔这种山西口音,每次只要一听着,韩三都能憋着笑上大半天,后来知道老大叔不知啥时候看上穆老大了,平时没少找他们聊天,说的全是他们家姑娘怎么有本事能干又是个臀大能生的,要几个有几个。 “母猪一趟还能下三个崽儿,我家啥子都不多,就丫头片子多,你多求(娶)几个去,一趟也能给你下个七八个的。”像模像样的学着老东家的语气,早已经笑弯了腰的韩老三直捂着肚子,“太.....,太.....太逗了,老大.......这个,你给拿着,做人家女婿,哪里能不晓得抽贼个噻。” 暗自佩服着,看来他的陕西调子学的也顶顶好,下回要是老大‘嫁’到那旮沓去儿了,走亲访友的,他够撑场面了。 咦,为啥是嫁呢。 哇,意想不到他连东北片子都会了,看来老大嫁哪儿,他都不用愁。 却没想到,一个兴奋,一句不落的,跟豆筒子一样,想的什么全给说了出来。 铁青的脸,对着韩三的臀部狠狠踹了几脚,“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能把你‘嫁’给这儿的蒙古女人,凭着兄弟情义,我保证一百两银子,低了,谁都不卖!”说来也稀奇,蒙古男人比起驼队里天南地北的人更加壮实个儿头也翻了一翻,只是一眼望去都五大三粗的,少有江南人特有的精致五官。自打韩三这张江南男人都少有的俊脸出现在草原以后,明的暗的示爱的女子不少,更没少为他打架的。 “老大,你可不带这样的,这些蒙古女人长的比我还高大,打起架来我都能落下风,你忍心我就此雄风不再,一蹶不振吗?”哇嘞,太恐怖了,说起来,他还是喜欢家乡的美人儿。 其实,在江南人眼里五官并不出众的穆归到了蒙古之后,在一个充满易激易怒的蒙古汉子的地方,他的稳重少言成了与韩三截然不同的风景,不少人都向马队里的人打听,却一一被马队的头也就是陕西老大叔暗中给回绝了,“另外那个小子,你们爱咋办咋办,就是今儿个捆去洞房,老汉子绝无二话。可这个不行,那是俺女婿,庵家里三个女儿大着肚子给他生娃嘞。”欺负着穆归和韩三不懂蒙古话,老大叔私底下没少转移矛头,故意让这些很深交情的蒙古商人知道,他这回不是为了赚钱来滴,是要带着女婿看看世面,接班嘞。 “没事少招惹她们,我们也只是路过这里,过两日交了货,再去置办新货,也就离开了,你要是真弄出点事情来,我就是死一万次都没法和你老爹交代。”因为自己的事连累老三到处吃苦受罪的,他心里已经够过意不去了,要是真因为一个姑娘永远留在草原上,他怎么跟村长夫妇交代啊。 “老大放心,咱俩是兄弟,你不娶,我绝对不找老婆。”举着手掌信誓旦旦的发着誓言,只是还没举到一半就被穆归一把拍了下去。 “我俩又不是亲兄弟,你家大哥,二哥的早娶妻生子了,就连你家小妹不也都在找人家了,你总不能一直挡着她的道吧。”好几次,去韩三家的时候,都被他二伯母叫住说话的,绕来绕去都是为了让他劝着老三早点安定下来。 当然知道穆归在说什么,“我婶娘那是.......”哪里是为了他这个侄子,还不是他家小妹看上眼前的这个榆木脑袋了,可试想自觉是书香世家高人一等的老头子还有他那个家境落魄却对昔日繁华生活念念不忘的娘怎么会同意这样一桩在他们眼中‘门不当户不对’的婚事,他出门前,又有人给小妹说了门亲事,给城里一个三十多的师爷当继妻。 他那个一心要把女儿嫁给昔日情人的儿子,再续当年未完姻缘的老娘自然瞧不上每个月就领几吊银子的师爷,可一心想再往上当个小官的老头子,就觉得师爷,有文化,不像衙役侍卫的打打杀杀,辱没他书香世家的名声,再说,师爷,还是天子脚下的师爷,可比他这个一文不值的村长来的体面,没再商谈,当初应下了。 那段消失的日子还不是替小妹到处奔波去了,哎,各家都的烦心事,不提也罢。 “老大,一路走来,你也见过不少姑娘,就没个动心的?”袖子下的手掌不由自主的摩挲着那根缝在袖口的大红色碎布缎子。 那个时常忆起的女子再次占据了他的脑海“自打那之后,我就没再穿过一见真正大红色的衣服了,配不上,太脏了。这个缎子,是我对以前的最后一点念想了,接在你衣服的破洞上,也算是物尽其用吧。”爽朗的声音下藏着只有他们两人才能读懂的苦涩,无奈与抑郁。 灵活的双手不断上下翻飞,一夜无眠,一副‘海棠春睡,鸿雁来归’图跃然袖间,咬断了最后丝线,“望公子早日雁塔题名,到那时,便忘了我吧。”衣服轻轻披在了缩在椅子上睡觉的男子身上,面目模糊的女子喃喃自语着。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该干活了。”推了几下韩三,穆归率先放下御寒的酒,跟着驼队的人搬起了货物。 在那之后,他们就再没聊过这个话题,一个存心回避,另一个心里也藏着事情,驼队是要到外蒙,绥远那些地方去买卖的,最后实在受不住寒的两人正好遇上马帮跑南面,就跟着马帮一路向南,却没想到,竟然到了云南。 一路上,两人私底下交易得的银子,还有大冬天的到河面上凿洞挖鱼挣的银子,全换成了上中下各不等的皮袄,羊皮,还有大包小包的边境人眼中不值钱的草药。更让人说道的是,韩三见原来连糖也能交易,就和穆归商量着在休息时煮它几锅麦芽糖,没成想,一出市面就大受欢迎。只是,小数民族人大都喝羊奶,马奶之类,又或者食用奶酪,麦芽糖恰好能代替价格昂贵的白糖,又能代替白糖的味道。 只是,唯一令人感到缺憾的是,韩三实在受不住寒,学会了拿烟杆子,幸好烟瘾不重,只是天一冷就得靠那个暖身子。 到最后,驼队的头,也就是他们现在时不时提起的老东家,还想法子让穆归跟他回去当女婿,“额们那里头,穷是穷了些,你要是实在不愿意到那里头去,就把额女娃子带走,一年的,我也不少跑你们那,就去儿你们那儿,歇歇脚,看看我女娃子和外孙子。”可惜啊,这么不错的娃,还给他弄丢了。 烟草烧尽后,韩三反手一转,递给了穆归,努努嘴:“要不,来上几口。”他这动不动就受寒发痛的胃,全靠这东西给挺着了。 “拿远点,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闻这味儿,喉咙就难受。”扯过烟杆子放到地上,“过两天开市,我们也去逛逛,备些好的东西带回去吧。” “啊咧,老大,我还以为你乐不思蜀呢,没想到还记着回去呢。”朝着对他挥手示意的云南姑娘摇了摇头。“该不会是念着某人吧?” “这是什么话,总得回去过年吧,再说都几个月了,风声也该淡了。”也不知道她过的怎么样,应该不错吧,比起跟着两个大老爷们东奔西跑的强多了。 “老大,咱们也就说开了,我瞧着你对她可是不一般,要没点什么我还真不信。”活灵活现的,像只拨浪鼓一样摇着脑袋,反正打死他都不信,别人不知道,那么多年兄弟,他还能不知道,老大看着不管事,实际上人更冷,还是个总不开窍的。这回,能为了一个女子做到这种地步,已经是稀奇了。 “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我干活去了。”单手撑地,站直身子,打算抬腿走人。 “老大,我可没说什么呢,你不至于不打自招吧。”按着穆归的肩膀,非得让他坐下。 “可咱们也实话实说,你别嫌我多嘴哦。人家是天上飞的凤凰,家里养的金丝雀,而我们只是个吃了上顿还得想着下顿的平民百姓。我这也不是什么老头子嘴里念叨的门第观念,非得门当户对的,只一点,你要看上蒙古女人,要愿意留在云南这里当上门女婿,甚至,你爱上我妹子,做兄弟的,我绝无二话,都给你办妥。但独独她不行,真的不行。”一声叹息,人的命运为什么总是这么奇怪,看上你的,你对她没感觉,而你看上的,也不得不因种种原因放手。 抿了下干涩的嘴唇,踢着地上的小石子,低声应了句:“我知道,况且我也没........”有些话,连他自己都无法欺骗,又怎能瞒得过精明的韩三。 “不,你不知道,你要是知道,每回会特地留着一小罐麦芽糖不卖,留给谁呢?”连他开口都不给,太可气了,俗话说‘兄弟如手足’,老大怕是早忘了,就记着衣服了。一脚把落到他跟前的石子踢回给穆归,“不管她是在她外祖家过的是好是坏,总能衣食不愁,我们也管不了她的嫁娶生子,因为毕竟还是外人。可退一万步,她在哪里过的不比跟你到处逃亡,风餐露宿的要好。”就他这亲兄长都管不了妹妹的婚事,半路认来的更是插手不得。 “老三,我真的从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大本事能对她管动管西,每次看着她孤苦伶仃的........”扭着鞋底,几下之后石子被压进土里,抬头仰视着万里无云的天空,“老三,我和你不一样,这世上,除了你这个从小到大的兄弟,我就这一个半路认来的亲人了,再也没了。”所以,他得珍惜。 “哎,算了,我又不是不通情理的,就拿她当妹妹吧,这样会好些。”抬手轻拍了几下穆归的后背,勉强笑了笑,带着没落的神情离开了。 这些话,他都说服不了自己,还能指望对老大有什么帮助。 这世上,情之一字,害人不浅。 而穆归一直坐在草垛上,不知想些什么,直至太阳落下。 刚走到歇息的驿站门口,一个矮了他半个脑袋的女子突然从树上跳了下来,还没站稳,就小跑步来到穆归面前:“穆大哥,我都在这里等你一天了,喏,这个送给你。”翻了半天都没找到,又爬回树上找了半天,这才拿从随身带着的背包里翻出了一个镂空银丝的小盒子,“这个,是我亲自采草药制作的,治疗冻疮最是有效。”素来大胆的云南姑娘,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直接把盒子塞到穆归手里。 还没等开口拒绝呢,这个姑娘像个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的就没个停下的时候。 “不许说不要,你们那里的人都婆婆妈妈的,就这点最不好了。我们这里的人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的,要就是要,不要就是不要的,大家说的一清二楚,这样才能没矛盾。” “那个,还有一件事,按着你们那里人的说法是,后天的明天的明天。”歪着小脑袋,掰着手指算着,并不是特别精通汉语的她总是弄个不明白,“还是后天的后天,咦,怎么就绕不清楚了,不管了,反正,明天的明天的明天的明天,记着哦,四个明天之后,是我成人礼,一定要来参加。” 末了,跑走的时候,回头羞涩的说了声:“我等你。” 只留穆归一人,拿着手里的盒子,冷风吹着,“我后天就走了。”所以,不要对一个外来的陌生人寄太多期望,尤其还是终身大事。 那么久都没点消息,不管怎么说,他都该回去找个机会看看她,也算是了却一桩心事吧。 而远在金陵的黛玉此刻抱着空空如也的糖罐,“你说糖吃完了,你就会来接我的,你人呢,大骗子。”抬起罐子好几次,又收了回来,最终没舍得扔出去。 “连外祖母都同意我嫁给孙家的恶霸了,我该怎么办?”下午外祖母找她拐弯抹角的谈了一个下午,最后让她要向迎春学习,哪个女子身上不担着家族重任,贾家现在已经进退维谷,要是她肯嫁给姓孙的,就能让他们贾家让姓孙的在忠顺王爷面前美言几句,或许就绕过他们家这次。 因为没找到那些古籍的拥有着,而贾家却不知怎么的惹了上面的一位大人物,现在的贾家只随便一阵风就能吹倒,连一直反对黛玉嫁给凶残的孙绍祖的贾母也掉转了风向。 “要是他们随意的给你安排一门你不喜的亲事,又或者在那种虎狼之地呆不下去了,你就装病,怎么严重怎么来。”熟悉的声音突然出现在黛玉耳侧。 对,装病。 一月后,在荣国府上下竭力隐瞒下,在贾家寄住的林家孤女病重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正门不远处,几个月前刚来的这里讨个生计的算命瞎子,终于睁开了眼。 第40章 祖孙斗 “玉儿,你听外祖母说,低下那些不着三四的婆子没少在茶余饭后的嚼着你二姐姐的事情,你莫听他们胡说。她.........”叹了口气,痛心疾首又哀婉地摇了摇头,“你也知道,嫁人嫁人,嫁了就一辈子是夫家的人了,做两口子的哪有不磕磕绊绊过日子的,新媳妇受点委屈也是在所难免的。”轻抚着黛玉纤细嫩白的手腕,“我当年刚嫁到这边的时候啊,上头婆婆姨娘压着,中间不省心的挤兑着,下头还有烦心小叔姑子,熬了一辈子,这才出了头。”史老太君迟缓的叙说着当年,想起这些年一个个把该送走的人送走了,该打压的打压了,好容易才享了几年清净日子,可老天就是不让人安生啊。 其实身为一个长辈,不喜欢那当年,尤其是些不干净的事情出来说,但是作为曾经的新嫁媳妇,她就想告诉这个外孙女,每个女人一辈子的遭遇大都相似,就看谁的本事大能忍出头。 “傻玉儿,女人只有熬着熬着才成了人,你二姐姐她没熬住,可你.......” “可我如何?外祖母是觉得林家的女儿就活该得平白为贾家搭上一辈子吗?”躺在床上,面无表情的冷笑着,若不是眼中含着泪,还真让人认不出这就是黛玉。 不悦的皱了皱眉,极快就舒展开来,和蔼地摸着黛玉的鬓间,双指从秀发中穿过,“傻孩子,什么林家贾家的,外祖母待你可从来都比府里的孙辈都好上几分,要是外祖母我也计较着劳什子这家那家的,我的玉儿还不得想着,这可是我嫡亲亲的外祖啊,愣是拿我当外人瞧着,多伤祖孙的情分。” 撇过头,半侧着身子背对贾母,冷笑的讥讽着:“外祖母就是觉得左右我就是孤女一个,欺负了也就欺负了,反正也没人能替我说话。”即使已经心灰意冷,却不忍也不愿以后的记忆里留下外祖母如此逼迫她的情景。 不管如何,这毕竟是世上她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了。话说的再狠,心还是不住的抽痛。 “玉儿。”贾母沉声怒喝,“我自问,自打你来到这这边起,那么些年我这个当外祖母的何时不是依着护着你,那个孙家,虽然是个武将出身,比起文官是差的不是一星半点,你父虽高至御史一职,可到底人走茶凉。”说至‘人走茶凉’时,又是一声绵长的叹息。那些成了孤女的王府格格们,也不过是上头依着还有点亲戚关系每个月发点份利钱,就嫁娶上看哪里能比得上父母健在又有兄弟撑门面的格格,当然这话,贾母只掠了一眼背对着她的黛玉,咽了下去。 她只想告诉黛玉,即使林如海曾经再风光,现在也已成了白骨一堆,有权有势的人家不会求娶一个家里没有任何势力的孤女,孙家虽然上不得台面,然也是现今风头正盛的官宦人家,比起低嫁,这个是不错的选择了。 然而话到了黛玉这边就变了味,握紧拳头,浑身难以抑制的颤抖着:“即使全天下的人都忘了我爹爹,可有着姻亲关系的贾家不能忘,难不成在外祖母心里,那杯茶也凉了不成?”转过身,质问着贾母。你们就是这么对待当年爹爹的郑重嘱托与交付? “所以为你选了孙家,这才不辱没我那可怜的女婿的一世清明,而且我也拉下老脸再三盘问过他,得了他的保证说,一定好好待你,这才点头应了这门婚事。”趁着机会,起身坐在床头,搂着黛玉怎么都不肯松手。 元春进宫后来成了皇帝的女人,她从没问皇帝待她如何;迎春因着五千两银子被不省心的老大卖了,她也一句不曾过问孙家如何;探春远嫁,即便偶有书信往来,也只字不提夫妻相处是否安乐;唯独这个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外孙女,这些时日,她总是能梦见孙家像欺负迎春那样的对待玉儿,没有一夜得过安稳觉,最后不顾娘家人不能插手夫家事的原则,硬是要老大把那姓孙的叫来,相看了几番,心里不住的嫌恶,这样一如猛兽般的男人,连宝玉的一分都及不上,怎能配得上她独一无二的玉儿。 最后,看着时不时痴傻的宝玉,她还是扯起笑脸应下了这门婚事。 从贾母怀里挣脱出来,“外祖母回去吧,我累了。”即使话圆的再好听,也改变不了他们贾家卖女求荣的本质。“外祖母,何必呢,一个家族若想兴盛,靠的是家中男人奋发上进,而不是.......而不是靠一个年近古稀的老人家来劝说我一个孤女为了报答十几年的寄人篱下之情,去委身于一个曾虐妻致死的男人。”思忖了片刻,气愤至此的她还是把差点就脱嘴而出的‘卖女求荣’给硬生生倒回了腹中, 愣怔片刻,贾母恍惚的摇了摇身子,她还以为黛玉不知道这些前因后果的,刚才才说了不少的违心话,没成想......玲珑剔透的人儿啊.......泪水一时间布满老脸,食指指着门外,大声喝道:“这些话,你真真该去说给那些就知道躲在女人背后的爷们听听,我年幼的玉儿都明白的道理,可笑一把年纪的他们竟然不知道!” 轻咬着嘴唇,不知道为什么,好像着才应该是她所认识外祖母一样,黛玉心中不曾闪过一丝愕然,比起适才那个她完全认不出来的老太太,这个熟悉多了。 嚎啕大哭的贾母见黛玉没有任何动静,一下子扑在黛玉身上,“玉儿,外祖母对不住你啊,更对不住我可怜的敏儿和林女婿,全是外头那些黑心肝的,这是要活活逼死我啊。我就独独这一个心肝,还让你们作践成这样,你们都亏不亏心啊。” 还是没有效果,脑袋倚在黛玉的肩上啼哭不止,心里则嘀咕着,看来这回是真把事情做绝了,看来还得再示弱。 “玉儿,外祖母也不怕你笑话,你大舅舅二舅舅的也都不是什么有出息的,这回为了几本不重要的书,得罪了上头,不说这一世荣华富贵,怕是连祖宗脸面,都要保不住了。可再怎么着,一大家子的就算流落街头,明儿个上了断头台,也断不能黑了心肝,拿他们这独一份的外甥女当筹码使唤。”松开黛玉,作势就要出去,斩钉截铁的说到:“你放心,外祖母护你护到底了,即使明儿个一大家子的流落街头,也绝不能让你这个当外甥女的替两个不着调的舅舅收拾残局,我干干净净的玉儿,没得为了他们的龌龊事脏了手。” “外祖母你又何必这般,句句话戳我心窝子,难不成你们觉得是我祸害府里至此,所以才想着赶走我这个祸害,府里就能平平安安的度过这劫?若是这样的话,明说便是,用不着大家还费心为我寻什么夫家,添什么嫁妆,我立马就能离开,绝不挡了府上的荣华富贵,成了人人唾弃的千古罪人。”她虽然经历甚少,但也不是个傻的,外祖母话中句句带刺,她又何尝听不出来,只是没想到他们祖孙还有针锋对麦芒的一天。 诧异地看着黛玉,不知她怎会这么理解,“玉儿何出此言,又是哪个碎嘴的在说东道西,告诉外祖母,看我不好好惩戒他们一番。” 自嘲的笑了笑,往内墙靠了靠,似乎不想贾母再扑上来,“既然没有这回事,那为什么贾家一出事,大家就要把我往外头推,弄得我都以为自己是煞星了。”既然是你们贾家自己弄出的事情,自然谁人犯错,谁人承担,何必累及无辜? 贾母绵里藏针,作为外孙女的黛玉也不遑多让,句句话亦是锋利的朝着贾母而去。 这么大年纪了,还得被小辈这般羞着,贾母一时间面红耳赤,窘迫的笑了笑,不知该说什么才好,“那玉儿不妨换个想法,这贾家的安危不用你担着,可自己的安危不也得打算一番,若是府里真有个什么,我也不忍心玉儿为了莫须有的罪名跟着大家吃苦受累的。”呸呸,府里当然不会有什么事情了,那位和皇帝本来就不对付,他说的皇帝还不一定信,况且以前的事情,若是皇帝不赞同,元春也未必能成妃,只是明着不用担心,可暗地里谁知道会出什么事情,况且忠顺王爷和他们府里本来就不对付,有心寻错,那是鸡蛋里都能挑出骨头来,总得有人把事情给压下去才好。 “若是府里真有什么说的,身为外祖母您的外孙女,自然该尽孝与跟前,这是做小辈的本分,玉儿自然不敢瞥下外祖母去独享富贵。”还是烫手的富贵。 眼底冷意尽显,贾母站了起来,扶着床柱,话中透着疏离:“可我这个做老人家的不舍得,玉儿还是准备准备吧,孙家也说了,他们不介意娶个带病的媳妇,就到那头养着便是。” 不顾黛玉的震惊,贾母迈着步子走到外间,驻足,“你父你母在你年幼时就已着手准备起你的嫁妆了,原本想着.........”摇了摇头,“罢了,不提往事,既然你也要嫁了,就一起带着,也算是全了当年林姑爷对我的一番嘱托吧。”她终究还是狠不下这心,眼眶红肿不已。 原本想着,早晚两个玉儿都能凑成一对,林姑爷给黛玉准备的嫁妆,那不还是宝玉的,现在看来,还是拨一部分出来充个脸面吧,省得外头流言蜚语的臭了府里的名声。 “若是当初我在棺中绝了性命,外祖母还是昔日最疼惜玉儿的外祖母,可现在..........”里间的黛玉幽幽叙说述说着,“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玉儿,你莫怪我心狠,敏儿还有林姑爷,是我这老婆子对不住你们啊,有什么怨的罚的就朝我招呼吧。推开大门,整个人天旋地转,轰然倒地。 时间还是一日日的过,随着孙家一箱箱的聘礼进门,王夫人眼中的欣喜是显而易见的,也正因为如此,才对贾母大开库房给黛玉添嫁的怨气少了几分。 这一日,农历腊月初一,黛玉出嫁之日的前一晚,终于到来了。 第41章 真亦假时假亦真 越是临近婚期,黛玉的身子越发的不争气,原本身子就不好,又是郁结于心,不吃不喝的,哪个能撑的住,躺在床上只留一口气了,这可怎么是好? 见黛玉竟然敢拿命与他们抵抗,贾母的心里也不好受,只避的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全当不知道,只临走时顺手带走了还蒙在鼓里的宝玉。 虽说日子近了,可王夫人他们也怕,若是大姑娘没撑过去,总不能喜事变丧事吧?这才众人又是求神拜佛,又是遍寻名医,一副不把林黛玉的病治好就誓不罢休的尽头倒让两房人空前的和谐起来。 这下,都寻到了专卖“灵丹妙药”的王一贴身上。 王一贴弓着身子,巧言令色得回着话:“大老爷,大太太,二老爷,二太太,这可真不是我本事大小的问题,若是病,用药自然能治,可我适才已经府门就感到一股煞气极其凶猛的朝我袭来,待我定睛一看,果不其然,整个府里上下乌云笼罩,大凶之兆,大凶之兆啊。”挥着拂尘,“那位姑娘定然不是患病所致,怕是命轻,扛不住此等凶兆。” “休得胡说。”贾政怒上心头,他本就是古板之人,对吉凶之兆又是深信不疑,乍一下听到王一贴的这番话,已然是信了,恰好又触及了近来心中恐慌之事,这颗心悬的就更是厉害了。 看来府里真是大祸临头了。 “我只是一介道士,还是个不成气候的,只是这些年常在两府上奔波着,府里的老爷少爷们对我也不薄,更何况我不也想能继续在两府里得些实惠谋个生路,这才卖弄了点半生不熟又早已丢的七七八八的本事了。” “那.......大师可有何化解的法子?”王夫人见这个道士既然能看出些什么,这说明还是有点门道的,一时间语气都变了。 不过,在她看来,即使有祸头子也绝对是那些狐妖媚子招来的。 这辈子就没被人喊过几次大师的王一贴见到向来趾高气扬的贾府众人还能有求到他头上的一天,志得意满,转起了脑袋,哎,这是个多好的机会,早知道,他也糊弄上一把,还愁银子不滚滚来吗,真可恨那个臭娘们....... 这年头被人揪到把柄的滋味可真难受,哎,平白丢了个大差使。 “二太太也知道,我当年在终南山修炼的时候,师傅座下收了五个弟子,我行老大,又与药有缘,这才以救病治人为旨,对五行八卦,奇门遁甲之术,只学了个皮毛,担不起此等重任。”银子啊,白花花的银子啊,哪个傻子生意送上门还往外推的,全天下除了他,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鬼知道他这个半路出家的道士哪里来的终南山,还师傅........不过小时候在道观里的时候偷学了两招,出来一糊弄就糊弄了一辈子。 即使心里就像剜肉般疼,王一贴也咬牙楞充没事人。 “那可如何是好?要不,我们把马道婆请来问问,她总该有破解的法子。”这下,邢夫人着急的连更加不着四六的人都想到了。 这下子,怕是只要能破解了贾家这一劫,就是阿猫阿狗他们都能请来当神佛一样供着。 又来一个,这年头谋个饭碗的还真不容易。王一贴心里叫骂着。 挥着拂尘,摇头晃脑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情:“不用不用,我虽不精于此道,说来也是有缘,前两日刚遇上一个与我一同拜在师门里修道的师弟,他恰好是精通此门,现在想来或许是老天特意指派他来提府里化解此劫的吧。”要是让那个道婆子抢了先,他就没法交代了。 “那还劳烦大师快快去把大师的师弟请来,到府里查看一番,早日破了这劫,我们也好早点安心。”见是有精于此道之人,邢夫人便要王一贴速速将人请来。 很快,两个时辰之后,王一贴带着一个年轻道士进了贾府,一见面才一通话愣是把贾政贾赦他们糊弄的云里雾里,好像真来了个神仙拯救他们家一般。 “既然是那位姑娘受不住大凶之气,怕是源头因在她所居住之处,不妨先领我去那边瞧瞧,若有端由才能一举将鬼怪制住。” 这下,王夫人心里更是不舒服了,她说的就是没错,那个就是个害人精,这才把她的宝玉祸害成痴傻,又克的府里到这个地步。“大师尽管查查,若是有什么妖魔鬼怪的,千万不要手软,灭了便是。” 说着便带头往贾母的院子走去,因为潇湘馆早已改成了祭祀之处,这些日子黛玉便一直居住在贾母院子里的偏房。 “不,这位夫人,照贫道看来,乌云聚集之处并非在这边,而是那边!”反手一指,那方向恰恰是大观园。 心里‘咯噔’一下,王夫人讪讪的笑了笑:“大师是不是弄错了,人可是在这头住着。”院子里现在只有宝玉住着,这不是明摆着说她的宝玉是祸害吗。 “你若不信,那我不说便是,只是府里不出两日,定会大难临头,那时,就是你们把大罗神仙请来也救不了了。”道士转过身,准备循着原先的来的路回去。 这下邢夫人和贾赦着急了,“大师,看,我们看,甭管是哪里,只要能化了这劫你哪里都去得。”末尾,邢夫人还暗中瞪了眼王夫人,凭什么说你儿子是祸害,你就不乐意了,你们房里拿个鱼目当珍珠,乐意宠就宠呗,有本事就别祸害我们这一房啊。 贾政一把毫不留情的一把推开挡在前面发妻,带着道士向大观园方向走去。 这可如何使得,王夫人顾不得颜面尽失,快走几步跟上前面的队伍,硬是把人先带到了潇湘馆。 潇湘馆,原先是黛玉搬进大观园后的居所,当时‘死后’王夫人便把此地改成了祭祀之处,起初说的好听,是因为黛玉是林家的人,进不去贾家供奉祖宗牌位的祠堂,但是又怕老太太没个念想,就特地设了一个祠堂,供着黛玉的牌位。 话虽这么说,可里面的牌位却不是单单为黛玉这个外人供的,浓郁的香火也不是为黛玉而点的。一切的一切,都得从元春说起,那时元春逝于宫中,按理说,皇帝的女人是天家的人,生前死后都是属于天家的,连牌位也得进天家的祠堂。可元春,一没生子,二来,倘若她是皇后,没个孩子傍身倒也能进天家的祠堂,可差就差在出身也差,甚至还因为什么其他的原因,反正连谥号都没得就草草下葬了,更别提进祠堂一事。 可这却成了王夫人的一块心病,她的元春以后可不能连个送东西的人都没,几番僵持之后,只得先暂时在栊翠庵供奉她的牌位,可这终究不是一个长久之计,也怕哪日这就成了天家人怪罪他们的借口。 恰好,黛玉之事一出,王夫人便打着这个名义,干起了挂羊头卖狗肉的勾当,明着是说可怜林家外甥女没了还没个牌位,但实际上黛玉的牌位只在角落里放着,需要的时候才拿出来,而元春的则光明正大的摆在正堂。 这道士说来也是个神人,一番细细勘察后,还真找出了猫腻,拿着那块刻着黛玉姓氏的牌位气的都说不出话来了,掐着大腿,这才神色如常:“这人都还健在,你们便已经把牌位给准备好了,这不是存心要她命。怪不得现在只剩下一口气了,她要是没了性命,也是让你们给活活作践的。”一个甩手,只听得“啪啪”几声,这块刻字的木板就掉进炭炉子里,不见了踪影。 “那就是说,没事了。”简直快晕眩过去的王夫人,手里的佛珠都要被扯断了,总算松咯口气。 看着炉火烧的正旺,道士抬头看天,半晌后,摇了摇头,“你们瞧,这天还是乌云密布。我们这是找着了那个姑娘体弱的缘由,却还没有寻到府里的煞气所在。” 一群人照着他指引的乌云密布之处,谁都不曾料到,竟然是宝玉的怡红院门口,王夫人一下子就炸开了,大喘着气:“怎么可能,你这胡说八道的道士,来人啊,把他给我扔出去。” “弟妹何须那么紧张,说不定不是宝玉,只是里头的一个丫鬟呢,总得除了这一害,难不成还让府里上上下下都为这担惊受怕。”贾赦完全不顾王夫人的阻拦,推开门就让道士进去了。 一圈巡视下来之后,并没有发现什么脏东西,贾政与王夫人自然是心里松了口气,可还没等放松,道士的一段话顿时打蒙了他们:“这回我下山来,是受师傅特地嘱咐而来,说是曾是在五百年前,曾有一只石猴破石而出,大闹天宫之后,被压在五指山下,后被一和尚救之,师徒几人一同去由西天取经,当然这是话本小说里的故事,在外面是个茶馆的,就能听说书的在说着。师傅交代,这毕竟是天机,不可泄露,我也只得以这种方式和诸位说道,话说,有一回,又出来一只与这顽劣石猴一模一样的猴子,即使连那和尚都认不出来,可最后,真的还是真的,假的则是由妖怪变幻而成。” 这话,听得贾政等人一头雾水,他们家何时与猴子扯上关系了? 道士倒也不急,缓了缓,继续说着:“贵府上的公子自由携玉而生,这是众人皆知的,可当年,同年同月同时,另一位与贵府公子长相一模一样的公子也出世了,又怎会那么巧,世上竟有两个一般模样的人?该说的,贫道也先说到这里了,再往下去,就是泄露天机了。” “不过,你们也不用担心,这毕竟‘真亦假时假亦真’,世间纷扰,又有谁人能说得清楚真真假假。贫道就此告辞了。” “大师且慢,你还未替我们府里化解此劫。”一直沉默不语的贾政也开口了。 而那道士沉思片刻后,摇了摇头:“无须贫道做些什么,府里的事情,诸位老爷夫人心中早有计较,一切照旧,自然可平安度过这劫难,至于那个姑娘,移到府里最南面的屋子吧,北边阴气重,不利于其恢复。若是再不放心,也可由我亲自做法,以保明日她能顺顺利利的上花轿。” 贾家破石头,算你倒霉了,我总不能把这个罪名扣在丫头身上吧,那就只能多劳你担待了。 第42章 母老虎误嫁中山狼 很快的,黛玉就被转移到了贾家最南边的屋子,这时,已是旁晚十分,而早已候着的喜娘也进了屋子。 “姑娘,明儿个可是大喜的日子,总得吃些东西,你这样不吃不喝的,熬坏了亏的是自个儿的身子。”紫鹃端着白粥,半蹲在床前,红肿的眼眶,一次次不懈的哄着黛玉喝粥。 “姑娘,你这样是没有用的。”喜娘在雪雁的搀扶下走了进来,“倒不如我和你家小姐说道说道,我都送嫁那么多次了,还没见过不乖乖上轿的新娘子。” 紫鹃踌躇的看着跟前这个似乎很怪异的喜娘,心里攒着各种不满,府里即使在怎么样,也不能随便找一个看不见的瞎子来当喜娘啊。 “我虽然看不见,可经我手的新娘不计其数,这一点紫鹃姑娘可以放心。”点了点头,摸到床边,“这新娘子出嫁我们这些当喜娘的也总有一些私房话话要同新娘子说,你们这些小姑娘家不适合听。”而后,不容分说的赶走了紫鹃和雪雁。 待房内静若无声时,喜娘突然‘噗嗤”笑了出来,“那小子在逃难的时候还不忘跑到我家里来叮嘱一番,要时刻注意着你的消息,当时我就在想个是什么样的丫头,能让穆归那种没个冷热的人给记在心上。一直都想来瞧瞧你,没成想还真见着了,可惜就是不能亲眼看看是什么样的天仙才能被那小子给看上。” 早在听这喜娘说话的时候,满是委屈的黛玉已然反应过来,这时已经不知是惊是喜,撑起虚弱的身子,诧异的开口了:“你认识穆大哥?” “怎么,现在该吃点了吧。”突然凑近黛玉,喜娘悄悄说着:“否则可没有力气往外逃了,咳咳,你可别指望我男人背你,这辈子除了我,他要是赶背别的女人,看我不废了他。” “你是........”脑中一道白光闪过,“是那个故事里的那对夫妻?”那个瞎姑娘和跛汉子的故事。 “哈哈,我怎么不知道我都成传说了。我家那口子自从那之后,就扮成了算命瞎子天天在荣国府门口等消息,你别瞧他婆娘我是个瞎的,他扮瞎子愣是学不会,我可费了大工夫教了。原本今儿个他能再扮一回道士,可还没来呢,半路上就被人劫了胡,喏,截胡的人来了,你俩聊聊吧。” 喜娘对推门而进的人眨了眨眼,与进来的人擦肩而过时,低声说着:“我去外面替你,可也得快点,腻歪的话就少说,别耽误了计划。” 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近乡情怯吧,在贾府冒充假道士才仅仅几个时辰,然而所见所闻却让他抑制不住的气氛与痛心,攒了一肚子的话要和她说,最后却只吐出一句:“丫头,你还好吗?” 欣慰的笑着,总算一切都还来得及,要是以她那性子,能因为一碗粥就绝食好久的人,现在遇到这样的事情,还不拼命。 抓起一直放在床边的糖罐子扔了出去,这么久在贾家都甚少落泪的黛玉,眼角触及那抹熟悉的身影时,顿时泪流雨下。 “不好,不好,什么都不好。当初你是怎么答应的,我找你的时候,你都能在。可我........”每晚抱着糖罐子到天明,你都不曾回来,只是这般羞人的话,怎能说出口。“可我被贾府的人欺负至斯,就没见到你出来替我打抱不平,他们欺负我娘家没人,连你也不要我了。” 总算,还能哭,还能生气,比他预想的情景已经好多了,天知道他赶来之前满脑子都是她香消玉殒的场景,一如他们第一回见面那般。 一把接住抛来的罐子,在手里掂量几下,里面是一点麦芽糖都不剩了。 没有任何停留,两个大跨步,走至黛玉床边:“丫头,是我对不住你,当时还想着,不管怎么说,他们都说你亲戚,总不会太过分,而你也比受我连累而东奔西跑的好,看来,是我想错了。”一回京就听到这样的消息,当时就想冲到贾家把里面的人都拖出来狠狠揍上一顿,然后拖去游街示众,这世上哪里有这样的亲戚! “你说过会照顾我一辈子的,我不要嫁给那个姓孙的;我要你帮我报仇,不能让他们欺负我娘家没人;我要你答应,以后再也不随便把我送人了。”这几个月受的气,不知为什么,在突然看到穆归的一瞬间,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好,咱们现在就回自己家,再也不用被你那些黑心亲戚欺负着了,这个仇,我一定替你报了让你能消消气,还有,一定会养你一辈子的,除非你哪日想嫁人了。”打算找件外套提黛玉穿上,能再过几个时辰,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就能带着她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还没站起来,一个脑袋扑倒在他怀里,撕心裂肺的痛哭起来,抓着他的领口,怎么都不肯松手,“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我一直在等你,等你把我从这里接出去,一直在等,你一定嫌我是个麻烦,所以才不要我了,我保证很乖很乖,出去以后不挑食,一定好好吃饭,不挑剔衣服,有穿的就够,还会帮着你做家务,不要不要我,行不行!”这世上她已经什么都失去了,若是连最后仅剩的都没了,真就活不下去了。 “好啦。傻丫头,我保证,一定,我在,你在;你在,我亦在;我不在,你也要在;你不在,我也不在,就这样,一辈子。”抱着在他胸前哭泣的人儿,这辈子,他打定主意不松手了。 “不许骗我!”嘟着嘴,鼻子不时地抽搐着。 “嗯。这样能放心了吧,来,粥要凉了,我们先吃饭,这样才有力气出去。”端起小桌上的那碗粥,盛了一小勺,递到黛玉嘴边。 “我的糖没了。”这么久没吃东西,还真的饿了,不知为何,现在才感觉到饿滋味。亲启红唇,一勺白粥灌了进来。 “我再给你做。”又盛了一勺,见她已经咽下了上一口,这才再次递上,“可你也得答应,以后无论遇到多大的事情,都不能不吃东西。” 点了点头,要不是实在没招了,她也不至于出此下策。 一碗粥才刚吃完,在外面顶替穆归做法的喜娘走了进来,“外面有个自称贾家二奶奶的要见你,我怎么都赶不走,这可如何是好?”前半句是对黛玉说的,后半句则是在问穆归。 还没等穆归说话,黛玉已经开口了,“请她进来吧。”贾家的二奶奶只有,宝姐姐和凤姐姐。 “还是小心点的好。”对贾家人印象已经一塌涂地的穆归并不赞同黛玉的做法。 “没事。”只是她以为这个人会是王熙凤,却没成想进来的是薛宝钗。 “宝二奶奶怎么来了?”屋子里已经恢复了原样,喜娘陪着黛玉,而穆归藏身帘后。 宝钗也不傻,刚才若不是她硬闯,还不知道在外面的是喜娘,而道士却不见踪影,想来应该是在屋子里吧。 “林妹妹是打算走吗?”话一出口,屋子里的穆归黛玉三人顿时感觉形势不对,穆归更是从帘后走了出来,护在黛玉身前,神色紧张的看着宝钗。 “你们不用那么紧张,我只不过是来送新娘子的,这真的新娘子走了,假的怎么着也得再补一个吧,否则明日丢了两府人的颜面,这得多难堪啊。”像是和她无关一样,宝钗轻笑着,只是无人知道面纱下的容颜此刻是多么扭曲。 “啊?”黛玉不可置信的看着宝钗,沉思片刻后说道:“你为什么要帮我?”她怎么都想不出一个能让宝钗帮她的原因。 “那个姓孙的配不上你,而我也只是恰好要处理一件事情,正好,这个机会成全了你我,大家相得益彰,不是么?”只是眼中的笑意并未达底,看着一如当初的黛玉,宝钗一时间恍惚出神,打量着如老母鸡般护着黛玉的穆归,感叹着:“你比我幸运,可得好好珍惜啊。” 留下一个麻布袋子就开了,带穆归解开绳子,黛玉不由得惊叫出声,躺在里面之人,竟然是薛宝钗的嫂子,薛家呆霸王的夫人——夏金桂。 而这又是另一桩事情,自打薛蟠入狱,夏金桂就一直想着能回到娘家去,可‘老娘教过,这嫁差了,没事,把薛家的底给挖空了再嫁就是了。’可烦就烦在,她婆婆薛姨妈虽然及不上王夫人那般精明,却有一点不容小觑,那就是把银子把的死死的,怎么都弄不出来。 最后,不得已,想了个招,说娘家认识个官,能免了那呆霸王的罪,就是银子上要费些事情,薛姨妈一听,不疑其他,把薛家的最后的老底都翻出来交给了夏金桂。 就在夏金桂准备包袱款款逃走之时,遇上了恰好回娘家又去她屋里讨杯水喝的小姑子薛宝钗,几杯以蒙汗药为辅料的茶水下肚,夏金桂早已昏迷不醒。宝钗这才心生一计,用她来替换黛玉这个真新娘。 办好一切的事情后,宝钗并未久留,说了几句祝福黛玉的话,就独自离开了。 趁夜色正浓,一行人从南门溜了出来,当然喜娘还是留下了,要不明早谁人来扶一个被掉了包的新娘上轿子。 “呀,那本书忘带了,这可怎么是好,我们赶紧回去拿吧。”匆忙之下,黛玉根本没想起来那本要她好好保存的书,然而一出贾府门就记了起来,这可怎么是好? “没事,书就留在那里吧。”背着黛玉的穆归眼中闪过一抹厉色,不屑的勾起嘴角笑了笑。他趁着去贾宝玉屋子里的时候,把剩下的几本书全都塞在了他屋子里不显眼的地方。 .......... 两日后,市集上皆在传着荣国府被抄家之事,而其中的罪名不乏一点,私藏禁中之物。 而某人则多了一个乌鸦嘴的称呼,“早知道这嘴这么灵验,我就说的再惨一些了。” 难得这些他真的不知道吗,谁知道呢,谁又在乎呢! 第43章 大厦倾,贾母逝,贾家止 一时间,坊间纷纷扰扰说的谈的全是贾家之事,更让人瞠目结舌的是一条条念都念不完的罪名,比起其他三家来,罪名更是严重上不少。而一条私藏禁中之物,更是让贾家的人都摸不着头脑,他们什么时候私藏皇家的东西?而王夫人则心中惴惴不安,该不会的以前元春把皇帝赏给她的东西给了娘家,所以皇帝不高兴了?不可能啊,皇帝那么多宝物,怎么可能会在乎两个上供的花瓶。 被官兵押解着的她前前后后思踱着这几十年的事情,怎么也想不出来这个私藏禁中之物的罪名为的是什么,最后只得这样安慰自己,这皇帝要你命,哪里管你是不是清白的,什么脏的臭的屎盆子都往他们家头上扣........要是娘娘还在那该多好,府里也不至于落到此等地步。 想着想着,王夫人一会儿怨着自己不争气,没能多生几个女儿进宫得宠,否则宫里有宠妃当靠背,谁能动他们分毫!不多时,又怪起了不争气的元春,你说你都进宫这么些年,再怎么着也得生个皇子啊,再一想,也随着旁边的邢夫人等人一同哭着,这以后可该怎么办啊? 才刚哭上,就有一侍卫来报,说分别从贾老太太的院子里和贾家二少爷的怡红院里搜出了好几本东西,待拿上来交予忠顺王爷,还没翻上几页,忠顺王才翻了两页,‘哗啦’几声,几本书照着贾政贾赦的脑袋扔了过去,“赦老,政老,你们可是对当今不满?” 此话一出,吓得贾政贾赦连忙跪了下来,嘴里直诚惶诚恐地喊着不敢不敢,可两人这下心里犯嘀咕了:他们费了多大的功夫,都没找到这几本书,怎么会从老太太和宝玉的院子里搜出来。 这下子,事情就不一般了。就像当年的秦可卿一样,他们发现了她的身份,当下就弄了个法子让她暴毙而亡,这叫为当今圣上考虑,是为人臣子的本分,所以他们的元春才能从一普通的宫中女史一跃尊至妃位。他们当时想着能找到这几本书,更重要的是书背后的那个人时,把人除了,拿书去皇帝那里邀功,这叫‘忧吾皇之所忧,急吾皇之所急,替吾皇把所有潜在的威胁扼杀于摇篮里’,大大的忠臣啊,谁人敢挑他们荣国府半句错处。 可现在就不一样了,从他们府里搜出来了这一套书,这说明什么,无非就是他们对那位念念不忘,不满当今的励精图治,私底下在密谋着夺回那位的天下,这个罪名,就是反贼,举家连坐都不为过。 “政老,这话你就留着去向当今哭诉吧,就算是当今能饶过你,那位。”忠顺王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你们也没好果子吃。”看来,还不用他动手,等着对贾家下手的人都得排到天边去。 “瞧瞧,瞧瞧,你们得是多作恶啊,那么多人等着要帮你们刮骨挖肉,政老,好好受着吧,未来的日子还长着。”一张纵欲过度的脸笑的都开了花,凑到贾政跟前,他就是要这个自己为天底下就他一个干净清白的贾政看着,他即使再瞧不上他这个败家王爷,可过去,现在,甚至是未来,他始终是主子,而他们贾家始终是奴才,即使女儿爬上龙榻,还是个不成气候的奴才。 “还请王爷在当今面前多替贾家说句好话,贾政感激不尽。”一把年纪了,还得老泪纵横的跪在地上乞求着曾经最为不齿的人,真是太难为贾二老爷了。 “这个倒是个好苗子,可惜啦,不知道会流落到哪里去,不过。”忠顺王粗糙的双手在宝玉的翘臀上捏了几把,嘴里时不时的发出啧啧声,“好说,好说,要是哪天,你的宝贝儿子流落到本王的床上,我一定替政老好好照料着。” 一直养尊处优的宝玉何曾在光天化日下被人当成小倌调戏过,吓得直往离他最近的贾政爬去,边哭着,嘴里喊着:“父亲,父亲,救我。” 贾府的命运真被某只假道士给言中了,这下,昔日的宝贝疙瘩成了贾政后半辈子心里挥之不去的一根刺,在他心里宝玉已然成了那个生来带煞,祸害贾家至此的妖孽转世。毫不留情的顺手一推,贾母王夫人等人的哭喊声似乎丝毫传不进他耳中,只突然朝天大笑:“冤孽啊,冤孽啊。” 由于对荣国府众人的罪名并未下达,大家也只是暂时被收押在府中由侍卫看管着,而两房人的争端才现在开始。 “私藏禁书的罪名可别扣在我们这房的头上,别忘了东西可是你们房搜出来的,也是你们房里的妖孽转世才害得府里成这样的,别想着我们房替你们担着这个罪名。”大家都知道所有罪名中,莫过于私藏禁中之物的罪名最为严重,忠顺王一走,贾赦就嚷嚷起来,誓要和二房撇清关系。 “大伯,话可不是你这么说的,若是几个月前,官府抓到了那个拿书的少年,此刻若是我们到圣上面前邀功的时候,你们房敢说自己不要这个赏吗?可我们老爷是看在大家是兄弟的份上,有福同享。”转了一个下午佛珠的王夫人见大房开始要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她无辜的儿子身上,这下,也坐不住了,加入了战场。 要是现在场景倒过来,他们房里也会把荣耀给他们房里的,怎么现在身为大伯的不能替侄子担着了。 “弟妹,这话可不能这么说,那些龌蹉事都是我家琏二去做的,那就是我们房里该得的荣耀,什么时候就成你们房施舍的了。”反正他已经横了心,死活都要和晦气的二房分开,说不定还能减轻些罪名。 眼睁睁看着半辈子积累的财富就这么被抄走了,王熙凤便一直处于呆滞状态,怀里紧紧抱着被今天这阵势吓坏了的好容易才睡着的巧姐,听着贾赦一说,转过头看着背对着他们的贾琏,眼中闪过一丝晦暗不明。 不顾公婆和姨母他们吵的厉害,挪了挪位置,“我也自知罪孽深重,以前何时怕过报应,现在......还真是担心巧姐儿受我的连累。看在我们夫妻一场的份上,我就把巧姐交托给你了,希望你能看在我们曾经也有一段好日子的份上,好好待她吧。” 沉默不语的贾琏听着这一番话,不可置信的抬头盯着发妻,多久了,多久没看到这个要强了一辈子的女人还能这样和他说话,安抚的笑着:“你不用........”这样憔悴的妻子,他从未发觉,原来也是需要人遮风挡雨的。 伸手捂住了贾琏正欲开口的双唇,含泪摇着头,“不用,我知道,逃不过这劫了。”希望,她的付出,能让琏二善待他们的女儿,即使以后再娶也没有关系。 “会没事的。”一把环住母女二人,将之紧紧拥在怀里,他们这家人从未像现在这样互相依偎着,现在想来,已是悔不当初。 “嗯,会没事的。”汲取着最后的一丝温暖,王熙凤温婉的微笑着。 若是琏二的这句‘会没事的’只是一句连他自己都欺骗不了的违心话,相比较之下,王熙凤的则多了几分决绝与坦然。 .......... “你们,这群不孝的东西,都别吵了,有罪名,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你们以为自己能摆脱的了干系。”拄着拐杖一次次敲击的地面,贾母抱着宝玉,毫不留情的驳回了贾赦要在这个关头与他们分道扬镳的想法。 别的不好说,她院子里的偏房只有黛玉住过,没想到她竟然养了一条毒蛇,十几年还捂不热那颗冷血的心,临了临了,还不忘反咬他们贾家一口。 敏儿,这就是你要给我的报应吗,你好狠的心,连老娘,兄长和侄子侄女都不认了吗? 话说,贾老太太也是个有趣的人,在不管不顾要嫁把黛玉嫁给恶名昭彰的孙绍祖时,她在心里对贾敏说,有什么报复就都冲着她一个老婆子去吧。现在,报应真的来了,又开始怪起早已入土十几年的薄情女儿,连老娘都不认了。 “老太太,你一直都护着他们二房,我们不计较就是了,怎么现在轮到谁要上断头台了,你也想拿我们这房替他们顶罪,你说说看,自古有这个理不?”他可没忘,还有一本书是从老太太房里搜出来的,难不成是二房和老太太早已得到了东西,还私底下分赃,一直拿他们大房当猴儿耍。 “你,你这个不孝子..........”全身的血液都往大脑里冲,突然间贾母长大了嘴,“啊,啊!”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昏厥倒地。 就在众人的互相指责声中,贾府众人迎来了另一道圣旨,除了李纨与李纨之子贾兰能暂时留在府中由护卫看管之外,其余一干人等一律收押候审。 接连半月,刑部尚书连审数十堂,终禀其结果与圣上,王熙凤依律当斩,贾家一众爷们除贾琏贾兰贾宝玉外一众发配宁古塔为奴,终生不得返京,一干女眷丫鬟婆子于十日后在菜市场当街发卖,令人意外的是向来慈善人的王夫人不知怎地也被挖出了陈年案底,贬为官奴。贾琏贾兰贬为罪籍终生不得录用。 最后只剩宝玉一人,迟迟没有等到有关他的旨意,只得一提的是,贾母在几日前的昏厥之后,便不见好转,当夜,嘱咐了几句模糊不清的嘟嘟囔囔后,拉着宝玉的手,再也没睁开眼。 也许是找贾敏与林如海算账去了吧,只是这种境地下,别提仪式,连块棺木都没有。还是黛玉知道后,背着穆归当了白玉簪,找了块风水宝地,安葬了贾母。 这又是另一桩事情,自打穆归和韩三回京之后,起初为了把黛玉救出来,几个人不眠不休的在跛汉子家里想辙,紧接着就是里应外合的跑了一趟贾府,待救了人后,又听韩三的妹子说,在他们离开之后,到现在都时不时有陌生人在村里打听穆归的消息。 穆归和韩三以为是那件命案的事情还没淡下来,恰好他们运了几十大车的货物准备在京城里开个铺子,专卖少见的稀奇物件,比如云南的各类饰物,塞外的珍惜草药,皮毛等等,两人一合计,既然有家归不得,干脆就在城里买个带铺面的小院子,也省得做买卖每天还得跑大半天的路。 顺理成章的,在一番忙碌的准备之后,黛玉也住进了这个只有五间房子的小院子,虽然比起贾家而言,是简陋的不能再简陋了,可对于当时三个人挤一间小竹屋的境况来说,已然是好上太多。 因为身体不好,在忙着筹备开铺子事宜的穆归雇了一个夫家姓安的大婶来照顾家里的起居生活,当然因为他们两个男人成天都不见踪影,倒还不如说,这安婶是用来照顾黛玉一人的还差不多。 只是这世上终究没有不透风的墙,即使穆归他们未曾提过一句,可在跟着安婶出去散心的时候,黛玉还是知道了贾家被抄家之事,算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只在远处驻足了一个时辰看着贾府被重兵把守着,想了很多,从进府,祖孙情,姐妹情,还有那段与宝玉的懵懂情怀,到暗淡离府。 一切都觉得恍若隔世。 刚准备要走,就见两个官兵仅仅用一块木板抬着贾母的尸体,匆匆离府,情急之下,她也带着安婶跟上,见他们随便找了个城郊的乱葬岗,随便一埋了事。 夜晚,忙碌了一天的穆归和韩三回来后,饭桌上,黛玉几次欲言又止,又止欲言的,待安婶收拾了饭桌,她还是没有开口。 最后只得在房中翻了半天,从首饰匣子里取出了那根白玉簪子,让安婶拿到当铺里换了些银子,又交托由安婶的丈夫买了块好地和上好棺木,这才安置了贾母。 一袭素衣,跪在地上,给贾母烧着纸钱,对着石碑上的几个字,自言自语着,总说着说着,又哭又笑的,什么都提了,从小到大的,却决口不提最后这一年的事情,好似从未发生一般。 “为什么不告诉我?”一个巨大的黑影挡住了黛玉头上的阳光,“在你心里,我就那么没度量!” 从地上拿出一沓纸钱,纷纷洒落在火炉中,看着黛玉因为不小心被烫出了好几个小包,穆归心疼的把她拉至一旁,“我来吧。” 还以为穆归生气了,站在一旁的黛玉不时的用眼角打量着他,见他神情间只是略显疲惫,并无恼怒之色,这才放下了心,“我只是.......只是.......”她知道穆归不喜贾家的人,其中最为甚者则是那个能把亲外孙女送入狼窝的外祖母和曾经与她惺惺相惜的宝玉。 “即使再不喜欢,她也是长辈,这点肚量我还是有的。” 最后,临走时,穆归还是出人意料的陪着黛玉在贾母坟前磕了三个头。 贾老太太,虽然我们素未相识,但怎么说,你们贾家的衰败,也和我多少有点干系,这一点,小子穆归在此向您老人家道歉,至于丫头,我会照顾好的,若是你不能保佑她一生顺遂,也不要对她作怪就好,最起码,看在她是唯一那个为你送终的份上。 一切,就都烟消云散吧。 夕阳西下,伴着大雪纷飞,两人携手朝着城里走去,“谢谢你,还能陪我来祭拜她。” “不用,左右我也没事。”若是贾老太太在天上清醒的话,就该知道,真正大度的不是他这个外人,而是这个一直被亲情伤害着的傻丫头,是她,还能对过往释怀。 别人对我不仁,而我却不能不义,不是因为我太善,该得报应的都已经得了报应,一切总该放下。 从怀里拿出一个匣子,“还有,以后别动不动就把东西当了,这回幸好是选在自家铺子里,否则你这根价值连城的簪子怕是一辈子都赎不回来了。” “呵呵.......你怎么知道的?”打开匣子,见碧玉簪还完好无损的躺在那里,黛玉即欣喜又尴尬,欣喜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回来的东西回来了,而尴尬每次做坏事,都能被某人发现。 “走吧,回家吧。”一前一后,雪地上两人的足迹如同一条结实的铁链,一步步将两人紧密连接在一起。 一阵大风刮来,黛玉顿时弯下了腰,脸颊被寒风吹的生疼。 “还不要我背你?” “不,就不。”谁要你说我骨头铬的你生疼............ 第44章 最是可怜慈母心 日子还是不温不火的过着,穆归和韩三每日脚不沾地,忙的连回来吃饭的时间都没有,而黛玉也渐渐习惯了这种闲适安逸的生活,或在躺椅上看着韩三屋子里的书籍,或逗着安婶那才刚学会走路就满屋子乱跑的孙子,又或者什么都不做,一觉浅眠,一天也就过去了。 也不是她不想出门,只是这冬天,一开门狂风大雪的,着实是冷的刺骨,还不如在屋子里暖和着。 只是,这天临近年关,腊月二十出头,家家户户都喜气洋洋的在放爆竹礼花,东家才一串‘噼里啪啦’的结束,西家紧接着就‘轰轰作响’,午饭过后,无法入眠的黛玉,只好披上披风,带好帽子全身裹的严严实实的,这才踏出屋子。 刚洗完碗,正在准备年货的安婶见黛玉朝着厨房走来,赶忙擦了擦手,迎了上去,“好些年都没这么冷的冬天了,姑娘怎么不在屋子里呆着,快些进来,冻着就麻烦了。” “外头实在闹的慌,左右我也睡不着,来给婶子做个伴吧。”这厨房里的地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食物,盆子,连人过去都难,“瞧瞧这地上乱的,两个东家说这是姑娘第一回过这种样式的年,怎么着也要多备些年货,各式各样的,让姑娘都尝个鲜。”当时请安婶来做活的时候,在称呼上可是纠结了不少时间,向来自给自足的穆归不喜欢人家一口一个的喊着少爷,按他的话说是,听着就别扭的很,叫老爷之类的,就更怪了,后来安婶的男人被招到店里干活,安婶干脆夫唱妇随的跟着喊了东家。 麻利的把蔬菜和几个木盆子堆到一边,给黛玉开了条路,又从外头拿了张小竹椅,关紧了门窗确定了没溜进来一丝冷风,这才重新在黛玉对面坐了下了。 “婶子买这么些肉是做什么用?”角落里的一个盆子里堆着满满的猪肉,又白又肥的,让习惯清淡饮食的黛玉皱了皱眉。 “那些啊,都是我家那口子天不亮就去屠宰场买回来的,几十斤的白花花的猪肉,家家户户的,过年都会备些腊肉,熏肉的,我也不知道姑娘和两位东家更好哪个,干脆都给做上。”快一个月的相处了,安婶对黛玉还是有几分了解的,尤其是在饮食上,“姑娘太瘦了些,可该多食些肉,腊肉熏肉的比起新鲜的肉来说少了几分油腻,而且,我的这个手艺可是娘家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保管你吃的还想要。” 看着小山一样高,还肥的流油的猪肉,黛玉的脑袋就大,这几年她胃口越发的小,肉食吃的就更少的,甚至在贾家的最后两年已经是清茶淡饭,连点油腥味都闻不得,出来之后的日子却‘不好受’了,以前是没钱买肉吃,鱼汤却没少喝,现在有钱了,只要和穆归韩三的一张桌上吃饭,他们为了治她这个毛病,特地让安婶单独给她一个碟子,里面放着每顿饭必须吃完的肉,否则下一天的甜食没收。 一开始,迫于两尊大神坐镇,她只能慢吞吞的,一点点的,把肉丝夹到碗里就着饭咽下去,没两天那两位就成天成天的不见踪影了,以为没人能管她了,当天中午晚上两小碟子的肉愣是一口没动,还偷偷窃喜了半天。 第二天一大早,她才知道报应来了。 “婶子,前两天穆大哥做的冰糖葫芦还有豌豆糕呢?”每天早上起床后她都能看到各种不同的小吃出现在桌子上,北京的豌豆黄,山西的豌豆糕,陕北的老磨豆腐........前几天从河边屋子里取回些晒过的新鲜虾米时,她第二天一大早就喝到了撒着虾米的咸豆腐脑,邻居家送来一筐山楂,她也让安婶给后巷子那家人送去了瓜果蔬菜作为还礼,后来在饭桌上一提,韩三提议吃冰糖葫芦,穆大哥也就答应了。 “姑娘,大东家说,除非姑娘每天把该吃的肉吃完,否则以后不会再做东西吃了。”从饭桌上的砂锅里盛出南瓜粥,又在放酱菜的碟子里加了些水腌萝卜,安婶好笑的看着黛玉和她家小孙子一样,每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找糖吃。 不过不得不说大东家做吃的东西手艺可是不一般,尤其是糖,她也没少给家里的两个孙子买糖吃,每回他们吃不下都是她帮着解决的,可市面上的糖,糕点太甜,腻的很,吃了第一口就不愿意再吃第二口了,他家那口子总说,你都一大把年纪了,当然嚼不动了,可小娃娃他们就爱吃这个。 后来,见大东家的做起糖来一点都不含糊,甚至好几次给姑娘做的糖人都像模像样的,二东家每回吃着画坏了的糖人,嘴里没少念叨:“老大,我们是不是弄反了,该去开个专门卖糕点糖果的点,就你这手艺,没人能挡的住,何必埋没在家里呢。” 不信邪的黛玉花了一个早上时间,找遍了院子的角角落落,这才不甘心的放弃了,盯着某个小家伙在她面前大口大口吃着外面卖货郎叫卖的冰糖葫芦。 为了能保住吃零嘴的权利,黛玉‘忍辱负重’的开始了食肉生涯,虽然不能完全改变吃素的性子,但眼见着已经不那么消瘦了。 看着安婶在冷水里择菜,本来也想帮着做上一点活,才刚伸手就被安婶果断拒绝了,“这水冷的很,可不是姑娘这种拿书本子的手该碰的,要是姑娘真想找点事情做,今晚包饺子吃,姑娘也当是凑个趣,包上几个给两个东家尝尝。” “嗯,那好。安婶,这院子里就我一人怪冷清的,我们也买些爆竹来放,噼里啪啦的,也热闹一回。”省得韩三没事总拿她用滚烫热水洗米的事情笑话她,她才不要被那两个男人看轻了。 “好,反正这些活也要耽搁好几天,等会我就出去买,到店里的时候,我让两个东家早些回来,说姑娘特地准备了炮竹等着他们呢。”她可不信这样娇滴滴的姑娘家会点炮竹,到时候可别吓坏了,还是得把两个东家请回来,何况他们这段时间每天都见不着人,就是再忙也得回家陪姑娘吃顿饭啊。 才刚立志要做个居家过日子人的黛玉,梦想还没出发呢,就已经被安婶小觑乃至否认了、 “马奶哦,马奶,新鲜的马奶哦,卖马奶啦。”随着一串叮铃铃的铃铛声传进了屋子里,安婶一拍脑袋,“瞧瞧,我把这件事给忘了,两位东家特地嘱咐我,说马奶养人,我总给忘了,姑娘还是先回屋子吧,正好我绕出去带些炮仗回来。” “卖马奶的,等等,等等,这家要,这家。”安婶顾不得刚洗好的菜,开了门就对外头喊着,连喊了好几声,直到马儿脖子上的铃铛声越来越近,这才转身进屋,拿了几个大碗,“姑娘快些回去吧,外边太冷。” “不碍事,我穿的不少,我也跟去瞧瞧。”外面反正闹哄哄的,她一个人呆着反而冷清的难受。 跟着安婶走到院子门口便不再向前了,只是远远的打量着前方路口站着一匹莫约下巴处长了一小撮黑毛的大马,安婶站在一旁,而一个身穿棉衣的卖货郎接过安婶的碗,钻到马腹下,不断挤捏着马乳,时不时安抚着马儿的肚子,细长的马奶喷了出来,直至挤满一大碗。 安婶接过碗,付了钱,回头看见站在门后的黛玉探着脑袋,挥了挥手,让她赶紧进屋去。 “姑娘还不觉着冷呢?瞧瞧,脸蛋都白了,进屋暖暖身子去,早上东家给留的点心,一直都在锅里暖着,我现在就给你端到屋子里,一边热着身子一边吃饱肚子。”倒出三分之一的马奶放在小锅子里煮着,待小气泡稠密了之后,倒在碗中,安婶又趁着空隙,看了眼锅里一直温着的红薯和紫薯糕。“这黑薯少见的很,我活了大半辈子都没见过,听二东家说是他们在外头的朋友特地送来给他们的,姑娘等会该多吃几个,两位东家说,要是觉得味道好,我就留下几个,让婆母种种看,以后也能让姑娘吃上。” 这是南边某地的一道小吃,将红薯,紫薯煮熟或是蒸烂之后,碾成泥,加入糯米粉制成丸子,后过油胀大,就成了一道点心。因为黛玉不喜太油腻之物,对糯米也不甚喜爱,穆归就用米粉替代糯米,炸则成了蒸,最后,丸子倒是没成,简直活脱脱的紫薯,红薯糕。 拿起锅盖,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只见里面红紫交错放置,显得十分生趣,黛玉也多了几分胃口:“好,那婶子出去,我先把木栓插上,再回屋子吧,婶子把东西放着就好,我若是饿了,自己来拿便是。” 刚插上门栓,还没走进屋子,一阵敲门声传来,以为是安婶忘带东西了,没多疑心什么,黛玉就打开了门。 不是安婶,是一个容貌端庄秀美,保养得宜,但是衣着简朴的妇人。 妇人温婉地笑着,既不让人觉得生疏,也不让人觉得有何失礼,“我是隔壁新搬来的,就在这家。”像是怕黛玉不信一样,妇人抬手指了指与穆归他们家只隔一面墙的院子。“才刚搬来,家里乱的很,连处放椅子的地方也没有。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寻处地方躲躲,不给他们添麻烦。所以想着来结识一下邻里,顺带讨杯水喝。”朝着黛玉眨了眨眼,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着:“若是姑娘家中不便,那我便不打扰,改日再登门拜访。” 还在纠结着到底该不该让陌生人进家门的黛玉,不知怎地,对这位妇人感觉异常良好,就像当她流落农家,虽然在努力适应着平凡的生活,可有些东西,印在骨子里是一辈子都不会变的,不想让穆归他们担心,她也在竭力隐藏着那一面。 毕竟,这是她自己的选择,现在也该担着。 可眼前这个看上去就不似安婶那样的寻常妇人,让她顿时有种惺惺相惜之感,亦或是用‘同是天涯沦落人’更为恰当。 “恰好我一个人也闷得慌,还是夫人您出现的及时,给我解闷来了。”把妇人迎进了门,在客厅里歇息着。 “我娘家姓石,夫家姓金,你就叫我金姨吧,这一句句又是‘妇人’又是‘您’的,让我这个来噌水喝的都要不好意思了。”金姓妇人可能是因为突然一下子进了炭火旺盛的屋子,两颊异常的红,神情也略显激动。 “我父姓林,金姨就叫我黛玉吧。”素手摆弄着茶具,将第一杯茶递给了妇人,“这都年关了,金姨怎么现在搬家,过了年清闲些,整理起来也方便。” 避过了黛玉的视线,妇人接过杯子,抬起左手,袖子半遮面,品了口茶,“也没什么,只是日子合适,说搬就搬了。” 一边同黛玉闲聊着,妇人同时也在不着痕迹的打量着屋子里的摆设,眼眶一红,趁着黛玉不注意,借着吃茶的机会,拭去了。 黛玉感觉到妇人是个有故事的人,不过这是别人的私事,也不是她能过问的,见有些气氛尴尬,恬淡的笑着:“正巧,也是我吃点心的时候了,不如金姨陪我一起吃些,解个乏,也祭祭这五脏庙。” 知道是自己失态了,“我这来讨杯水喝,还带蹭顿点心,回去要是说给我那口子听,他该羡慕我的好福气了。”言语间始终掩不去似有似无的哽咽声。 黛玉前脚才刚踏出屋子,妇人拼命捂着嘴,已然失声痛哭。 直到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才急急忙忙从怀里拿出帕子,擦干了不知是鼻涕还是眼泪,深呼吸几次后,才像没事人一样的看着由远及近的黛玉。 “金姨来尝尝,听说这个黑薯南方少见,我也才第一次尝,要是觉得味道好,下回也给您送去一些。”从托盘上端下几个一个盘子和两杯马奶,还有两个小碟子,而后夹了一块紫薯放到妇人面前的碟子里。 “是个精巧的玩意,闻着就让人食指大开。”浅尝了一口,“味道极好,不甜不腻,这个做糕点的人手艺能称得上厉害了。” “不知是谁做的,真想让我.......”停了停,“夫君也尝尝这滋味,让他总说这世上没有他能看得上的糕点。” “一直没问,你家里可还有其他人,我瞧着你该和我一样不是个会下厨的。”妇人解释着,“所以才有此一问。” “家里也没什么旁的人,只与两个兄长迁居于此,而这糕点是大哥做的。”在心里暗自比较着红薯与黑薯哪个味道更好,相比而言,她更喜欢黑薯。 “啊。”金夫人一声惊呼,心里一阵绞痛,拿着筷子的手一颤抖,才咬了一小个角落的黑薯糕应声掉落在地。 “瞧我,笨手笨脚的,没想到这么美味的糕点竟然出自一男子之手,有些意外罢了。”试图辩解着,金夫人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是我拖累了他们,要不然也不会........”在享受着穆归和韩三两人无限制疼宠时,尤其是穆归,她却忘了,在世人眼里本该是‘君子远庖厨’。 “做兄长的,自然要承担起照顾弟妹的责任。”即使对这个家里三个人的背景与境况了如指掌,但金夫人还是顺着黛玉的话接了下去。“你们家爹娘有福气,两儿一女,这是谁也及不了的福气啊。” 即使对金夫人有几分好感,但黛玉也不会对一个初次相识之人说什么重要的事情,所以也未曾对金夫人话语中的错误做出解释,“这天底下的当父母的都有子女,金姨若是要羡慕,这天底下人人都该被羡慕着,何止我们一家。” “是啊,是啊。”神情没落,模糊不清地应了两句,“我当年也有过一个儿子,后来.......罢了,不提那些伤心的。” 浅尝着马奶,黛玉借着端杯子的时候,细细打量着处在悲伤中的金夫人,心里唏嘘不已,并无开口说话。 “这马奶冲鼻的很,金姨若是喝不惯,不妨加点糖去去味。”打开一个画着明代侍女的小罐子,黛玉舀出一小勺麦芽糖倒在杯中。 “不用,我在娘家未出嫁时,就是喝着马奶子长大的。”啜了一口马奶,“好就没闻到这个味道了,真快忘了。” 回味过后,好奇的看着黛玉舀着的糖稀“这个是什么糖,倒是稀奇的很。” “我喝不惯这个味道,家兄说马奶子养人,怎么都要我喝。”舀了一勺麦芽糖,点了点头,无声的询问着金夫人。 “来一勺吧,我还没尝过这个味道呢。”金夫人却不急,嘴唇轻抵着勺子,就着勺沿抿着糖的味道,“好香的糖,可是哪家铺子有买,赶明儿个我也让.........让我夫君去买来尝尝。” “这可是独一无二的,哪里都买不到。”黛玉作神秘状的摇了摇头。 “这.........也是你那位兄长做的?”睁大了眼睛,完全不信的说着。 微颔首,皱着眉一口气喝完了马奶,今天她吃了三块黑薯糕,小半块红薯糕,一小杯马奶子,已经算是吃撑了。 “这个........我家夫君一直胃口不好,我也一直寻着些稀奇的东西想给他换个口味,也好开开胃。”指了指碟子里才吃了一小口还掉在地上,其余根本未动的糕点,“这些,我还是带回去给他尝尝,要是他能喜欢,能多吃几口,我就谢天谢地了。” “既然金姨喜欢,正好锅里还闷着一些,不如都带回去尝尝吧。” “我这连吃带拿的,已经是不该了,这个是我当年出嫁时,我娘给的镯子,就两个,一个给了出嫁了的女儿,剩下这个原本想指望着留给无缘的儿子未来的媳妇,现在......”抿了抿嘴,睫毛不住的抖动着,“你我也算是有缘,我也见着你特别亲,留给你了。”话毕,从手腕上退下一个质地极好的墨玉镯子。 无论黛玉怎么推辞,金夫人都不肯把镯子要回来,无奈之下只得暂时收着镯子,再找适当的时候退还。 在剩下的所有糕点都装给了金夫人,顺带还从她私藏的糖罐里倒出一小罐子麦芽糖给金夫人带回去尝尝。 黛玉锁完门回来的时候,发现原本掉在地上的糕点也消失不见了。 金夫人左手右手的满载而归,才刚走到自家院子门口,门就开了,里面出来几个衣着精细的丫鬟婆子,“夫.......” 几人连忙开口:“夫人,见着小主子了吗?” “没。”见一个个贴身伺候多年的人明知故问的,“我累了,伺候我歇息吧。” “夫人不回府吗?”一个经年的老婆子赶紧给这位神秘的金夫人披上上好貂裘,“府里传来消息说,老爷在等着。” “不回去了,让他等着吧。”从丫鬟手里重新抱回了两个罐子,“你们拿个餐具来,把这个给老爷送去吧。” 在客厅里,掂量了半天,才一‘狠心’夹了五块糕点放在精致的碗具里,又分了小部分的麦芽糖放在金边小糖罐里。 快马加鞭,还热气腾腾的糕点就已经到达了金夫人口中的老爷手中。 “王爷,这个糕点,福晋说送回来给王爷尝尝。”管事婆子借着余光打量着上位男人的神情,这才支支吾吾说道:“是小主子亲自做的。” “啪”的一声,男子手中的杯子扔到了地上,厉声道:“一个男人做这些事情,成何体统。” 低下的婆子没说什么,只是不忍的低下了头,良久之后,才开口说道:“这话,王爷就不要对福晋说,她受不住。” 男子没了声音,他又何曾不知这辈子最对不住的就是这位结发妻子了。 挥了挥手,让婆子下去。 良久,良久,婆子口中的王爷,金夫人嘴里的夫君,才慢慢掀开盖子,看着已经冷了的糕点,颤抖的右手,花了多大的功夫才能拿起那块黑薯糕,在嘴里细细嚼着,嚼着。 夜半,中年男子唤来了侍卫,“去告诉福晋,这款糕点极合本王心意,可否请.......他到府中专门为本王做一次。”多大代价都可以。 第45章 初提漕帮,媒婆上门 “姑娘不用这样外道,这儿本来就是姑娘的家,自打我在这做活起,就见两个东家一直拿姑娘当手心上的宝捧着,再忙,再累都不曾把姑娘你抛在脑瓜子后头。” 安婶在院子里给太阳光下的架子上的腊肉翻着个儿,想起了早上天不亮就出门的两个东家特意对她的叮嘱。 一抹红晕浮于脸颊,“这我自然是明白,可也不想给大哥,二哥添麻烦。”侧着身子抱着毛茸茸的兔皮枕头,一筹莫展的黛玉眉宇间多了几分忧愁与挂心。 在外人面前,她总是称呼着穆归和韩三为大哥,二哥,不知情还真以为他们是打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三兄妹。至于私底下的时候,韩三没事就拿黛玉的各种糗事打趣儿,回回羞的她想尽法子来反击,自然二哥什么的这种尊称也轮不到一个整日欺负她的人身上,至于穆归...... “要是姑娘想去瞧瞧那我便领着姑娘过去。”大东家像是未卜先知一样,早上出门的时候特地给了她些银两,说是若姑娘提起要去牢里看看贾家的人,就用这些银子打点牢头行个方便。才一个早饭的功夫,姑娘就支支吾吾、拐弯抹角的起了好几次话头。 原本还想再逗一番黛玉的安婶,终究没藏住事,一股脑的全给倒了出来。只是末了,另加上了一句她自个儿的想法:“只是牢房重地的,晦气的很。”不是一个清清白白姑娘家该去的地方。 她又何尝想去那种地方,只是没瞧上一眼,心里难安,又怕看见了贾府众人现在的惨状,泛了怜悯之心,给大哥和二哥添麻烦,这才举棋难定。 而这边从天不亮就开始忙活,一连好几个时辰,终于把这支走漠北的驼队运来的货物卸到了仓库中,虽然有安婶的丈夫带着两个儿子在搬,还从码头上临时召了几个搬运工,可当东家的穆归与韩三并未甩手不干,反而穆归在每个麻袋或是木箱子上开个小口,无论是香料还是皮毛,或是珠宝,只要一经他的手,立马就能分出高低好坏来,而后把各类物品按照产品的好坏残次分门别类的存放,而韩三更是满场打转,手上毛笔一直在记录进出货物的账簿上快速记录着,还要根据穆归与驼队头敲定的各类物品不同的价格精确的算出他们要给驼队一手付清的银两。 直到临近中午,两人这才头晕眼花的从仓库中走了出来,随便找了家酒楼摸着咕咕直叫的肚子,点了三菜一汤,跟饿鬼投胎似的就着米饭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这回的货可真是不少,年底应该没有往这头跑的驼队或马帮了吧。”在包厢里,韩三压低 声音与穆归交谈着。 因为卖的货物稀奇,加上他们在出逃期间一连搭上了好几个马帮与驼队的,正常来说,很少有马帮和驼队喜欢往这头跑,因为路途实在是太遥远了,他们若是从杀虎口外的地方或者云南收货,在中原地区转手卖给商家,当中的利润的最大的。可若是一路跑到东边南面的,怎么算都是亏了,也少有商家能出得起昂贵的进货费,这一来一去的,物品的价格就得涨,压在手里的几率就大了。 他们是靠在外头收了近二十车的货才起的家,在北面孤寒之地,家家户户都拿着自家采集的药材去与马帮驼队交易的地方贩卖,价格也是几个铜板就能称上好几斤,即使连稀缺昂贵的人参在那边也是常见的很。到了这边经由铺子里卖出,利润依旧非常可观,然而当中漫漫长途的运费,以及很多很多难以长时间保存的物品腐烂他们都得照价吃下,其中的损失也是不小。 “没了,这是最后一趟,我也多吃进了些,明年开年能撑上一段时间。”喝着茶水,穆归思量着这满满一仓库的货物能支撑多久,“账面上还有多少能动的银子?” “只剩一点,其余全压在货上了,百两银子都不到,这样下去不是个长久之计,我们还是得自己组个商队,无论是马帮还是驼队的,走我们这边太远,加上他们要先绕到其他地方去卸掉自己的货,耽搁太久。”端起面前的茶水一饮而尽,浓郁的茶香散去了嘴里食物的味道,韩三顿了顿声音,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嗯,商队肯定是要建的,只是我们现在雇不起一直队伍专门帮我们家运货,只能再等等。”这个方面他们两个都想过,却无奈于资金不够,只能付大价钱叫驼队马帮的专程运到这边。 ”要不,我们只组一只队伍,在中原地区弄个中转站,从那头接手他们的货物,在时间上能省不少,而且自己的人价钱也不至于太贵。”驼队马帮的,按正常情况,都会在中原地区卸货,等上十天半月与当地往来的晋商交易后,才慢慢赶着队伍往南面来。在这过程中,有什么好东西也都被晋商提前抢走,留给他们的一般以次品居多。若是他们自己有一只队伍能去山西等地提前候着货物从北方或是云南等地运来,就能晋商有同等的机会选择上好物品。 “走水路行吗?”望着临江而建的酒楼下潺潺流水,几艘漕帮的货船引起了穆归的注意,“走水路比陆路快,而且当中有一条贯穿南北的大运河,且就黄河水势而言,西高东低,顺风顺水。” 顺着穆归的视线看去,远处陆地上呈现出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无数的工人正在货船上卸货,“真不愧是民间的土皇帝。”抿了口茶,韩三半眯着眼推算着漕帮的人数,工钱,船数,货物,很快就得出了一个大概的收入与支出。 而穆归则是注视着分散在码头不同角落,衣着富贵的漕帮管事身上,“他们可不是普通的漕运,你瞧那边。”指了指被大片阴影笼罩的北面,又指了指靠近他们的南边,“南面的工人大都是扛以麻袋,力气大的一人两袋,瘦弱些的莫约一袋,但是你看北面,则是五六个人抬着木箱子,按照他们的力气,什么东西能重到需要好几个人同时抬起,而且那边身着墨蓝色衣服的管事也更为密集。” “你是说........”韩三无声的张了张嘴,口型比划出‘兵器’一次。 “应该差不了。”世间能重到这个地步的东西,也只有铜铁之物。看着下面忙乱中透着整齐有序,穆归心里暗暗敬佩:“漕帮本来就是个江湖组织,况深浅难测。” “这笔钱看来是省不下来,无论是水路还是陆路的,总得选一个供养着他们。”韩三愤愤不平的说道,水路是快,可漕帮的费用怕是不比驼队马帮的便宜,更是更贵。 “反正这批货还能留到出了年,我们再商量商量。”水路快,但价格肯定更贵,驼队太慢,而且只能吃进晋商们不要的货,对他们大为不利,更何况每走一趟大大小小的东西都见腐烂,根本划不来。 “嗯。”他们得再多打探一番,选择一种最为适合的方式把损失降到最低。韩三眼波一转,俊美的脸上显出几丝异样,“你不是不喜欢贾家的吗,怎么还想着让小妹去看看。” “她嘴里不说,你还瞧不出来,自打她外祖母过世之后,总是闷闷不乐的,与其藏着捏着贾家的消息,倒还不如大大方方的让她去瞧瞧,瞧过了,心也就淡了。”夹起一粒盐炒花生米丢入嘴里嚼着。 “就担心看着那家人落魄的样子,一个心软.........”耸耸肩,韩三的意思不言而喻。 “所以,我不没跟着去。”瞥了眼韩三,穆归并没把他的话当回事,这一切他早就料到了。 “老大,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老实人,看不出来啊......”韩三哈哈大笑,举起茶杯,敬了穆归一杯。 怪不得老大给安婶的银子只够疏通牢头的,只要老大不去,黛玉没钱自然不能做些什么。 穆归幽幽叹了口气:“还是不要去瞧的好,就怕眼下瞧着他们落魄,又生事端。”他默认让黛玉去牢里探贾家众人与他内心想不想让黛玉去,还是两码事的。 “你啊,怕是这辈子都过不了美人关了,当年那个.......”像是知道韩三要说什么一样,被穆归狠狠瞪了一眼,缩了缩脑袋“怎么就耸成了这样。” “日子还是平静点的好,有些事情过去了就过去吧,莫再提了。”尤其是不要在某人面前提起,他可不想留下一个坏印象。 “前两天村里的王婶来城里,正好路过铺子门口,我就请她进来歇歇脚,喝杯茶,正巧聊着聊着就说起了你。”缓缓的左右摇晃着茶杯,韩三酝酿着情绪,凝视着水波,眼中闪过一丝皎洁,暗自低头笑了起来。 “哪个王婶?”穆归皱眉思索着。 “就是那个王媒婆,她说一直挂心你孤苦伶仃的一人,想在村里给你寻摸几个好姑娘相看一番,要是成,早日就把人家定下来。”韩三一边学着王媒婆说话的方式,一面蹙眉打量着穆归的神情,心里暗爽不已。 “用不着多事,我一个人挺好的。”他反正左右一人,上无父母,下无子女的,成不成婚都无所谓。 “老大,你可别想逃,我可替你答应下来了。”一个杯子飞了过来,韩三立马跑出了三丈远,拿起桌上的托盘挡着脑袋:“这上次该说的话,我们都说过了,趁着现在你俩还没到那个地步,就当完全没那么回事,大家还是相安无事的过日子。若是你们俩之间.........她对你有意还好说,若是没有,窗户纸戳破了,大家多难堪。”一连挡了四个杯子,没了声响,韩三这才放下托盘,绕过碎片回到位子上。 “和她无关,我只是习惯一个人了,猛的来一个要和我相处一辈子的陌生人,真的没把握能担当起一家之主的重任。”没有与父母相处的经历,也不知道普通人家夫妻间是如何沟通的,这样的他真的适合成家吗? “当时,你把小妹从棺材里救出来的时候,也不过是个陌生人,现在不也接受了。”在韩三看来,这一切都是借口。 靠在椅背上闭眼沉思了很久,穆归最终点了点头。 一辈子当兄长疼宠着她也未必不是一件坏事。 第46章 媒婆(上) 勺柄处抵着中指,而拇指与食指弯曲各自捻着勺柄的两端,舀起一勺蛋花汤,半低着头,浅尝一口。 顿时蹙眉撇开了脸,“安婶,怎么是鸭蛋?”浓浓的鸭腥味在口中弥漫反复,即使用白糖煮成的甜汤底都无法抑制丝毫。 “姑娘,这可是自家产的顶顶好的农家土鸭蛋,味儿是重了点,可耐不住它确实补的很。”东家姑娘的喜欢清净,也从未养过鸡鸭,可姑娘身子弱,每天早晚都要一个鸡蛋鸭蛋补补身子,时间一长,她干脆和东家提了提,在乡下买了几只鸭子公鸡的放在她家里养着,每回下了蛋,第二天来上工便送来。 又咬了一小口,“这味儿比鸡蛋的还要重上几分。”端起放在桌上的茶水,一口下去,嘴里的鸭腥味去了好几分。 “使不得,使不得。姑娘你身子不好,大夫特地嘱咐了,大清早起床的不能喝茶。”安婶赶紧抢过了黛玉手里的茶杯,顺带着连桌上的茶壶都端了下去。 “安婶,这味........”头痛的看着满满一大碗的蛋花汤,“还是端下去吧。”娟帕擦拭着嘴角,黛玉不愿再吃一口。 “姑娘你还是再吃几口,这样两个东家回来我也能有个交代,你说是不是?”安婶深知黛玉的脾气,也对那张极为挑剔的嘴愈发的无所适从,她在娘家的时候,这手艺就是有名的,而她也自得了大半辈子,没想到栽在一个小丫头片子的身上。每回上好的食材,祖传的手艺这才把这位小姑奶奶哄的多吃几口饭。 看着被冷落在一旁的蛋花汤,黛玉并没有强迫自己一定要去吃之类的,只是微微颔首,答应先把这碗放在桌上。 “姑娘吃好就会屋子歇着,趁着这日头,我先去集市上挑选些新鲜的菜来。”这个时辰正正好好,不早也不晚,该摆的摊子已经全部都开市了,而菜的种类也是最多的时候。 不多时,安婶提着菜篮子出了门,而黛玉吃了小半个窝窝头,感觉有七八分饱了,就放下手上的另一半,打算回屋子把这些日子一直在绣着的衣服给收个尾。 “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这里的穆归的家吗,穆归在家吗?”一个听上去有几分熟悉的声音传进了黛玉的耳中,顾不得披上外衣,抱着手闯过院子,抬起门栓。 “咦,怎么是你,那天那个新娘子?”只见眼前的妇人扑着浓妆,一身衣服鲜艳至极,高高挽起的发髻上插着两支红花,下巴上的红痣亦是惹人注目。这是标准的媒婆装,让人一眼望去,便能与寻常妇人立见分晓。 “你..........”透过门缝,黛玉拿起娟帕抵着鼻子,难以忍受妇人身上浓郁的脂粉味,思索一番之后,细声细气道,“那天的.......”在她记忆里,这人好像是媒婆,可怎么会到这里来? “对对,就是我........”韩三口中的王婶见黛玉还认识她,高兴的拿着帕子咯咯直笑。而她其实就是那日黛玉了无生趣,企图出家时遇上的那个媒婆,在娘家时闺名唤作红娘,后嫁与一户王姓人家为妻,村里小一辈的都称其王婶。“还以为你不记得我了呢,当时我可把临近几个村都打听遍了,愣是没人说有见过这样漂亮的姑娘。”还得她还以为是同行的抢生意,差点没把同村的张寡妇家的门给砸了,否则怎么好好的一大活人,说不见就不见了。 “你来这做什么?”不喜与这种人打交道,黛玉自然也不想给好脸色,冷冷的开了口,疏离厌恶之意显而易见。 媒婆这活计,虽然家家户户的都少不了在儿女婚嫁的时候去求上几回,借着媒婆的人脉找个好的儿媳妇或是女婿,可大多数媒婆都是指着麻子说天仙,就连后街卖猪肉家的痴傻儿子也愣让她们这嘴说成了样貌俊秀,容貌并重的上上之选。又加上见着缝隙就往里头死命捞钱的本性,让大多数讨次老婆,嫁趟女儿的寻常人家每每办个婚事就像经历了一场难以承受的劫难。久而久之,媒婆成了下九流的一种,若是没什么事情,大多数人绝不会与之为伍。 “姑娘这可说笑了,人说‘天上无云不下雨,地上无媒不成婚’,王媒婆指了指天,又踏了踏地,“我这媒婆媒婆的,还不是给人做媒来了。”大大咧咧地依靠着满是缝隙的围墙,王媒婆丝毫不在意黛玉的冷言冷语,她们做这行的,要是脸皮不厚,哪里还混得下去。 “我们家没有需要做媒的人,你还是请回吧。”抬手就要把大门重新推回去,原本就衣着单薄,又与这个没脸色的媒婆在寒风里吹了许久,黛玉心里愈发的不悦。可也知道,这年头无赖的到处都是,她根本无可奈何。 “诶”,一只脚卡进了门缝,“姑娘,这有没有人做媒可不是你说了算的,若是没人大张旗鼓的把我从乡下请来,我怎么会现在在这儿站着和你闲聊呢?” 家里一共就三个人,黛玉想破了脑袋也不知道是谁找的媒婆,多心的性子一下子就犯了,愣了愣,一阵晕眩袭来,不会,不会是他们俩个嫌她是累赘要赶她走吧? 不,不可能的。从脚底油然而生的无力感一时间掌控了她的身体,整个人向后倒退了几步,恰好瘫软在大门与墙角的缝隙中。 有什么不可能的,先嫡亲亲的外祖母都能随时随地的不要她,更何况只是两个素昧平生的的陌生人。 呵,用的着这样吗,嫌她累赘,她随时可以走,何必拐弯抹角的。眼神涣散,一口气堵在胸口,让她甚至觉得难以呼吸。 王媒婆张口打断了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黛玉,“你怎么和穆归在一起,这小子也是,都有这么漂亮的美人在跟前摆着了,还用得着我这个跑腿的替他东家吆喝西家相看的。”怎么都没想到,那样一个没父母没长辈的穷小子居然能讨到这么好的媳妇,这可真是老天不开眼啊。 “你.......你说是......是给谁做的媒?”不可置信,不,简直是难以置信,怎么可能......不,不可能的.......一时间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黛玉紧紧盯着王媒婆,深怕错过一丝一毫。 “当然是穆归小子找我来的,瞧瞧,我自打接到这单生意之后,可没白天黑夜的忙活,喏。”从怀里掏出几本花名册,“上面十里八村未嫁的姑娘可全在上头,再没比这个更详细的了。” 理了理思绪,与先前的恍然无错不同,现在的黛玉又不知是被哪里来的一股气驱使着,咬了咬唇,狠狠的把门往墙上一摔,自顾自走回了屋子。 要娶亲是吧,行,你娶,我才不当那讨人厌的绊脚石。 王媒婆见黛玉给路通行了,亦步亦趋的跟在黛玉身后,走进了厅堂,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屋子,心里啧啧感慨着,谁能想到一个没爹没娘的小子,既然还能混到这个地步,可比他们家二狗子有出息多了。 见黛玉没理她,她倒也不生气,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摸摸那个的,心里计算着这回要多少的媒婆红包才合算。还以为这回是单赔本买卖,不过是个穷小子的,也没个家底,能有个两只眼睛一张嘴的女人配上已经了不得了,还想怎么样,找天仙啊,这不,她特地把压在柜子底下的花名册给淘换了出来,上面尽是些多少年都出不了手的老姑娘和没了男人的小寡妇。 谁想到,才多久啊,这都了不得了,幸好她还想着跑下家,特地一起带着几本适龄且家世清白的姑娘家的资料。见黛玉没注意她,王媒婆偷偷转过身,打算把手里拿着的与怀里还揣着其他的几本偷偷换个个儿。 “拿来给我瞧瞧吧。”看着王媒婆左手右手的全是蓝面簿子,不知在想些什么的黛玉突然间开了口。 “不知姑娘是?”虽然眼前这女子还是姑娘家的装扮,可说不定是穆归那小子没过门的媳妇,该不会是还没娶大的就想弄个小的养着了吧。 那这生意她可不接,忒缺德,更重要的是,说不定下一秒就能出来十几个人把她猛揍一顿扔出去,太划不来了。 “我是他妹妹。”见王媒婆皱起了眉头,黛玉知道这个人和穆大哥是一个村的,对穆大哥的比起其他的陌生人更为了解,又加了一句,“以前走散了。” “哦!这就没错了。”王媒婆松了口气,拍着胸脯,“我还以为你是那小子的媳妇呢,要是这样,那这笔生意,我指定不做。”哪里有光明正大当着大老婆面给男人找小老婆的,要弄也得是偷偷的。 “谁跟那浑人有......”那种关系,愤愤的瞪了眼眼前这个不识趣的媒婆,突然间不知怎么的一个想法闯进了黛玉的脑海,怎么都挥之不去。 为什么他要娶亲,第一个想到的人不是她? 霎时间黛玉羞红了脸,心里不住的责骂着自己:林黛玉啊林黛玉,人家拿你当亲妹妹看待,而你却没有丝毫的羞耻之心,要是让穆大哥知道,你指不定怎么难堪。真真是没羞没躁的很...... 为了掩饰这种不自然的状态,黛玉随手抽过一本花名册,翻看了起来。 徐家姑娘,年方十六,出得厅堂入得厨房,掌家算账样样都是一把手。王家三女儿,相貌甜美,一手好厨艺深的仙鹤楼王大厨真传,甚至连知府大人都夸赞不已。李家小女儿,十里八村出了名的养鸡养鸭能手,人家家的鸡每天下一个蛋,他们家的每天下三个。袁家第七女,虽然样貌一般,可袁家前六个女儿皆各个一举得男,是生儿子的最佳能手,这老七还没出嫁,已然是各家必争之人。.......... 一页页的翻看着,黛玉心里的火气也越来越大,不知怎么地,她就是不想让某人这么安心的讨个什么都会人人称赞的好媳妇。 “按理说,姑娘你是做小姑子的,管不了这些事,既然你们家长辈的不在,那我也和你说道说道。”王媒婆本来就是个停不下来的性子,尤其是那张破铜锣嘴,见有人能和她说话,不管身份适不适合,都能接上去侃侃而谈一番。“这自古,小姑子和当嫂嫂的是最难处的,要是遇上个脾气软些的还好,若是那些心眼跟针尖一样的嫂嫂,这小姑子的苦也是有的受的。姑娘可以先帮着你兄长参谋一番,那些差的,不入流的,不讨你欢喜的,咱们都给去了。”王媒婆心里盘算着,要是这样能讨了眼前这个姑娘的欢心,说不定紧接着穆归的婚事,她就能接了这个姑娘的生意,凭这容貌和身段,就是放到了天大的富贵人家也准能拿的出手。 黛玉没有理会,她知道穆大哥不会娶一个她不喜欢的女人,只是这些花名册上的女人,怎么各个都是十项全能,不说绣花管家生孩,就是上孝父母,下管弟妹各个在行,相比较而言,她好像只会吟诗作对,按着安婶的话说,那些是不管饱的。 怪不得,考虑都没考虑她,原来他想娶的是这样的。 我偏不让你如意,偏就给你找个又懒又馋的。 未几,失落的笑了笑,好像她就是那个又懒又馋的。 几本花名册翻下来,没有一个符合她心意的,撑着下巴,已经垂头丧气的黛玉,随手翻开了最后一本,草草扫了几眼,立马就被吸引住了。 提溜着眼珠,认认真真的翻看着。 刘寡妇,嫁过三回,有名的克夫相。钱家大妞,年芳二十五六,小姑独处。王寡妇,男人在新婚之夜跟人跑了,还是清清白白的黄花闺女。连家养女,因为大火被毁容,至今未嫁...... 第47章 出人意料的结局 “这几个.........”修长的手指点了点花名册上几个‘老姑娘’的名字,正酝酿着该怎么把话说的好听些的黛玉,还没怎么开口,王媒婆迫不及待的接了上去。 “这些都是上不得台面的,做不得数,做不得数,姑娘你还是看看前面几本,那上头我们临近几个村的姑娘,只要是没订下人家的,我敢打包票,一准都能在上头找着。”王媒婆见黛玉居然对那本她还来不及替换下去的花名册有了些许兴致,看不出是好是坏,以为是黛玉不满她把这些‘卖不出去’的老姑娘或是小寡妇都给弄来充门面,脸上不由得有些挂不住,蹑手蹑脚的站起来,局促地陪着笑。“这也是老习惯了,虽说很少有人家能瞧上她们,每回出门,我都得带着这本簿子,要是赶巧哪家给瞧上了,我也是功德一桩,姑娘,你给说道说道,我这做法对不?”反正当媒婆的,张嘴闭嘴都是胡话,她可不想让这姑娘觉得她是诚心把这本全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带来膈应他们一家子的。 黛玉并没有理会王媒婆在说些什么,不知怎的,对这些女子有了几分好奇,她不知道同是在一片土地上,大观园外的普通姑娘们都是怎么生活的。 “她们有人可曾嫁出去的?夫家可好?若是没有人家相看,又是怎么一番光景?” “倒也不是没有,娘家哪里能容她们一辈子白吃白喝的,就是起早贪黑帮着家里干活,她们的嫂子还不是照样嫌她们是吃闲饭的,与其这样,倒不如随便挑选一户人家,管他是挑夜香的,还是当侩子手的,总比呆在娘家惹人嫌的好。”王媒婆重新退回了椅子上,绘声绘色说了起来,时不时捡一些东家长西家短的陈芝麻烂谷子念叨一番,“当然,也不全都是这般的,还有其他缘由,有的人家想攀高枝儿,看一个黄一个的,哪家受的了,也就磋磨到了现在。” “怎么才能知道那家人是好是坏的,要是一家子都不是个善茬,岂不是一辈子都毁了?”为什么不能相处一番,两人知根知底,还都看对眼,这不是美事一桩。 晃了晃神,扶着额头,敛神片刻,黛玉的视线重新回到了花名册上,小心翼翼的撕开被浆糊黏在底页上的最后一面。 “姑娘,这是哪的话,嫁人嫁人的不都是这样,事前谁也不知道揭盖头的男人是麻子脸还是罗圈腿,同时也没人知道盖头低下的新娘子长的是美是丑。日子是人过出来的,甭管是哪个配哪个,就是他张生和崔莺莺也照样得吵架。要是有心,盲婚哑嫁的也能过下去,若是心被狼崽子吞了,就是《凤求凰》那出戏里的司马相如和卓文君也得分。” 话音刚落,黛玉诧异的抬起头,盯着王媒婆,半晌不语。虽然不赞同王媒婆的话,可却惊讶这样一个粗俗婆子口里说出这般程度的话,已然难得。 被黛玉一盯,王媒婆踌躇了,以为是面前这位姑娘被她的话给吓着了,脸上一阵羞怯,动作也收敛了不少,“瞧瞧我这破嘴在姑娘面前胡咧咧的,当不得真,当不得真,姑娘还是不要放在心上。”虽然她心里觉得刚才这番话真是太妙了,做了那么些年的媒,吉利话,吉祥话,她都会,可听着就没自个儿这句顺耳。“这不,给姑娘添麻烦了,既然穆归小子不在,我还是过些日子再来。”不知为什么,按理说,她在村子里也是一霸,从没服过谁,别说吵架,就是打架都没有输过,可一到这姑娘面前,总感觉是孙猴子见了如来佛——里里外外都不自在。 说话的功夫,穆归已经推门走了进来,“王婶来了,真是麻烦你大老远的跑来一趟,快坐下喝杯茶。”王媒婆既是为他的事情来的,两人又是同村的情谊,怎么说也该招待一番。 “你这小子,我还嘀咕着怎么不见你人影了,原来是进城发家了,瞧瞧,当了富贵老爷,把你王婶忘脑后了对不?”啧啧的打量着穆归一身的穿着,王媒婆心里不由得泛酸,早前她怎么没瞧出来这是颗珍珠。 “哪里的事,不过是一点子小买卖,全靠大家帮衬着,才有的今天这光景。”穆归随口应和着。 还想多攀些关系的王婶转念一想,要是她把穆归的婚事办成了,她提一两个要求也不算过分,大不了不收银子了这回。原来王婶见穆归这么短的时间里面就开了一家自己的铺子,要是多提携一下她家二狗子,以后说不得她还能搬城里享受享受。“韩三那小子一说,我就忙不迭的回家给你找姑娘,这不,满满的好几本,你就可着劲的挑。”把桌子上的本子推到了穆归面前。 走到主位旁,小声的对黛玉说着,“你回房里去歇息吧。”不知道怎地,他还是不想让黛玉知道他要娶媳妇的事情,这才韩三一说,他顾不上手头的买卖,飞奔着就回来了。 可这气喘吁吁的模样,在黛玉眼里,意味可就不一样了。好不容易才忘了的事情,这下子又给提了起来,没由来的一阵烦躁,扔下花名册一个人朝着后堂走去。 “其实没什么大碍,这女子看问题总比你们这些汉子更精细些。”王媒婆见黛玉要走,心里一惊,就怕像上次那样,见不着这么好的货色了,不禁连忙插嘴。其实,放到哪家都没有小姑来提大哥婚事做决定的,可耐她这回,不是冲着穆归这笔生意,反而是想放长线钓黛玉这条大鱼,自然什么都得先紧着这位姑奶奶的喜好来。 穆归并没有翻开花名册看,只皱着眉头,不悦的瞥了眼王媒婆,要她多嘴什么,弄得他在黛玉面前下不了台。 “我也不知道你想找什么样的,这不,手头上有的姑娘我可一点没私藏。可重点的,我也给你说了几个,要是觉着不错,哪天有空,你回村子相看一番,事情也就能定下了。”熟门熟路的抽出第三本,翻开折好的那页,“徐家的姑娘,就是年初村东头刚盖了大瓦房的那家,模样水灵,身段也不错,家里家外都是一把手,尤其是管家,一准是个贴心人。” 眯眼想着,穆归倒是有个模糊的印象,好像那家人是出了名的抠门,去买菜都能和人讨价还价好几个时辰的,弄得村里人见他们就躲,而这徐家三姑娘更是出了名的铁算盘,据说当年她们姐妹的衣服她都还留着,打算以后修修留给儿女穿。过日子精打细算没错,可该花的就得花,揣着银子天天吃糠咽菜这算哪门子事情。 话说,黛玉也并未走远,一到后堂就在门边的椅子上坐下,故意留着缝隙,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谈话。 一听是刚才的那个徐家姑娘,心下一晃,深怕穆归说出个好字来,又不敢出声,惹人白话,只拧着帕子,屏气凝神的听着外头动静。 穆归并未开口说话,一来,人家姑娘家并不是他一个外人能多加评价的,二来,没兴趣也无需平添是非。 这却让黛玉心里更慌了,不说话,你是什么意思啊,到底是好是坏,给个准话,也省得她提心吊胆的。 哎,她做什么要替他担心。 就是穆归娶个母老虎,丑八怪的,也照样得对她这个妹妹好。 打定主意要回屋子去,可手脚却不听使唤的‘赖’在椅子上不走,耳朵更是没错过一丝一毫。 见穆归没有太大的兴趣,王媒婆赶紧翻过一页,说起了下一个:“王家三姑娘的厨艺可以说是村里拔尖了,要是娶回家,这跟天天上酒楼吃饭一样,还不用付钱,天底下哪里还有这么划算的事情。” 这个姑娘,穆归倒是有印象,因为父亲是酒楼的厨子,女儿也继承了好手艺,可同时继承的还有那张能吃的嘴,一天除了吃东西,就是在下厨做东西。 要吃饭,去酒楼吃不就得了,再不行,家里请个厨子也行,用得着为了一顿饭的事情,娶个会做饭的女子,况且,谁说我们女子就是生来给你们男人当奴才使唤的。黛玉心里嘀咕着。 “要不,这个,袁家老七,这男人哪个不想传宗接代的,甭管她会什么,不会什么的,能生儿子就是好媳妇了。” 想起了村头每日躲在角落里偷偷喝酒的老袁头,那个被七个女儿外加一个老婆一个亲娘一个丈母娘欺负了一辈子的男人.........这个就更不行了 能生,能生,只有没用的男人才把生孩子的事情一味的怪到女子头上,有本事他们自己生个试试?黛玉不屑的反驳着,好似穆归只要同意了,就和世俗男人一样的不堪。 ................. 一连十几个,穆归倒是没说什么话,他也不知道放到正常人家是该说些什么,问些什么的,王媒婆介绍着,他就听着,一溜下来,十个当中有七八个他都认识,可以说是,小时候扔泥巴的伙伴,长大后见面不多,可现在一提起来,脑子里全是些手上脸上沾着泥巴的黑姑娘。 黛玉则是不管王媒婆把那些姑娘夸的有多好,她心里总能找到理由反驳着。 而王媒婆呢,也有些不耐烦了,你到底想要个什么样的,能上山打虎,下水捉鱼的,她都给介绍了,总不至于问她要天仙吧?不是你们家有个天仙,就意味着别人家的也全是天仙。 咦,还真有一个。 王媒婆拿起那本黛玉没撕开的本子,一把扯开最后一页。“我瞧着你现在可是了不得的,那么多个你愣是一个没瞧上,亏得我这还有最后一个。” “王婶,你就给我寻个能安稳过日子的就行。”他也不强求说一定要找个十项全能的,可最起码能把家里撑起来的女人。 “这个包你满意,样貌呢,比起你那个妹妹来都不差,而且身子骨看着还强上几分,听说家里以前也是个有来头的,只是落魄了,但是,琴棋书画,记账管家,真正可以说是,出得厅堂,入得厨房的贤惠人。”可就是有一点不好,那姑娘先前嫁过人,她那个老娘说是没洞房,男人就去了,所以还是清清白白的姑娘身子。可这么说,就是个克夫的,比起寡妇再嫁,更难寻人家,还不如对外说,嫁过去几年都夫妻和乐,后来男人得疾病去了。 “哦,既然这姑娘条件不错,即使家境不如往日,可寻个妥帖些的去处应该不难。”看着上头即使模糊不清,却还隐约能见的娟秀字体,穆归就知道能写出这么一手好字的女子绝对不一般。 “按理说,不难,可却有两点,一般人家接受不得,一来,她是寡妇再嫁,自然比不得头回上花轿的姑娘抢手,二来嘛,她是带着老母一起嫁的,要娶她,以后就得一同养着她老母。正紧人家一听,没嫁妆不说,还得倒贴,就是天仙,也没哪家乐意的。”否则凭那个姑娘的行情,再找一个,容易的很。 “孤儿寡母过日子,也确实难为她们了。”世道本就艰难,他从小能凭一己之力长大,可以说,一个男子的身份,到哪里只要勤奋些,温饱总不成问题。可是一个女子,在外头是寻不到活计的,即使嫁人,没有一个得体的娘家帮衬,是寻不到好人家的。 “也不是,昨儿个村西头的那家的傻儿子倒是看上她了,要是你这头能成,我立马回绝了那家子,怎么着,我也不忍心一个白花花的美人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过一辈子。”王媒婆催促着穆归早点下决断,可不是每天都有落魄姑娘小娘子的,跟不要钱拾的一样。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后堂突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打断了两人的谈话,穆归赶忙跑进后堂,就见黛玉正侧着身子倚在扶手上,咳得直喘气。 “这都好久没见你咳过了,怎么又咳上了,快,喝点水顺顺气。”倒了杯温水递给黛玉,另一只手则搭在黛玉后背从上至下的顺着气。“要不要找大夫来瞧瞧,给开点药?”说着就要往外走。 才一转过身,袖子就被人扯住了,“你这个浑人........呜呜。”她怎么瞧上这么一个傻子了...... “你别哭,别哭啊”,莫民奇妙的看着黛玉扑在他怀里呜呜直哭,穆归一脸茫然,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她们一个比一个贤惠,还能干,管家,下厨样样不落,孤儿寡母的可怜,反正怎么瞅着都比我好,你娶她们去,还管我做什么!”扑在穆归怀里,不住的捶打着他,又是哭又是闹的,就是不肯停下。“你说过,不会抛下我的。”泪眼汪汪的说着。 “我是娶媳妇,又不是嫁妹妹,当然不会抛下你,你啊,这都能哭,你平时一个人呆在家里也没什么事情,要是有人能陪你聊聊天,一起绣花,读书写字的,多好,过起日子也不是那么无聊。”这也是他比较青睐最后一个姑娘的原因,即使她从前嫁过人,还带着老母一起出家,可毕竟是个有学识的,能和黛玉聊到一起。 “不要,才不要,王媒婆说了,她们都容不下小姑子的,趁着你不在,她就会使唤我干粗活累活的,打我,骂我,还想尽法子把我与倒夜香的凑成一堆。”趁机把不知是鼻涕还是眼泪的往穆归身上一擦,眼珠一转,根本不像才哭过的人。 “她要是敢欺负你,我就把她跟那个倒夜香的凑成一堆,乖,别哭了。”王婶也是,没事说这些做什么,把黛玉吓的还真是不轻。 “呜呜...............”越哭越大,就是不停,黛玉心想,你还是想娶怎么着。 “好了,我等你出嫁了再娶媳妇。”反正也没想娶,自幼无父无母的他根本不知道一个正常的家是什么样子的,更何况还多了一条小尾巴,要是娶了贤妻良母倒是没问题,能对黛玉好就成,找个恶毒妇人,说不定还真会欺负他这妹子。 “我不嫁人,就是不嫁。”害躁的黛玉跺着脚,羞红的脸怎么都不肯从穆归怀里抬起来,“王媒婆说了,外面的男人都好坏,一不顺心就回家打女人出气,还打孩子,没钱花就把自个儿的女人买了换银子使唤,我才不要嫁给那种人。”活学活用的把刚才王媒婆说的一个赌鬼把老婆买了抵赌债的事情给用了上去。 “那不嫁了,我养你一辈子。”他怎么都不知道外面世风日下到这般地步了,无奈地看着怀里的小妮子胡闹着,心里突然涌起一个念头,鬼使神差的问道:“要是找一个会一辈子对你好的,你嫁不嫁?” “不嫁,就是不嫁,谁人都不嫁。”许是敏感的黛玉感觉到氛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羞的只留下支支吾吾的说话声。 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一反常态,穆归紧紧环住黛玉的腰,两人身体紧贴,极其郑重的说道“嫁我,可好?”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在两人之间回响着。 一时间,黛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把头贴在穆归的胸前,意外的听到那里飞快的心跳声,不禁默然。 泪水夺眶而出,她知道,穆归就是那个会一辈子对她好的人,可是她却配不上这份好。 “罢了,当我什么都没说,咱俩还是当兄妹,放心,我一定会找一个能配的上你的男子,不打你,不骂你,即使这天底下没有,我都会给你教出一个来。”穆归怅然的放开了手,感叹着,得之我幸,失之吾命。气氛急转直下,不知该说什么的他,尴尬的找了个借口“店里还忙,我回去了。” 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大家还是照常过日子。 就在穆归才刚松开手的那刻,一双手不知何时,圈在他的腰上不曾松开:“我不会管家,不会打算盘,不会进的厅堂,入得厨房,也不懂怎么要孩子........”这样的我,你还要吗?微微颤抖着抬起头,却依旧不敢睁开眼,深怕得到的是拒绝的眼神。“可是,我会努力学的。” 若是要我,我便嫁你,她不是《西厢记》里的崔莺莺,为了张生放弃自尊与自爱,也不是《凤求凰》里的卓文君,为了司马相如舍弃一切,即使他们的爱情曾无数次的感动与激励着她去放抗,去争取。可终究,她还是林黛玉,有着自己与生俱来的骄傲........和自卑。 可这一刻,她还是决定争取一下,成了,她能收获一辈子的幸福,败了,虽然会遗憾,却也认了。因为,什么都不会的她确实配不上......... “你是说,你同意嫁与我为妻,一生一世的妻?”突如其来的欢喜让穆归乐的不知所以,以为是听错了,又连着问了好几次,瞧着面前的人儿一次次羞红着脸微微点头时,这才乐的单手抱起黛玉在屋子里直转圈。 “不,你已经很好很好了,不用去多学些什么。”只要懂得世事艰难,不再五谷不分,家禽不识,就够了。他知道黛玉比以前成长了,这就是他所期待的,并不需要特意去学些什么。 其实,有时候,人生只要往前一小步,说不定幸福就在一手之遥处,懂得抓住机遇的人,无论是黛玉,还是穆归,其实,幸福近在眼前。 第48章 婆媳对决........ 成婚,真的那么容易吗? 在最初的兴奋褪去之后,同样无父无母的穆归与黛玉都各自犯愁,甚至不安,焦虑。他们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也不知道别人家是怎么做的。 在寻常人家皆由双方父母包办的成婚的各个步骤,到了两个只有韩三一个臭皮匠的‘孤儿’身上时。穆归不希望亏待黛玉,所以每件事都力求尽善尽美,随着聘礼在一点点增加的同时,冷静过后的她看向黛玉的时候,眼中总是晦暗不明,让人难测心思。 而同时心思敏感的黛玉,渐渐开始不安,害怕,事到临头,她却发现根本不知道怎么成为一个合格的媳妇,也开始害怕,不知道她的这个决定是否正确,因为,根本没人告诉她该如何。 甚至,韩三还在穆大哥不在的时候找过她谈话,当时只一句话,就让她根本答不上来。 “你清楚自己对老大是什么感情吗?” 其实,她的犹豫,忐忑,穆归一开始就知道,他以为是黛玉后悔了,便一直在等着黛玉来‘退婚’,同时也决定了,若是到下聘礼之前,黛玉不来,那他会一律担下,不会让她为难的。 身边实在没有能询问的人,黛玉只好腆着脸,敲响了隔壁的大门,而这日,金夫人石氏恰好在‘家’。 磨蹭了不少时间,害羞的她才把事情同金夫人说了,可更多的,在叙述着心中的忐忑与不安。 石氏一开始也有些惊着了,没成想,她还能看着儿子成婚,而且对黛玉,她还是有几分好感的,即使在知晓了她从小到大,甚至与贾家表哥的那段情后。 其实,她心底还是有些介意,一个能为了初恋情人而不要性命的女子,她认为她儿子掌控不了这种女子,更重要的是,这般行为的女子配不上她独子。 只是,石氏知道穆归在意黛玉,儿子喜欢,她没话说。更重要的是,皇帝的人也许从没教她儿,什么是争取,什么是夺取,不择手段的夺,可她这个当娘的得让儿子知道,世上他能拥有属于自己的东西,只要争取了。 现在,是她这个婆婆该出面的时候了。 石氏默不作声的抿了口茶,凌厉的目光落在黛玉身上:“你是真心喜欢他,还是.......仅仅舍不得这份独一无二的宠爱?”眼前女子要嫁之人,是她的儿子,从出生至今就未曾喊过她一声的亲儿子,也许这辈子都听不到了,可是还是不自觉的想为他做些什么,比如......教导出一个合格的儿媳妇。 同为女人,她能感觉的到,黛玉还是没有开窍,若是真心是爱上她儿子了,也不会出现在她家寻求安慰来了。 石氏身上的威严让黛玉一时难以适应,更多的是......一语被道破的心中事让她难以下台,不禁红了眼:“我......我也不知,真的......穆大哥对我很好,真的很好,我的命当初是他给救下的,没他,便没有今天的我。”顿了顿,“什么都依着我,让着我.......虽然生活的不如以前,我也努力让自己适应着,融入他的生活,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了。”他能给的起的那份最好。 不知为什么,黛玉感觉她像是对上了未来的婆婆,不知不觉的,还真就顺着话题继续了下去。 石氏并没有开口说话,因为,她要听的不是这个。若是为了报恩,那他们根本没有成亲的必要。 “可是当我在后堂听着媒婆给他介绍一个个姑娘的时候,心里很难受......”尤其是最后一个才貌双全,经历与她相似的女子,她怕,怕那个女子的经历比她更凄惨,穆大哥会不会觉得那个姑娘更可怜。“想着为什么他第一个选择的人不是我........莫不是我不够好.......还是我不值得.......”轻蹙着鼻子,黛玉知道,她并不是对穆归没感情,可......不知道为什么,却害怕和他成婚。 “依我看,你是舍不得这份全心全意的宠爱被别的女人生生给夺去了吧。”石氏不遗余力‘打压’着还有没走出那层迷雾的黛玉,“若是你不想真心嫁他,现在也还来得及,大家把话说清楚,不必等到成了怨偶,走进死胡同的那天。” “不,我不要,我不要再失去他了,不要..........”黛玉哭着,却神情坚定的大声反对着石氏。“我已经没有亲人了,不能再把他弄丢了.........” “若是你还有亲人呢,你无依无靠的时候,抓着个穷小子就当成是一辈子的依靠,可有一日,你发觉世上还有门显贵的亲戚时,他不在是你的依靠,那时候。”石氏冷笑了一声,“哼,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你会怨他,恨他,想着,凭什么他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却让你委曲求全的嫁了。若是不嫁他,说不定,多大的富贵你都能手到擒来.......” 黛玉没有去反驳石氏的话,顿时沉静不语,扪心自问,她会后悔吗,会吗,闭上眼睛思忖了片刻。 “不,他真心待我,这是再大的富贵也换不回来的。”对上石氏的眼睛,一句话,落地铿锵有力。 石氏眼里透着欣慰,只是,从桌上拿起一摞纸,放到了黛玉眼前,“你父亲这脉虽然绝户,但林家却依旧健在,这上面有林家大大小小十余户的亲戚关系,其中有三户与你父这脉比较亲近,且都在朝中有不小的建树,这些年,每年替你父你母坟前除草填土的便是其中一户,这说明,那家对你们这脉还是有点情分的,若是孤女投门,他们想必会善待你的。”若是现在去投靠,也还来得及。 从来不知道林家还有亲戚的黛玉看着纸上罗列的一长串林姓族人的名字时,不免有些诧异,她知道,这刻,她若是开口投奔林家亲戚,没有人会反对。只是蜻蜓点水的瞄了几眼,虽然不懂世事,可能瞧的出上面的几个林家亲戚官职不低,甚至有的还很高。 “我或许很愚昧,可是,有些话,他给我的承诺,比什么都有用........甚至,这些亲戚。”微笑着撕碎了所有的纸张,利落的把碎片丢进了燃烧正旺的火炉子里。 “可是,男人的话.......不可信。”对黛玉的举动挑了挑眉,石氏悠悠的吐出这句话,似是在笑眼前的女子太过天真一般。“尤其是那些不离不弃的,说不定你一投靠亲戚,他就左拥右抱上了,女人啊,就是这么容易上当受骗。” 这句话,黛玉还算是深有体会,至少当初宝玉不是如此。在她生死攸关之时,他却在大摆筵席迎娶新娘。她不知道若那个人换成了穆归,会不会也如宝玉一般。 “瞧瞧,我看你还是.........放弃吧。”带着几分遗憾,石氏站起身,亲手擦干了黛玉的眼泪,在她耳边低语着:“聪明的女人不该把情字看的太重,否则会吃亏。” 可惜了,还以为能成呢,她都让府里的绣娘在加班加点的赶制新衣服,好在做婆婆的那日能穿上。 “我累了,你也回去想想,怎么把事情给圆了。”拍了拍黛玉,石氏下了逐客令。搅黄了亲生儿子的婚事,怕是这辈子都不能听到他亲口唤她一句‘额娘’吧,这恶人当的......... “希望夫人能教授黛玉如何成为一个优秀的媳妇。”黛玉俯着身子一丝不苟的对石氏行礼,其态度极其认真。 背对着黛玉的石氏勾起嘴角笑道,儿媳妇看来是跑不掉了,转过身后,却一脸的不赞同,“为什么?”不是问黛玉为什么要让她教授这些,而是........为什么不放弃做一个普通,甚至在世人眼里配不上她的男人一辈子的妻。 对上石氏那像是能看穿一切的眼睛,黛玉心里忐忑不已,还是红着脸鼓起勇气道:“我在意穆大哥,放不下他,甚至.......”连她也说不清楚的喜欢,喜欢到愿意当他的妻。 也许,还没有到爱的程度,也许真如金姨所说,里面夹杂着各种感情,救命之恩,悉心照顾,不离不弃........与当时一心扑在同宝玉的恋情上不同,现在的她更知晓,一个段姻缘中有的不仅仅是最初的脸红心跳,更重要的是悉心照顾。 若是当初嫁了宝玉,或许她会是如愿以偿,可同时,宝玉不是一个有担当的,而那时候的她亦不是,两人可能每日在一起不断重复着‘脸红心跳’。 可,穆归不同,她对穆归更多的是相濡以沫,即使这个男人的嘴没有宝玉甜,更没有宝玉的学识和才华,可......这才是踏踏实实的过日子人,因为他有担当有责任感。 “好吧,那你从明日起每日到我这边来,我教你如何成为最好的妻。”这一刻的金夫人,浑身上下有着一股浑然天成的气度与风范,甚至是骨子里透出来的骄傲。 在感激的拜别金夫人之后,黛玉朝自己家中走去。 而金夫人这边却是—— “福晋这又是何必,小主子和未来少夫人其实..........根本用不上这些。”虽然心有不忍,可一旁伺候的老嬷嬷还是出言提醒了。 因为穆归是没有身份的,大家也不知道怎么称呼,叫着叫着,就一直沿用‘少主子’,而黛玉则成了‘未来少夫人’。 “我又何尝不知,真想着他们能承欢膝下,哪怕只有一日也好。”她知道,其实以后穆归和黛玉只是平凡人,可心里还是止不住的期望,能有一日,把他们接回府里,一家子团聚。“回到那个地方又有什么好的,无非是耽误他们一辈子。”石氏自嘲的笑了笑,陷入了自相矛盾之中。 “未来的少夫人,其实人不错,只是,太多东西在贾家的时候被耽误了。”都不知道贾家是怎么教育姑娘家的,老嬷嬷心里嘀咕着,未来的少夫人把功夫都放在了诗词书画上,其他方面实在太过欠缺,有的即使懂也不通:“这该从哪里教起?”培养一个十全十美的当家夫人不是一朝一夕能成的,她们的时间实在太少。 “嬷嬷糊涂了不是,捡要紧的教,瞧着我儿也愿意宠着,会管家照顾丈夫子女,足矣。”若是可以,她也想把毕生所学都教给儿媳妇,哎,转念一想,不过也是好事,她会的大多是后宅斗争之事,他们要是和乐,便无需用到这些。 况且,若她儿身份尊贵,也断不会想着把这些同儿媳妇说。 人还真是矛盾的很。 “嬷嬷,你说我今日做的可对?”她最终还是忍不住插手了,但愿这真是一桩好姻缘。 “福晋做事自然妥当,若是不逼的未来少夫人自己想通,怕以后.......她会反悔。”不轻不重的给石氏按摩着,老嬷嬷人老,脑袋却通透。 “我又何尝不知。”闭眼歇息的石氏泪水不住往外淌着,“我更怕的是,原本她能嫁的更好,却甘愿为我儿的妻,我怕她哪日会后悔。”她儿本应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如今却成了娶一个无父族无母族的丫头都成‘高攀’。 穆归。穆归。穆归。 当今给取的好名字啊,‘穆归’,此生‘莫归’。 一个连父姓都不能冠的人,一个连祖宗都不能认的人,竟然是她儿子。 “福晋,你身子不好,莫哭了,莫再哭了。”老嬷嬷如何能不知,面前的女人一辈子遭遇了多大的痛苦与折磨。 “老奴瞧着,少主子的性格与王爷不像,与他那些的叔伯王爷也不像。”老嬷嬷借着送东西和穆归有过几次接触,都说儿像父,可放到他们府上,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老嬷嬷连打了自个儿好几个嘴巴子:“老奴最笨,还请福晋责罚。” “他是不像,不像王爷年轻时候的样子,意气风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却像足了他的后半辈子,沉默,寡言,藏拙。”他的每一个叔伯,不都是这样。 况且,有皇帝在背后掌控着,让人故意误导着,甚至让她年幼的幼子自生自灭,提起这些,她就无尽的恨意,却无可奈何。 “也好,也好。”至少,这个她盼了多少年都没来,却在落魄时怀上的独子,幸好没被皇帝杀了,也幸好没有同他们一起度过最艰辛的日子。 过了很久,喝了些凝神药的石氏快睡着的时候,突然乍的一下子坐了起来,“嬷嬷,你说,其他的我们都能教.......可这闺房之事..........?”这年头还有当婆婆的教媳妇怎么和儿子上床吗? 而才准备踏进家门的黛玉诧异的站在门口盯着半米开外的人,一时间不知所措,直至那人开口:“林妹妹,你还好吗?” 第49章 青梅煮酒情意浓 晚饭后,独自在屋子里的黛玉反反复复折腾好久,或躺在榻上手拿一本趣闻杂谈,或端坐在书桌前提笔抄书以凝神,却还是难以静心。以为是书不得她心,还想着找韩三换两本来看看,只是韩三这几天一直很少露面,听说每日店里一关门就跑的不见人影,晚上也不见他回来。她倒是问过穆大哥,但是穆大哥只搪塞几句,并没有告诉她真正的缘由,至此,她也不好多问什么。 披上披肩,在积着厚厚雪堆的院子里踏着小步子,耳旁呼呼的冷风与静谧的氛围使她烦躁的心逐渐回归安宁与平和。 走至一处时,听得里头传出粒粒作响的算珠声,一上一下,一上一下,互相撞击,清澈悦耳。 照映在窗纱上的人影,是那般的聚精会神,黛玉心下一动,眼神痴迷,这就是她要依托一生之人......... 凛冽的寒风却抑制不住内心升腾而起的害羞与忐忑,许是连她自己都不曾发觉,现在的林黛玉更多了几分欲说还休的娇俏可人之态,一种独属待嫁新娘的风韵。 连她都不知自己在窗外站了多久,终究较弱的身子引起了不适,几声已然压制着的轻咳还是传到了穆归的耳中。 算珠声戛然而止,黛玉还没来得及匆匆离去,便已对上了那双满是担忧的双眼,黑白分明的眼珠宛若世间最好的铜镜,她在里头看见了自己。 一时间,不知所措,连忙垂下眼帘,避开灼人的视线。 两人都没说话,气氛尴尬的可以。 “你.......” “我........” 见对方开口言语,两人各自又都闭嘴不言。 “进来坐坐吧,外面冷的很。”虽然知道自打那天之后,黛玉就一直在避着他,但穆归一如往常,从未表现出任何不同。 “我只是路过,没想到打扰你了。”定下亲事之后,两人之间的关系不仅没有更近一步,反而客气的像陌生人,甚至连话都不曾说过几趟。 “没什么,进来休息会吧。”目光落在黛玉惨白的小脸上,穆归知道她在说谎,却也不曾点破。当初搬进来的时候,正逢冬日,又因为黛玉的身子不好,两个男人就把唯一一件靠南的屋子给了她,他们二人则在北边。平日里,穆归和韩三倒是经常串房,有时候甚至为了店里的事情能在对方屋子里从晚忙到早,困了就直接打地铺。但是,黛玉即使问韩三借书也不曾踏进他屋子半步,更何况来穆归这边。 没有思索太久,点了点头,藏在袖子里的双手紧握,故作镇定的踩着步子略带忐忑却又期待的心情走进了屋子。 短短的几步路,黛玉想了很多,猜想着屋子里面会是怎么一番情景,甚至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宝玉的屋子,奢华中透着精致。 谁料想,一进去........ 或许是希望越大,失落就有多大。倒不是不好,只是与她所想象的相差甚远。 只是一间很简洁的屋子,一如当初的河边小竹屋,不带任何装饰,除了一张书桌几把椅子一张大床一顶五斗柜之外,屋子里甚至显的有些空。 其实,世间独身男子的屋子大多如此,额外的装饰反而让他们失了原有的男子气概,况且穆归本就不是个繁琐的人,生活向来以简洁扼要为主,而黛玉去过的男子屋子并不多,数来数去也只能算是宝玉那一间,不说宝玉身边的丫鬟伺候的有多精细,就宝玉从小在姑娘堆里混大的性子,这方面不多不少也随了姑娘家的性子,偏爱屋子里‘热闹’些。 扑鼻而来的酒香如同一股暖流,丝丝缕缕随着呼吸进入黛玉的身子,好容易才给抑制住的脸颊这下子‘哄’的一下子红了起来。 “怎么有酒味?”而且如此浓郁,灵敏的鼻子寻着酒香来到了屋子中的小隔间,里面的装饰在黛玉看来是及其的别出心裁。 只见屋顶的天花板上倒挂着一只钩子,钩子下两条如同巨大辫子的麻绳一路垂直而下,在麻绳的低端,距离地面一米左右悬挂着一只外形精致的器皿,外形与茶壶相差无几,只茶壶顶端有一壶盖,而这仅仅以十几朵梅花状的小孔替代。热气空梅花孔中冒出,清晰可见的水蒸气宛若梅花盛开,虽空气越升越高,最后在空气中无影无踪。 壶的底部,几串火苗不时轻触着壶底,再往下瞧去,是一个从地面用土砖砌起的火炉子,里面火势不大,甚至只有几根红的发亮的木炭,没什么火苗子。 “闲来无事,正打算忙活完喝点酒,这是用来温酒的,在外面闯荡的时候,无论是马帮还是驼队的,总用这样的法子温酒。火不能大,大了酒会寡而无味,却也不能太小,小了酒香不醇。这般高度倒是正好,你闻着,满屋子可都是酒香?”穆归抽出两把仿制马帮里携带的便携小椅子,搭好后放在炉子边。“这样一整套就齐活了,既然来了,坐下吃上一杯如何?” “我不会吃酒,还是不了。”黛玉想也不想的就推辞了,虽然在园子里的时候也曾和姐妹们小打小闹的喝过小酒,毕竟面前的是穆归,要是丢脸了可怎么是好。 穆归看了眼黛玉,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转身从背后的柜子里挑出一只如同南海观音手中的白玉净瓶,就着壶嘴,倒了进去。“那我们唠唠嗑,最近好久都没陪你,正好这两天处理一下就过年了,我带你出去玩几日。” “不,不要.......”若说黛玉现在最怕的是什么,与即将成婚的穆归独处怕是头一桩。知道自己说错话,狼狈的避开穆归投来的视线,“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不,不用了........”低着头,胆怯的盯着穆归的衣角,“我乏了,先回去了。”说着,就要起身走人。 还没走两步,纤细的手腕被一只大手扣住,动弹不得,羞愤的黛玉背对着穆归挣脱了好几下,还是徒劳无功。 不去想心里的那份悸动,也故意无视手被扣住那一瞬间难以言喻的愉悦,却也正是这愉悦让她心里暗骂自己不是个守规矩的好姑娘,差点撞墙的心都有了。 不能回头,不能,要是被穆大哥看出来她是个不知羞耻的,以后还让她怎么做人。 “连陪我说会话都不成了吗?”穆归的声音闷闷的,似有似无的落寞让黛玉心里一揪。 “别这样。”甩了甩被困着的那只手,提醒着穆归,他们现在已经超出了正常男女的范围。也许是酒精的作用,黛玉‘悲愤’的发觉,她本该义正言辞的拒绝,却因为娇羞暧昧的语气,成了欲拒还迎。 要死了,她怎么能这么不知羞。这下子,黛玉快哭出来的心都有了。 穆归像是不懂,不仅没把手松开,反而加大了力度,这下子,再也克制不住的黛玉金豆子一颗颗的往外冒,“你快放开”, 哽咽,甚至带有明显哭腔的说话声吓得穆归赶紧松开了手,还没等关怀的话说出口,眼前的人就跟受惊的小兔子一般,‘跐溜’一声,跑到了门边。 都不知是那里来的力气竟然能让柔弱的她跑的飞快,这样的态度更让穆归确定了心中所想。 “你就打算这么躲我一辈子?” 身后响起的声音,让黛玉暮然间停住了脚,依着门框只想夺门而出,可不知怎么的,身后的视线让她想起了还在发疼发烫的手腕,这一步,如千斤重,如何也迈不出去了。 黛玉不知道的是,在她背后的穆归看着眼前这个还懵懵懂懂的丫头,苦恼的笑了笑,独自坐回椅子上,提起‘酒壶’的手柄,倒了杯小酒,一饮而尽。 成婚之后,有的事情是不可避免的,比如........行房......... 瞟了眼放置在角落里那本某个“好心人”特地送来的春宫图,穆归汗颜,他虽然不像某人见多识广,但该懂得的也都会.........更何况,这该是男人的本能。 他知道,自己一向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其实越发难以控制了,尤其是看到黛玉的时候,总有化身成狼的感觉,口干舌燥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那么长时间的接触,他知道,甚至清楚黛玉的问题在哪里,按照韩三的话说是,眼里容不得一点脏东西,只活在自己干净的世界里,虽然较之那个不食人间疾苦的大家小姐而言,现在的黛玉已经成长很多,可是........有些根深蒂固的东西依旧存在。 甚至他能想到黛玉对行房这类事会多么抗拒,一日,两日,甚至一年几年的,他能宠着,忍着,但是,总不能一辈子都跟和尚一样吧......... 所以,与其到成婚后骑虎难下,不如现在做些事情来尽量改变她的态度。 “你现在一见我就逃,不知道的还以为我面目可憎,怎么欺负你了,过来坐下,有什么话,今天我们都说开,总不能藏着掖着一辈子吧。”拍了拍另一把小椅子,穆归并没有回头看黛玉。 颓然的放下了扶在门框上的手,脸皮极薄又经历了刚才的事情,黛玉实在不想也不好意思过去坐在穆归身边。即使再嘟着嘴,耍着小脾气,她还是磨磨蹭蹭的一点点朝着小房间走去,像个犯了错的小女童。 穆归也不催连着喝了三杯酒之后,这才从柜子里又拿出一个小酒杯,倒了一杯酒,递给已经在他面前的黛玉。“这是青梅酒,味道不重,也不上劲头,最适合女子吃的酒了,试试,合你的胃口不?”这是跛汉子,其实他名叫陈儒,只是因为瘸腿,大家都叫外号,正紧名字倒是很少被人提及,知道的就更少了。而陈儒他家婆娘,虽然眼睛不行,但是那张嘴是出了名的利,更是天下知名的瞎眼媒婆,虽然她看不见他人面貌,可通透的心总能通过几句话,就把一个人‘看’的一清二楚。每每促成一段姻缘,她都会送上各自代表新郎新娘双方的美酒,久而久之,代表新郎的烈酒‘黄高粱’与代表新娘的‘青梅酒’成了天下闻名的‘喜酒’,亦是‘媒婆酒’,有幸能以此酒为交杯酒的夫妻,定能生活美满,白头偕老。 而这,是他凭着私人关系,厚着脸皮从陈儒那里讨来给黛玉喝的,当然,这就没必要提起了。 “我实在不会吃酒。”话虽然这么说着,但黛玉还是接过酒杯,攥在手里。 “轻轻的尝一口看看,实在不行那就算了。”终究新婚之夜的时候,还是要喝的,转念一想,黛玉不会喝酒或许是件好事..........哎,算了,要是在新婚之夜趁人之危,他怕是真的一辈子当和尚了........ 一扭头,他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怎么那么龌龊的心思都有了.......今天这酒明明淡的可以,他还是个酒量厉害的,怎么才五杯就醉了....... 思绪不知道恍惚到了哪里的穆归把缘由归在了酒的身上,可他却忘了一句话,酒不醉人人自醉。 被穆归看的没办法的黛玉点了点头,心里不免有些欲欲跃试,抬起袖子挡住了脸,酒杯抵于唇边,微微抿了一小口。 确实味道清淡,又小啜一口,浓浓的梅子香在唇齿间环绕四溢。“好奇特的酒,倒更像是梅子汁,确实不醉人。” 向来喜欢烈酒的穆归其实并不喜欢这种味甜又淡如白水的酒,但是黛玉喜欢,“喜欢就多喝点。”又把装在瓶子里剩下的小半瓶酒也倒了进去。 一番踌躇之后,黛玉盯着手里的半杯酒,“其实,我并没有在躲你。”我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你,这话,她实在说不出口。 穆归了然的笑了笑:“跟以前一样就好,这段时间,不止我,就连安婶都说你拘谨不少,你看,这里既是你现在的家,也是你未来的家,不要客套的像陌生人,知道吗?”眼前这幅场景,穆归突然有种当爹的教育女儿的感觉,语调也随之轻柔不少。 “嗯”,突然想起一件事,“我,我想.......”自从上次跟金姨的话之后,她脑海里一直挥之不去爹娘的身影......... “才说了,又忘了?”这种微微责备,又带着鼓励的语气......看来他当爹说不定还是可以的,只是........颇有不忍的看了眼黛玉,穆归快速的掉转了视线。黛玉是他救回来的,从奄奄一息到现在能活生生站在他眼前,已经是老天眷顾了,能得偿所愿娶她为妻,更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反正他也无父无母,没有传宗接代的责任,突然间眼前一亮.........也许,不圆房,拖个几年,以后她即使问起生养之事,也好以这个为借口........ 这样,她就一辈子不会知道,她生养的几率微乎其微,孱弱的身体虽然有所好转,却根本承担不起诞下子嗣的痛楚....... 这也是他在前段时间想通之后,不会允许黛玉嫁给除他之外世上任何一个男人的原因之一,不是不相信世上没有一心待她的人,只是他不信任除他之外的任何男人。 “我想,那么多年我每到清明时节,我都想回去给爹爹娘亲扫墓,陪着他们说说话,告诉他们我的状况。只是在外祖家里没人能想起去扬州给爹爹娘亲祭拜,我也不能提,可眼见着就要嫁人了,我想回去看看他们。”告诉爹爹和娘亲,不用挂心他们的玉儿,她已经给自己找了一个很好,很好,很好的夫君了,以后一定能幸福美满的。 “过了年,等天气回暖,我就带你去扬州。”拜见岳父岳母,本来就是为人女婿该做的。“还有什么,一并说来,我都努力给你办成。”只要在他能力范围之内,只要不是特别离谱的,他都会一一完成未来他的妻的心愿。 摇了摇头,“没有了”,她没想过跟穆归提起林家亲戚的事情,不是故意隐瞒,只是觉得没有必要,现在的她已经很知足了,不想求人,也不想为了这些不想干的人横生枝节。 虽说是亲戚,其实,还是不见面的陌生人。 “有什么事情,不要憋在心里,过来和我说就是。”因为你是我的妻,穆归把这话放在了心里,看向黛玉的眼睛,多了几分情意绵绵,心神一晃,又回到了现实,像是为了掩饰尴尬,又多加了一句,“这酒味道不错。”举起酒杯就往嘴边凑,谁知杯中早已无酒。 “噗嗤”,黛玉抿着嘴笑了出来,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沉稳的穆大哥还有这么滑稽的时候。 忽然间,对上了正从里冒着熊熊大火的双眸,想避开,可却怎么也挣脱不了,就如同不久前被扣住的那只手,不仅难以挣脱,一颗心‘扑腾,扑腾,扑腾’的狂跳不止,自制力犹如战败之军,她的心,她的人被那团大火紧紧包围,沉陷,沉陷不止。 不知是谁先攻破了最后的防线,更不知是哪个先‘缴械投降’。 相隔半米的两个人在阵阵酒香中,一点点向前倾着,前倾着,直至对方的脸,对方的唇,甚至对反的呼吸与粗喘声让他们意乱情迷,难以自拔。 突然间浑身一颤,黛玉眼中的雾气一点点散去,只是还没等她惊叫出声,厚厚的,火热的唇已经压在了她的粉嫩的唇上,再次深陷其中。 虽然技巧生疏,可穆归很快把握了关键,灵活如蛇的舌头,仅两次就已撬开贝齿,欢快的游走于黛玉的齿颊间。 火热却又生疏的吻不知为何,如石子扔进河里,根本难以填满两人身上的愈发渴求的空虚感。 像是觉得还不够近亲一般,黛玉的双手颤抖扶上了穆归的腰,起初根本不敢动弹,随着身体更加激烈的渴求,微微颤抖着在穆归身上一次次上下其手。 穆归的大掌同样灼烫着黛玉的寸寸肌肤。 直到透不出气,两人这才依依难舍的一点点,一点点分开,早已交织在一起的银丝随着他们的距离,一点点拉长。 “不,我们不该的。”不管是心里还是身体都渴求的更多,可理智告诉黛玉,她太不知羞耻了。 “玉儿,我的妻。” 一句话,让两人的‘战火’再次一发不可收拾。 而在城里的另一处屋子, “阿儒,阿儒,你看见我前两日摆在柜子里的酒了吗,怎么少了一瓶?”凭着手感,记忆,瞎姑娘连心翻来覆去的数了好几次,酒的数量和她当时特意存下的怎么都对不上。 “哦,穆归那小子前两天讨去了一瓶,应该是替他家小媳妇要的,我见你不在,就答应了。”跛汉子陈儒瞄了眼窗外柴堆里偷偷存着的两瓶佳酿,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心里不住的乐呵,这可是他问穆归要来的回报。一定要偷偷藏好了,他家娘子虽然看不见,可鼻子灵的,他上次藏在树底下的酒都能被翻出来。 “你...........坏事了。”她这酒只能在新婚之夜喝,因为有催情的作用,其实也算不上催情,只是能让人放下警惕,更加直白的表达自己深藏的情感。 “没事,没事.........他回头还得谢谢咱。”没成婚的人,其实都没喝过梅子酒,不是因为不能喝,而是.......其中原因,制酒的是他家婆娘,他自然一清二楚,要不是效果这么好,也不会问穆归那小子要两瓶上等的佳酿,那小子恨得牙痒痒的样子,他现在还记忆犹新呢,就是不知道喝上了没。 “你没把高粱酒也给了吧?”那可就要出事了。 他们的好友甚至能说是兄弟穆归韩三也仅仅只知道一个酒是以高粱而制成的,另一个以梅子为原料,没成婚的他们自然不知道,业内这两种酒被称为‘男儿血’与‘女儿泪’,只有经历新婚之夜的人才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可见,有时候,关系太好,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情。 “放心,好戏自然一出出的演,哪里能一下子全用上呢。”总不能提前就把新婚之夜给办了。 第50章 番外,钗在匣中待时飞(修) 夜间,郊外一家破旧的茅草屋子里,宝钗灵活依旧的右手拿着针线在一块布料一般的帕子上上下翻飞,思绪却不由得飘到了几日前的那一场偶遇。 原本她只是去瞧瞧打探着媒婆口中的那家人真正的情况是如何的,也好心里能有个底,躲在墙根处打量了片刻有余,那家人的情况自然不能与没抄家前的他们家相比,可也确实比他们现在落魄的居所好上千百倍。 在她盘算一番后,打算回去让妈妈再托托媒婆,成了这门亲事,毕竟媒婆为她介绍了不少人,可这个确实是不错的。却没成想,一转身遇见了那个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了的,愣怔之时,不由得脱口而出,“林妹妹,你还好么?”见着黛玉依旧清美的容颜,她心里一暗,不由自主的抚上了用方巾包着的脸颊,那道长长的疤痕是她一辈子挥之不去的阴影。 两人天差地别情形让宝钗顿时有种想要逃离的冲动,可最后,还是在黛玉的邀请下,她还是踏进了那间整齐的小院子。 “林妹妹,他对你可还好?”短短半年多的功夫,饶是沉稳如斯的薛宝钗也终究逃不过磨难的洗礼,鬓间几丝银发赫赫在目,朴素甚至单薄的衣服裹在不再丰腴的身体上,既显得可笑,而更多的是心酸与无奈。 没提自己的事情,饶是昔日常常玩在一处的姐妹,苦苦守着最后一丝尊严的宝钗,至少不想毁了黛玉对她的最后一丝印象。 有时候,在富贵窝里时,她们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姐姐妹妹,即使有过计较比较,但终究面子上有着一股亲热的劲头,可一转眼,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时候,她林黛玉即使过的不如之前,穆大哥韩三哥没少过她吃的,更没让她在大冬天挨冻半分。面子上不显,可她知道,更了解宝钗是个爱面子的人,莫约点了点头“嗯,我一直都很庆幸那日在棺木中救起我的人是穆大哥。”眼眶发热,转了转眼珠子,从眼眶中升腾起的泪水又流回了腹中。 “瞧瞧,都学会不掉金豆子了,果然是长大了。”反倒是宝钗拿着一块灰白的粗布帕子在眼角不住的擦拭着,泪水止都止不住往外淌着。 黛玉起身搬了把四腿圆凳挨在宝钗身旁坐下,幽幽叹了口气:“历了这么多事,哪里能不长大呢。”一句话草草揭过,不提前尘往事,只因为不忍心让宝钗更悲痛,侧着身子替宝钗拭去了未来得及擦干的泪水,轻轻调笑了句:“宝姐姐倒是把我这茬给接过去了。” “让妹妹见笑了”,抽了抽鼻子,宝钗抬起头细细的打量着一如昔日的黛玉,“妹妹能安好,我也便放心了。”熟门熟路的抓着黛玉的手,粗糙甚至干裂红肿的双手才刚一触及那片光滑,就像触碰到火苗子一般,忙不迭的收了回来。 “姐姐这就外道了。”黛玉趁着宝钗的手来得及往回收时,就已经将其紧紧拽在了怀里,双手紧紧包裹着直达心底的冰凉。原本那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柔荑现在已是‘满目苍夷’,一道道裂开的口子上全是凝固的斑斑血迹,稍微动几下手指,又一道口子裂开,圆滚的鲜血冒出了头........ “姐姐你不是做活计的人,姐姐且等着,我去拿点药膏子来给你涂抹上。”浓浓的鼻音,一滴滴泪水掉落在宝钗的手上,与鲜血交融,顺着手背一路滑下,掉入尘土,化为地上的一块小水渍,不多久便消失了踪影。宝钗反手一抓,握着黛玉的双手不肯松开:“何必浪费那些膏药,也不怕妹妹笑话,我寻了个活计,每日都忙着给人家洗衣服,这药膏涂在我手上,一回去浸了水,到头来还是跟没涂一样。” “宝姐姐........”黛玉心里说不出的滋味,更不知道她该说些什么。“不是还有宝玉舅妈他们,怎会忍心看着姐姐你受苦呢?”穆大哥同她说过,虽然贾家被抄家了,几近所有的财物都被收走,可他们一家还是有些银子能糊口度日的,怎会沦落到出来替人做活的地步? 宝钗眼神一暗,“不提那些事,现在我只想着能照顾好妈妈就知足了,苦些也不碍事,而且哥哥也上进不少,现在也知道帮衬着家里。” 见宝钗绕开了话题,还提及与娘家人同住的事情,黛玉知道其中怕是有什么隐情,知道宝钗不想说,她也暂且按下不提。“薛家大哥是个有本事的,又有孝心,说不得姐姐的好日子就快来了。”而后又提了几句,不过都是明着暗着夸赞薛蟠的,宝钗听着脸色也好上几分。 只是先前说到‘好日子’的时候,不经意间宝钗的眼神微闪了几下,她自然知道黛玉口中的好日子只是寻常的意思,可思及.......今日来探访的缘由时,心里就像吃了苍蝇,别扭的难受,神色不变的拉着黛玉的手,低声问道:“妹妹,可曾想过嫁与那人?他和宝玉可是不同的!” 不知道怎的,她脑海里总能浮现出那日救黛玉那男子的身影。其实,起初并未想过,甚至在那晚见到那个平淡无奇没有任何特色的男子时,她心里不免嘀咕,也不免带了几分惋惜,还有深藏心底难以抑制的高兴,林妹妹最后不也只找了一个丢在人群里就能抓出一把的凡夫俗子,比她这个弃妇好不到哪里去。却没曾想到落魄后,妈妈就托了媒婆给她找婆家,寻来觅去的,她总把那些人与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男子比对着,可来来回回见了几个,酗酒的,打老婆的,烂赌的,七老八十还想往家弄个小的只为生儿子的。 没曾想,她竟是连那样一个最普通的男子都寻不到,真真是可悲啊。 这句话,从宝钗嘴里问出来的意味与从穆归那头听到的是不同的,这也让那位凑巧在暗处偷听的人心里一沉。 “宝姐姐你还不明白吗,宝玉是好,我耍小性子的时候,他愿意宠着我让着我,与他相处的时候,我时时刻刻都在忧心着会不会同他没有结果,我知道舅母不同意,也知道他不能舍弃的东西太多了..........”即使嫁与宝玉为妻,毫无担当的宝玉也只会一辈子被二舅母管教着,她又何时能等到宝玉全心全意的维护,只不过这些都是往事了,全然没有提起的必要,“而穆大哥不同,只要他在,我便安心。” 虽然没有明说,但一番两相对比的话,宝钗又岂能不明白,压下心里的一抹遗憾与没由来的苦涩,“妹妹能安心,我也就放心了。今天时间也晚了,我家里还有没做完的活计,就先回去了。”她不明白为什么同样是女人,为什么黛玉的命总是会比她的好上几分,看着黛玉眉角透着的娇俏,那怕是她薛宝钗一辈子都不能有的幸福了,再呆下去,她真怕嫉妒就像波涛在她心中越滚越大。 见宝钗从她怀里抽出了手,黛玉知道,有什么东西其实早就已经变了,只是大家都一直在掩饰着,而现在,一场磨难让掩饰也成了徒劳。她想帮点什么,不仅仅是因为心里怜惜宝钗的处境,更因为当时被逼婚时宝钗的伸手援助,可是同样骄傲的她更明白宝钗掩去了太多的事情没与她说,其中或许有其他缘由,但更多的确实不想在她面前失去了昔日的骄傲,也正因为如此,她不能提出赠送东西来抹了宝钗的面子。 张了张嘴,叹了声气,终究还是没说上什么,只点了点头。 宝钗转身出了门,不再多停歇一刻。 林妹妹,但愿此生莫再相见。 而黛玉不知道的是,当宝钗走进巷子的拐角时,一个人拦住了她,喘着气的她定睛凝神时,才看清这是这是黛玉口中的穆大哥。 “宝二奶奶,这些是我家玉儿特地给你们家准备的,她说,这只是全了昔日的姐妹情分,还有当时宝二奶奶你的援助之恩。”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在见惯了大银子的你眼里或许不值什么,却是她的嫁妆银子,你收下便是。”他不高兴为什么薛宝钗要在黛玉的面前提起贾宝玉,对于薛家与贾家的那场闹剧,他也多多少少有所耳闻,但却瞒下了并未告诉黛玉。却没想到他们居然能‘神通广大’到找上门,而且还是在家里没人的时候,若说心里没打什么算盘,他都不信。而且什么叫‘与宝玉是不同的’,这话粗有粗听,细有细听,正常来说,是没什么,可前面却偏偏加了一句‘你真要嫁与那人’,紧接着‘他与宝玉是不同的’!这样一来,这话可就意味颇深了,也就那傻丫头,傻傻的没听出来。 或许是他多心了,又或许真是‘居心叵测’,所以这才在她们谈话结束后,特地跟在薛宝钗身后,一来,有些恩情与其欠着,还不如早日报答,更重要的是,不管今天是不是他多心,他可不想平静的日子被贾家的人打破,还是早点杜绝的好。 宝钗自然听明白了穆归话里的意思,一上来便称呼她为宝二奶奶,又说她见惯了大钱,对现在她而言即使讽刺又是警告,她知道这个男人一定是听到方才那番谈话了,心下不禁多了几分惶恐,连忙后退几步,但同时她也清楚这也是那个男人想要黛玉和贾家摆脱关系的手段。尴尬至极,却又厚着脸皮收下了那张二十两的银票,妈妈身体一直不好,大嫂又是怀孕的关键时候,却骨瘦如柴,单靠每日挣几个钱的兄长他们家根本撑不起来。 这个时候,强撑的骨气已然没用,若是这钱能让家人过的好点,她放弃尊严也无妨。“你大可放心,我不会在出现在她面前了。” “玉儿说你绣活做的很好,要是有空余的时候,可以做上娟帕一些送到我店里,每一面我比着市价多高出三文钱给你。”他要的答案可不仅仅是这个,这宝二奶奶不来了,贾家还有一大家子亲戚,他可没那功夫见一个哄一个,若是贾宝玉来了,黛玉一看他现在落魄的样子,不同情是不可能的 “我不会把林妹妹的事情告诉其他人的,这个你大可放心。”朝着穆归点了点头,快步转身离去。 却没人知道,在她见穆归进了院子以后,单手扶上了宽大衣服下微微凸起的肚子。 心神一晃,手中的针一个不小心刺痛中指,这才把宝钗从回忆中拉到了现实。 “你前几日去的那家怎么样,条件可好?”躺在炕上面色枯黄的薛姨妈斟酌一番后,还是开口了。“你现在这身子,只能越早嫁越好,拖久了会坏事的。” 右手一顿,宝钗撑着笑脸对薛姨妈说道:“那家人已经娶妻了,妈妈不要操心这些了。” “那可怎么是好?”还以为是个好的,媒婆可说那家人日子过的挺红火,她还高兴了一宿,以为一家人能这样翻身了,原本是让蟠儿去打探一番的,可是码头上跑不开,这才让钗儿自己去瞧瞧打探一番:“要不,还有一个,年龄听说是不小了,以前也当过几日的官老爷,只是一下子家里落败了,夫人听说难产去了,现在就留下父子两人,家底倒还有些,只是这后娘可不好做。” “那家人姓什么?”这境遇倒是同他们家挺相像的,宝钗知道她已经没有选择了,若是那家人有点薄产,人也算凑合,她就嫁了。 “听说,好像姓........贾,但不是那家子,好像听着叫什么时飞的?”薛姨妈想了半天,这才想起了上午媒婆好像是这般说的。 第51章 突如其来 后背上停驻着那炙热却又撩人心神的大掌,时而轻缓,时而急促,略显粗糙的指尖紧贴着嫩白后背中央的脊柱骨缓缓滑下,突起,凹下,像是历尽千山万水,女子的娇喘声渴望更多的热情来填满她益发的空虚,可指尖依旧缓慢,忽而,停住了脚步,在一处“高耸的骨峰”上来回打转,摁压,久久不肯离去。 红烛忽明忽暗,有如一羞涩的女子,偶见鸳鸯交颈,捂脸,羞涩不止。正逢情浓难却时,鬼使神差的挪开看捂眼的手掌,又赶忙涨红着脸。明知羞怯,却依旧躲在墙角处,不知为的是何? 而那厢,蜻蜓点水般的触碰让女子难耐不已,这时,慢慢融入雪白肌肤的指尖顿时抽身离去,“唔.......”难耐空虚的女子紧咬着唇,泪水浸润的双眼不满的瞪着在她身上作怪的‘坏蛋’,神智渐渐恢复了清明。“啊”,一声娇呼声从红艳的娇唇中吐出,柔软,温热,湿润的舌头在她后背上起起伏伏,或轻啄,或啃咬.....直到,落在了脊柱骨上,舌尖的像个顽皮的孩子,总是在她最敏感的地方打转着,‘重点,再重点’,女子渴求着,可舌头的主人却像不知道一般,换了个地方,周而复始着先前的游戏。 一个转身,女子急促的环上了男子的脑袋,紧贴的躯体不留一丝痕迹,痴迷的献上了自己的红唇........ 黛玉‘咻’的一下坐了起来,心跳飞快的她双膝屈起脑袋埋于其间,梦里的场景并未在脑海中淡去,甚至更加清晰可见。 羞死人了,要是让别人知道她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成日里做这种羞人的梦,她真好撞死算了,这可怎么见人啊。 烦躁的扯着被子,好容易静下来之后,黛玉在黑暗中摸索几下后,找到了火折子,点亮了床边的蜡烛。 自打那日与穆大哥发生那等‘难以启齿’的事情之后,她就一直不敢在穆大哥在家的时候出屋子,一定糟糕透了,正紧姑娘哪个会做这样‘下作’的事情,要是穆大哥看轻了她可怎么是好。 谁料,老天像是故意同她过不去一般,去金姨那里学习为妻之道的时候,临走时,金姨拿了一个包裹往她手里一塞,只说红着脸说了句,“为妻之道,其他的都不重要,这个才是最重要的。”虽然对金姨的怪异情形有些不解,但她也没往歪处想,以为里面是类似女戒一般的书籍,也就拿了回来。 可谁料到,打开书后,上面一个字都不曾见到,反而画着满满的‘两个妖精在打架’的故事,而且还都是‘衣不蔽体’的在床上打滚,这是什么妖孽啊! 她并不无知,虽然没人教过她那些方面的知识,可还是能凭着几分的感觉猜想到这该是本春宫图。 吓得她当下就把连着后面的好几本春宫图都藏到了床底下,想想怕被人发现,又费了半天功夫用衣服裹了又裹,扔在了五斗柜与墙面的缝隙里。 一切做完后,才瘫软着身子松了口气,幸好没被人瞧见! 她知道以前在贾家的时候,也曾偶然听二舅母说过,正紧人家的姑娘是不学这种下三路的,只有姨娘丫鬟才会用这等龌龊的手段勾搭男子。 夫妻之间,是不会有这种龌龊,恶心的事情的。 这件事,算是翻篇了,虽然金姨教了她很多东西,但是唯独这件不能见人的事情,还是不学的好。 后来........... 真希望没有后来这回事,可若是没有后来,她怎么会一直春梦不断呢,偏偏每回在梦里见到那个一脸娇艳的女子长着一张与她一模一样的脸,回应着男子的热情........而那男子,更是让她避之不及的穆大哥。 在除夕的夜晚,有过‘因酒误事’经历的她打定主意滴酒不沾,谁能料到,居然倒在了一盘陈年花雕制成的醉鸡身上,强撑着醉意,回屋子后........... 一个晚上居然看完了整整十二册的春宫图....... 真是,太,太没有廉耻之心了。涨红着脸,黛玉都不知道该说自家什么好了。 以至于,后来即使在不得已的情况下看见穆大哥,她总是害怕的躲了过去,深怕穆大哥看出了什么来。 几近天亮,一夜未眠的黛玉这才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说来却也奇怪,按理说,找到了自己的亲生儿子,石氏也就是金夫人应该会急着找上穆归,母子相认,而后,一家团聚。至少,所有类似的话本小说里都是这么让人潸然泪下的情节故事。可落到了她这里,总是透着几分古怪,甚至,这么长时间根本未曾与穆归面对面的见上一次。 “福晋这是何苦呢,既然找到了小主子,何必每回只是在门缝里偷偷瞧上一眼,若是相认了,小主子还不随时随地在你身旁伺候着。”才刚升为二等丫鬟的侍女见到自家福晋每回只要隔壁的大门有什么动静,总是不顾上孱弱的身体,飞奔到门边,拉开一条缝隙,偷偷的瞧着那边的情形,若是听见小主子说话,她总能高兴一个下午,若不是小主子,便失落的回了屋子。她刚过来当差没多少日子,可回回见了都为福晋和小主子这对母子揪心不已。 “认了,我就舍不下了,何必呢!”石氏见穆归走远了以后,这才由侍女搀扶着回了屋子。她何尝不想光明正大的站在自己儿子面前,听他喊句‘额娘’。可谁知道当今皇帝是怎么想的,一个在苦难里出生的孩子,只因为江湖术士的一句话,就能让他们母子终生不再相见。要是认回来了,惹怒了皇帝,倒霉的还是他们母子。更何况,即使皇帝能容他,弘皙也断不会允许一个半路出来的嫡子夺了他原本该世袭的爵位,没有任何势力的亲生儿子与从小在她身边却是侧福晋所出的养子,她连赌的可能都没有,更不愿意让归儿再次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这么多年,恨过,闹过,哭过,可见到唯一的儿子平平安安时,她什么都可以不在乎。 “他还没答应给到府上给王爷做糕点吧?”石氏想起那对脾气如此相像的父子,温馨的笑了笑,父子两人都是倔脾气。当时,她跟玉儿提过,要让归儿去给他夫君作此点心,得到的却是穆归亲自上门,告诉了开门的管事嬷嬷。 “我虽然会做些吃食点心,却也只是为了讨玉儿的欢心,让她能多食点东西,养好身子,并不是为了靠这些谋生计的。所以,你家夫人曾和玉儿提过的事情,请恕穆归恕难从命,真是对不住。” 当然,原本满心期待忐忑不安等了一天的王爷,在得知消息的时候,失落了好几天。 “嬷嬷,让你家儿子拿着那张当时写的欠条去找归儿,就说,现在急需用银子,要是不能及时把银子还上,不得已只能把那块玉佩卖给别人了。”当时,贾老太太病逝的时候,黛玉曾用身上唯一贵重的白玉簪当了银子买了一块上好的墓地和棺木,他的傻儿子自然知晓了,无奈之下,只能用每个皇室子弟专有的玉佩暂作抵押,换回了玉簪,同时却也欠下了大笔的债务。要不是那家当铺是她的陪嫁,她也不会如此容易的找到了穆归。 “主子,小主子现下可没多少银两。”欠下的上千两银子,小主子虽然每月都在还着,主子也不忍心要小主子省吃俭用的,所以还多还少并未在意,甚至还想废了那张当票。 “只有这样,他才会心甘情愿的去趟王府。”她知道归儿必定一时之间还不出那笔钱,甚至会波及到黛玉的嫁妆与聘礼,却也只有这样........他们父子或许才能见上这唯一的一面。 “去吧,他会找上门的。”当时他们开出的价码不低,却还是没能让他动心。 没停留多久,金夫人带着一群奴才又回了王府。 她的身子越发不利索了,没剩下多少日子了,最起码在她还能动的时候,让他们父子见上一面,算是了解最后的心愿吧。 看着手上的当票,穆归知道,一般来说,在当铺典当的物品,尤其是活当,凑钱的时间其实很短,当时一番协商之下,他不得已出了更高的利息,换来了长期活当的条件,只是当铺掌柜的额外附加了一条,无论何时,若是掌柜的急需用钱,所当者可免去利息,但必须一手付清所有的欠款,以保证物归原主。 年底刚过去,店铺里的钱几乎全换成了满满一仓库的存货,为了准备与黛玉的婚事,他自己手里的钱财也所剩无几,韩三那儿........为了让那个落魄的世家小姐,现在当红的花魁能不再受男人的欺凌,即使她已非清白之躯,但韩三还是把所有傍身的钱财全用来保住那个姑娘。 脑海里突然想起了玉儿口中的金姨请他去他们府上做糕点的事情,咬了咬牙,看来他得跑一趟隔壁,希望还能有这个机会。 那块玉佩他一直都不觉得是个值钱的,当时当铺掌柜的也是瞧在他肯欠下欠条的份上,才同意用玉佩赎回了玉儿最宝贝的簪子。他答应当铺掌柜的信用不能丢,更何况,那还是他唯一与生身父母有联系的东西了,怎么说也是个念想。 打定主意,穆归走出院子,开了门,只见外面赫然出现了数十位蓝衣官兵,站在最前头的那人打量了穆归一番之后,气势凌人的说道“你就是穆归?那个涉嫌杀害城西冷家铺子掌柜的的凶手?我们是刑部的,现在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还没等穆归反应过来,已经有六七位官兵一哄而上把他团团围住,“哐当”一声,身后传来了杯子落地的响声。 匆忙回头看了一眼黛玉,穆归想说的很多,却也根本来不及,“快走,找韩三去,不要再回来了,永远都不要。”当年,他的师傅,被世人称为石呆子的他只因为拥有几把古扇被套上莫须有的罪名,最后受不过酷刑,惨死牢中。 当年的情景与现在何其相像,“什么都不要管,快些走,永远不要来找我。”他难以想象若是玉儿见到他尸体的时候,会伤心成什么样子。 他们都知道那几本古籍藏在何处,若是玉儿把它们拿出来,就与这件事脱不了干系了,什么都不要管,不要管我,不要管那些古籍,快些走,剩下的所有,我一力担着。 第52章 忆当年之雍正(上) 很意外的,被套上杀人罪名的穆归并没有如那个带头的官兵所讲的那样进了刑部大堂或是大牢,他没有过多的反抗,一路上更是不曾开口说过一句话。只是此时他心里却并不如面上表现的那般平静,袖中紧握的双拳彰显着他的不安,甚至,更多的,感觉有什么他所不知道的事情即将呼之欲出。 这种‘万事不由己’的感觉让他本能的想要逃避,尤其是当这群蓝衣官兵押解着他进到了皇城的大门边,把他交由几个看似职位更高的侍卫时,这种感觉便越发的明显,以至于——不安。 在雍正身边任职二等侍卫的鄂尔泰四子额宁早早的等在西华门处,看似兴致缺缺的与几个相识的守卫搭着话,实则年轻气盛的他在皇上单独召见他派给他这个任务的时候,心里的猜想却没有停过,究竟是什么人能让皇上如此挂心,甚至让他一个二等侍卫亲自迎进宫来? 在看见有刑部官兵送来的人时,那份诧异感更是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看着仅仅是平民打扮的穆归,额宁心里免不了的嘀咕了一番,只是家教有方的他并未在面上表示出来,反而怒瞪了一眼在刑部办差事的人,走至穆归跟前,“穆公子,我家主子等你很久了,请跟我来吧。”穆归在刑部官兵来的时候,虽然未曾反抗什么,只是依照惯例,为防止犯人逃跑,还是给套上了手铐,额宁从官兵头子那里要来了钥匙,打算亲自给穆归解开镣铐。 “额少爷,这于理不合,谁知道他会不会.........”毕竟要见的人是皇上,谁知道这人有没有手持凶器,若是真出点什么事情,他们几个脑袋也不够砍的。一心为君担忧的官兵头头不满额宁的做法,犹豫几下后,隐晦的提了下,也好推脱了他的责任。 “就你多心,你就这么对待皇上要见的人.......”第一眼他就瞧出这个穆公子并不是个练家子,莫说他是个有功夫的,能抵的上皇上身边重重包围的高手侍卫吗!要是一个皇帝对如此寻常的平民都惧怕不已,传出去岂不惹天下人笑话。 官兵头子不在言语什么,接过从穆归手上解下的镣铐,带着他的下属转身离开了。 在穆归眼里这就像是一场戏,而他不知道的是这真就是一场戏,是坐拥天下的皇帝特地为他这个从未蒙面的侄子安排的一出戏。从刑部官兵上门,到镣铐在手,最后的额宁出面,无不是为了告诉穆归,他是天下之主,能随意决定任何人物的生死,更别提你这样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一路上,经常见到忙碌的太监宫女向额宁卑躬屈膝的行礼问安,穆归没有说话,只是低垂着视线,亦步亦趋的跟在额宁身旁,双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显得愈发沉默,甚至...... 甚至同心情不豫时的皇上足足像了好几分,该不会是皇上在外的私生子吧?额宁皱着眉头,他怎么摊上这种事情了。 远远的就看见养心堂门口苏公公早已在外头踱着步子等候,看来是皇上等着急了,额宁加快了脚步。 “苏公公,这位就是穆公子。”把穆归带到了苏培盛的面前,同时在穆归看不见的角度向苏培盛使了个颜色。 苏培盛会意的笑了笑,只是把更多的目光留在了穆归身上,神情中透着几抹高深与诡异,这个孩子——即使当年皇上同八贝勒他们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可最后还是没有亏待他们的后人,只是唯独这个世子............ “皇上已经在里面等很久了,穆公子一个人进去便是。”和蔼的对着穆归笑了笑,苏培盛朝着穆归点了点头,示意他独自进去。末了,在穆归朝着养心殿走去的时候,苏培盛忙快走了几步,拉着穆归低声说道,“这些事情虽然杂家不能掺和些什么,只是穆公子,有的事情已经如此了,就不要去计较太多了,至于那些还没定型的,也许还能搏上一把。”这些年皇上一直对这位侄子心中有愧,面上虽然没显,但是他这个伺候了皇上多少年的人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呢。 只要这位废太子的嫡子能够聪明些,给皇上一个台阶下,未来的前途未必会在郡王弘皙之下,甚至更甚,即使他没有一样能比得上弘皙的。 按理说,身居高位的苏培盛很少会提醒别人,这么多年来,若是有几次大发善心的,即使是宝亲王弘历也会私下给些他好处。但从未有过宫廷生活的穆归又怎么可能知道呢,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同皇家扯上关系,但还是似懂非懂的朝着苏培盛点了点头。 推开了两米多高的大门,露出足以让一人进去的缝隙,突然多了几分迟疑,里面在等待他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会不会让他平静的生活一去不复返。 苦笑着摇了摇头,现在他已经是在别人的手上,哪里还能想那么多有的没的。抬脚跨过了半米高的门栏,没有左顾右盼,更没有对随处可见的古董器具有任何观赏的想法,因为这里的东西即使再好,也不是他的。 “你倒是和他不同,不,朕说错了,你与他们都不同。”威严的声音打断了穆归不知神游在何方的思绪,抬起头,只见窗边阳光照进来的地方,明晃晃的一片黄色顿时间刺到了他的双眼,甚至连不远处那人的样貌都有些模糊。 这个就是皇帝吧,只是他口中的‘他’与‘他们’又是何人,与他穆归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又是什么关系? 冥冥中,他心里隐隐有个答案,只是......这也只是他个人的猜测而已。 穆归没有说话,也没有下跪,只是隔着一片金黄色的阳光与皇帝就这么相望着。 两个都不是什么多言的人,却因为各种‘机缘巧合’见上了,反倒是雍正有些按耐不住,“你为何不问朕,他是谁,他们又是谁?”这个小子明显不像二哥的,想当年二哥与八弟可是他们兄弟中最出彩的人物,不仅仅是因为学识,更是有一张能整善辩的嘴。 “皇上若是想说,便自然会说的,小子穆归只用细细聆听便好。”在对事情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贸贸然出头并非明智之举,况且上位者皆喜欢由自己掌控全局,那他何不‘配合些’? “哈哈,你真的不像他,倒有些.........”像朕。要是当年二哥也这般能忍,这天下怕就难说是谁的了,怪不得当年了然大师.......... 虽然他精心的替这个侄子选择了‘教养’与‘照看’的人,他能有无数种法子让穆归一辈子都只是个寻常人,却始终改变不了人身上固有的本性。 “不好奇你的身世吗?不奇怪为什么你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却有着世间稀有的古籍?不想知道你那块玉佩的来历吗?”不得不说,比起弘历弘昼他们——他居然在这个侄子身上看见了年轻时候的他,也许一般人觉得那是沉默寡言的性情所致,但是‘经历资深’的雍正爷却清楚的知道,这是隐忍,一个聪明人在这种情况下最明智的选择——这种处于弱势的情况下。 摇了摇头,穆归重新对上了皇帝的视线,沉声道:“不想,一点都不想。”他很满足现在的生活,虽然或许不那么富裕,但至少有吃有喝,要是改变了——未必会是好事。 在心里打了一个早上腹稿的雍正爷对这意料之外的答案,感到了几分不满,难道不该是这个唤为‘穆归’的侄子急切的询问他自己的身世,而后向他一番‘忠心耿耿’的保证获取重新回到皇族的机会。 难不成,他同那个庶出的秦可卿一样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却因为看不上二哥的身份所致? 还没等幸灾乐祸完,雍正想起了这些年跟踪调查的资料,他能百分之百的确定,穆归却对不可能知道他的身世。 你越是不想知道,我偏就告诉你。 不知道他会不会怨恨二哥,若当年是二哥夺了这天下,现在在他面前的这个小子就是离天下最近的人了。当然,弘皙那小子可不是吃素的。 “你一直随身携带的那块玉佩是每一位皇子皇孙的身份证明。而你是废太子,朕的二哥,他同嫡福晋瓜尔佳氏所出的嫡子。”一句话,雍正把希望与失望一并给了穆归,他倒是要看看这个小子是怎么接受这个烫手的身份。 有些诧异,却也没有太大的意外,在踏进这座皇城的时候,他就能猜到,十之八九他的身世不会简单。 “以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谢谢皇上的告知。”穆归的表现完全不像个当事者,只是淡淡了回应了一句。 “你就没有什么要说的?”雍正的这句话,其实就是给了穆归自由提条件的许可,无论什么要求,甚至把弘皙未来继承的理亲王位置交还给他这个正儿八经的嫡子都未尝不可。毕竟这么些年,他对这件事情一直有愧,但却不后悔。 “穆归只是一介山野小民,本就不是皇城中的人,还是回到自己生长的地方更加顺心。”顺他的心,亦顺了这件事背后那些人的心。毕竟,穆归,莫归。 第53章 忆当年之雍正(下) “为什么不准备趁机问朕索要些什么?”自打穆归进屋眼睛就未曾离开过穆归身上的雍正突然感到一阵可笑,乍见时,他觉得这个侄子像极了他,可现在却不这么觉得,因为他一直都是有野心的人,即使表现的再无所求,那也只是应对皇阿玛与一众兄弟试探时候的面具。 可穆归不同,在他这么些年背后的操纵教育下,这个侄子与他预想的并无什么差别,虽谈不上无欲无求,可确实没有几分野心。要是无论放在哪一个子侄辈的身上,他都会嘲笑他们的阿玛,当年既然有野心能去夺取天下,为何今日居然把儿子教养成孬种一个。连一个弱质女子都要‘拐’上大半年,要是皇阿玛还健在,非能被这样一个无用的孙子气个半死。 没有预想的开心,因为这么些年,这个由他亲自取名的侄子,一直都是他这个当皇帝的四叔亲自派人‘教养’与‘监视’的。 “穆归对现在的生活很是满意,谢谢皇上的厚爱。”依旧一口一句的皇上,穆归像是根本不知道他身份一般。 这种油米不进的人...........真是气煞了雍正。当年即使他那般对待与‘解决’八弟十四弟他们,他们的子辈孙辈不止不曾有过一句怨言,反而拼命的巴结他这个当皇帝的,没想到今日他这个皇帝却败在了样样不及他其他子侄辈的穆归身上。 “皇上,理亲王求见。”苏培盛在门外恭恭敬敬的向雍正传达着消息,“理亲王说是有急事要求见皇上。”看了眼自打圈禁起便从未离开过咸安宫的理亲王,虽然他为了府里一众人的性命安全,早已向皇上低了头,可兄弟二人再也没见过面了,没想到这回为了这个没养过一日的嫡子——破了例。 一直与雍正从容面对的穆归身形晃了晃,毕竟对他而言,皇帝是无关紧要的人物,可生身父亲却是至关重要的存在,怎么能像毫不在乎的那样对待。 “既然你阿玛来接你了,那就跟他回去吧。”毕竟若不是当年他的出手,也不会导致二哥与穆归这对父子十几年未曾见过一面,现在他们父子相认,他这个多事的皇帝就不在中间横插一杠了。“告诉二哥,朕可没欺负他的嫡子。” 心扑腾扑腾的直跳,有些忐忑,却又无法避免的期待与向往,他的父亲会是个怎样的人? 没有,也不知道有跪安这一说法的穆归,甚至从小到大没有向任何人跪过的他,还是双膝着地恭恭敬敬的给雍正磕了三个头。一来,向皇帝表示了他的臣服,二来,亦是通过此举让皇帝能善待他父他母。 “小子穆归告退。” 才刚走几步,不知想起了什么,穆归转身返回,双手奉上了那块象征着每一个皇室子弟的玉佩,“这个东西,皇上还是留给他真正适合的人吧。”见皇帝并没有回答他的话,反而一个人走进了内室,穆归把玉佩放在了刚才他所磕头的地方,快步走出了养心殿。 父亲,或是满人所称呼的阿玛,小时候的穆归倒是常常看着别的小孩有父母疼爱的时候,才会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在脑海里勾勒着他的父母,可一年年的失望,无数自我安慰的谎言破碎以后,他就再也不对这些事情有任何的期待了。可刚才,从养心殿往外走的那几十米路,还是让他不由得起了心思,像小时候那样,一点点猜想着,他的阿玛会是个怎么样的人。 然而,亲眼所见的那一刻,无以言表的震撼,衰老的容颜让他看起来比起刚才所见的皇帝老上了二十多岁,满头的白发更是与适才所见的皇帝形成鲜明的对比。 压抑着酸胀的鼻子,直直的盯着不远处那个自有一股无人能及的风度气候的老人,可想而知他年轻时是多么的意气风发。 一步步拾阶而下,眼前的视线却越发的模糊不清,他不想哭的,却无法抑制不知从哪里翻滚而出的泪水。 此时,站在台阶下的废太子允礽更是一眨不眨的盯着穆归,深怕,一个不小心,就像当年那样,眨眼的功夫孩子就不见了。 走至穆归跟前,伸出大掌拍了拍他的肩,欣慰的痛哭流涕,只一句句的重复着:“好,好,很好。”那么些年,他都已经不抱希望了的孩子,还能完好无缺的出现在他面前,这辈子已经没什么遗憾了。 “走,孩子,我们回家。”像一个父亲对待稚子一般,青涩却又坚决的牵起了穆归的手,对这个没有冠上“弘”字辈皇族子弟该有的名字,允礽更不想唤他唯一的嫡子那个‘意义非凡’的名字,最后,只用了孩子二字,表达了他这么些年对这个儿子的思念与愧疚。“你额娘在府里怕是都等着急了。” 不知道怎地,那句阿玛就是喊不出口,一直点着头的穆归不见了往日的沉稳。 看着这对父子相携离去,在养生殿透过琉璃往外看着的雍正终于松了口气,十七年了,整整十七年。这个在一废太子期间出生的孩子竟然都已经成人了,那个被钦天监,了然大师都算出为命格清贵的孩子,最终成了凡人。 十七年前,当皇阿玛罢黜二哥太子之位以后,嫁进皇家多年只诞下一名格格甚至不得不抱养侧福晋所出的弘皙的太子妃居然有孕了。当时不仅他,更是所有的兄弟都乍舌不已,惊讶一阵之后,也就没有什么了。 可后来,不知道怎么了,越来越多的人传闻钦天监算出太子妃这一胎若为男,不止命格清贵,前途无量,更是能改变太子现状的福星。 一时间,八弟,九弟,十四弟,三哥他们全信以为真,私底下动作不断,那时他却清楚的知道,这是皇阿玛为了复立二哥做准备,唯独他不见任何动作.......直至,陪着有孕的年氏去庙里祈福的时候,私底下了然大师却要他对这件事及其慎重,虽然里面有皇阿玛的推波助澜,但帝星越发昏暗,而在帝星附近出现了一颗从未见过的星,虽然还是灰蒙蒙的一片但未来极有可能取代帝星,而太子妃这一胎定然有其玄虚。 那次最后得手的人是他,可那颗星星最终在十个月后弘历出生的那天绽放了光芒,这也是他为什么定下弘历为下任皇帝的重要原因之一。可最终还是被皇阿玛知道了,皇阿玛整整打量了他好几个时辰却不发一言,最后只让他应下一件事。 起初,当两个孩子都在他手里的时候,最终还是起了善心,他让人把两个孩子放在专门收养孤儿的养生堂里,没多久却又担心没有斩草除根带来的无穷后患,便让一条没人知道的暗线,石呆子出面收养了男孩,而没多久,女孩被二哥手下的秦邦业带走了。 要不是,前几日太医说,二哥同二嫂怕是没多少日子了,他也不会放出线索帮他们寻回这个孩子。 转过身,走到穆归放置玉佩的地方,将玉佩捡起仔细打量着。对这个孩子,他终究有几分的愧疚,可是从另一方面来说,他又给他安排了一条最好的路,能活到十七岁,已经是大幸了。 “这些年,你还过的好吗?”允礽最终还是感觉到穆归有些僵硬,心下有些遗憾却还是放开了手。 “还好,一切都还算顺利。”想多说点什么,可每每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他怕给这个才刚刚相认的父亲留下不好的印象。 “你十七了吧?”允礽像是刚当上父亲一般的幸福,常年不见光的苍白脸色也好上了几分,却又愁着同穆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下子只要想到的,都能成为他的话题。 “嗯,出年刚刚十七。”穆归也尽量的想把话说的长一些。 “长大了好,长大了好,我十七的时候,都是好几个孩子的阿玛了。”回想起往事,允礽的神情难免有些暗淡。又惊觉这话会不会伤到穆归,连忙话题一转,“呵呵,我是说,你成亲没?”或许他在皇阿玛心里算不得好儿子,可对于他所有的儿子,无论是弘皙还是弘晋他们,他自认为没有一丝的亏待,却独独对不住这个在宫斗中牺牲的嫡子。 “正打算成亲,到时候您一定要来喝一杯”,不满自己拙劣的语句,穆归又添了几句,“我是说,拜高堂的时候,您可以过来。” 其实穆归的情况,每天都有福晋回来和他念叨一整个晚上,他又有什么不知道的呢?只是,还是想亲自听他说,说他这个阿玛未曾参与过的那些日子,说那个让他心心念念的女子....... “好,好,到时候我带着你额娘一同去和媳妇的进门酒。”这个年岁的他,不说儿子,就连弘皙之子的喜酒都已经喝过了,但却还是十分高兴素未蒙面的嫡子能给他这次机会。 坐在轿子里,穆归与允礽这对至亲至疏的父子总是一问一答的聊着,两人都努力不让气氛冷淡下来,直到—— 第54章 忆当年之废太子 “你回来吧,这么些年你额娘一直挂心你,身子也不好,尤其是这两年,回来侍奉膝下吧”允礽没提他自己的情况,他一个大男人的怎么能用自己身体不好的理由来挽留儿子呢。 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与皇帝的问话不同,现在的他必须考虑到孝顺双亲等事宜。 以为是穆归还没有接受他们,允礽垂下了眼帘,“弘皙”,补充了一句,“你兄长他们你自是不用担心,我会摆平的。” “我会进宫向皇上给你求个爵位的,这个你放心,不会亏待你的。”他的庶子们都有了爵位,对于唯一的嫡子自然不会亏待,更何况,里面还包含着他对发妻的愧疚。 “我还是有点家产的,以后都留给你,还有你额娘当年嫁进来的嫁妆,除了你三姐,她跟你是一个额娘所出,你三姐早年出嫁的时候带去了一些,剩下的都留给你和你媳妇。” “我.........”允礽努力的想向穆归证明着他对这个儿子能归来真心的表示高兴,以及对这个儿子有多么的重视。 “不用,不用,不用,什么都不用,我很好,这些年真的过的很好。”穆归抬高了声音打断亲生父亲的话,拉着允礽的手,认真且不乏郑重的说道,“相信我,我真的很好,不用担心,真的。”不用卑躬屈膝的去为他求一个爵位,不用为了他去与那些成年的羽翼丰满的其他儿子们周旋,更不用为他拿出多年储存甚至傍身的钱财。 “不行,我必须补偿你这些年所受的苦”。即使他所拥有的已经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了,即使他已经不再是人人追捧的皇太子了,可是替儿子做点什么还是成的,向皇帝示好便是了,当初为了弘皙他们,他当年就已经弯下了身躯,更何况这回是为这个所欠甚多的儿子。 “我会侍奉你们的,会同玉儿一起赡养你们的,阿玛,不用再为了我去多做些什么,没必要,你和额娘没有亏欠我什么。”虽然变扭,虽然害羞,但穆归还是红着脸叫出了这句阿玛,这代表着他承认了这个父亲。 “好,不做什么,什么都听你的。”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做呢,穆归越是这么说,允礽越是愧疚不已,只是完全被穆归的那句阿玛高兴的昏了头。 就在父子说话的时候,轿子已经落地,穆归甫一扶着允礽走出轿子,还没等站稳,一个等候已久的人影已经冲来,匍匐在他怀里失声痛哭。 “我的儿,我的儿,总算回来了,回来了。”瓜尔佳氏,亦是汉姓石氏,前太子妃哆哆嗦嗦的扶上穆归的脸,一次次不耐其烦地描摹着,多少年了,这一刻她做梦都在想着,期盼着,别的女人生的儿子又怎么能同自己十月怀胎的一样,每每看着后院的女人一个个有子女承欢膝下,她就不可抑制的想起这个‘失去’了的独子。 即使养在她身边又如何,弘皙他们心里从来都没有她这个嫡母,以前她还是太子妃的时候,后院的女人倒是教唆着她们的儿子一个个向她示好,可自从王爷倒台之后,他们不过是看在王爷的面上勉强应付她,这两年她缠绵于病榻,又见有谁来侍奉汤药过,没有,一个都没有。 那时候,她就想,要是当年那个孩子还在,会不会,会不会对她好些? 对这个猛然间扑进怀里情感更加外露的额娘,穆归小心的环着半个身子都依靠在他怀里的生母,任由其对他细细打量着。比起那句折腾的很久才说出口的阿玛,这句额娘来的更加自然且情感丰富。 “终于让额娘盼到了你,盼到了,我也是有儿子的人,有儿子的。”这么多年,几经波折,即使在两废两立的时候,都是坚强隐忍的福晋一次次安慰着他,夫妻相拥着度过令人惊恐万分的漫长黑夜,允礽只见过三次在他面前痛哭的福晋,第一次在他们独女远嫁的时候,而第二次则是在当年失去儿子的时候,产后的她听闻这个消息,差点血崩,后来虽然救回来了,却也后半辈子未曾断过汤药,最后一次则是现在。 感同身受的他想上前接过福晋,谁料想才刚碰到福晋的手,就被推了回来,心里不禁有点气闷,什么时候,福晋连他都不要了。 “王爷,归儿回来了呢,你瞧,他回来了呢。”瓜尔佳氏抬起头,看着站在身后的她的夫,她孩子的父亲,亮闪闪的眼睛宛若他们初见时那般清澈。 “嗯,回来了,回来了好。”多少年没见到福晋再笑过了,也许自打嫁他的那日起就没再见福晋笑过了。她嫁进来的时候,府上的已经有了不可动摇的为他诞下两子的侧福晋李佳氏,无论是权利,还是对东宫的掌控,她又怎么敌得过拥有庶长子庶二子且在东宫多年的李佳氏。后来,她一边忙于想法子治理后院越来越多的女人,又日复一日的喝着汤药,只为替他诞下嫡子。 三年的焦急等待,换来的只是一个女儿,虽然瓜尔佳氏照常的疼爱,可眼神中的没落,他这个为人夫的又如何瞧不出来。这才做主把已经三岁的弘皙养在她的名下,当时林佳氏不肯放手儿子,而瓜尔佳氏也不愿想被‘判了死刑’一样的接受弘皙。 婚后三年,他们第一次吵架,也是唯一的一次,她坚持她能生下嫡子,不愿让弘皙记在她的名下,而他这个为夫的却狠狠将其斥责了一顿。“你是当嫡母的,若是不能将庶子亲子一般对待,孤不介意换个贤良的太子妃。” 而最后,以她多日的绝食,皇阿玛的出面斥责,以及他们两人的互相退步而告终,瓜尔佳氏不愿,却还是抚养了已经记事的弘皙。 再后来,他们的关系已经只能用相敬如冰来表达了,况且一个个兄弟的虎视眈眈让他操足了心,还要疲于奔波的应付皇阿玛时时刻刻的试探,他早已没有功夫去管如同在他眼中毫不重要的瓜尔佳氏。可他却知道,看着后院一个个庶子的出生,无时无刻不被无子言论困扰的瓜尔佳氏一点点断绝了嫡子的心。 那一夜,他被革去了从出生起就一直带着的荣耀与光环,那一夜混混沌沌的他像是快溺死在大海里的浮萍,一次次强要了瓜尔佳氏。 然后,这个不合时宜的孩子就来了,在他额娘完全不抱希望的情况下来了,在他阿玛失去太子之位的时候,在弘皙已经独挡一面的时候来了。 沉醉在往事的回忆里的允礽被一句‘阿玛’给惊醒了,转身一看,“弘皙啊,你今天怎么回来了?”恢复了精明与内敛,他当然知道弘皙是为的什么才回来的,不就是怕突然归来的嫡子威胁到他的地位吗。 “这几日一直在礼部忙于庆祝皇上的诞辰,好容易歇下来,儿子就来给阿玛嫡额娘还有额娘请安来了。”话虽是这么说的,可弘皙的目光却毫不避讳的落在了半扶着嫡额娘瓜尔佳氏的年轻男子。“不知这位是?” 也许皇家人的天性就喜欢明知故问吧。 “这就是你.......”允礽刚想介绍,却被瓜尔佳氏抢过了话柄,“这是我娘家侄子,从小流落在外,好不容易才给找回来的,名字叫穆归,今天特地上门来看看我。”在场的所有人,包括问话的弘皙知道这都是假话,但也是嫡额娘像他的保证,既然如此,那他也就不插手了。 弘皙笑了笑,“既然阿玛和嫡额娘有客人在,那弘皙先去给额娘请安了。”深深的看了几眼自打他出来就一直低头在轻声安抚嫡额娘的穆归,弘皙带着他的福晋行礼之后就离开了。 “你不怪额娘吧。”待弘皙离去后,瓜尔佳氏抬头看着比她高出足足一头多的穆归,她有何尝不想亲生儿子能继承这所有的一切,即使没有当年的风光,可也是王爷为后辈所精心准备的。只是,面前的情形无异于以卵击石,受伤的只有她的亲子。 “这本来就不是我的,额娘做的很对。”虽然从没入过皇家,可先帝刚去没多久,民间对‘九子夺嫡还是议论纷纷,虽然从未在明面上说,可穆归倒也知道些消息。这样的他拿什么去同一群人精斗,还是过好他原本的日子吧。 瓜尔佳氏点了点头,这件事就算过去了。“走,我们也进府去。”现在的她才不用看着别人的儿子强颜欢笑呢,她也有儿子,“瞧瞧,我派人把你媳妇给接来了,这倒好,我把她给落在一旁了。”朝着一直站在角落里的黛玉挥了挥手,今天她这儿媳妇可没少受惊。而瓜尔佳氏则携同允礽特意快走几步,把空间留给在后面要单独相处的儿子和未来儿媳妇黛玉。 “穆大哥”看着被刚才被人群重重包围的穆归,黛玉终于松了口气,心里一个劲的感谢上苍,没事,一切都好,真是再好不过了。 母子相认令她动容,而她也懂事的站在角落里,并没有上前打扰这个只属于他们一家人的场景,直到现在才焦急的快步跑至穆归身边,上上下下的细细打量着,不厌烦的一句句问着:“他们没有欺负你吧?有没有打你?伤着哪里没有?” “傻丫头,瞧你眼睛红的跟兔子一样,又让你担心了。”抬手想替黛玉擦拭眼角未干的泪,可手指快触及到脸颊边的时候,又觉得好像有些贸贸然,尴尬的放了下来。毕竟,那么多人在呢,他可不能让玉儿落人话柄。 “才没有呢,我是被你们母子相认感动的,都是你才害得我哭的。”打死她都不会承认在穆归被抓走的时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她有多么无助,恐慌,强咬着牙没有哭,满脑子打转的想着有什么能救穆大哥的人。甚至连当年父亲做官时结交甚好的官员,她都义无反顾的让韩三哥带着她前去登门求助,没人帮她,一个都没有。 以前的她从不觉得权势这种东西能有什么用处,可在几个时辰前,无助的看着穆大哥被带走,没有任何一个能求助的人,没有——那一刻,她前所未有的痛恨,为什么她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不想那么多,我不是安全回来了吗,我只是知道了身世而已,没有人欺负我。”黛玉眼里的几抹怨气,穆归又何尝不知道呢,当年师傅出事的时候,他可以说是恨遍了天底下所有当官的。 “我们要留在这里吗?”眼里多了些试探之意,他是理亲王的嫡子,而她却只是落魄的,甚至无人搭理的弱质女流。要是穆大哥真的留了下来,以后会是什么样的,想起适才陪着金姨在等消息时一个个出现在她面前的理亲王的女人们。以后,她会成为穆大哥数不清的女人中的一员吗? “傻丫头,你觉得我们要留在这里吗?”他本就不属于这里,况且刚才他额娘也已经帮他断了后路。“我们有自己的家,只是这回,小巷子里的房子怕是回不去了,还得回到河边小筑里。” “嗯,要是你想金姨他们,我们可以随时回来看,把家里休整休整,夏天的时候也能让他们去我们家休息几日。”感激的点了点头,黛玉知道,若是只有穆大哥一人,肯定会回来侍奉双亲的,可现在为了她....... 没有去厅堂,瓜尔佳氏左手牵着穆归,右手拉着黛玉,扔下在一旁干瞪眼的理亲王允礽,走进了她自己的院子。 满院子扑鼻而来的中药味让穆归与黛玉的眉头越发紧皱,瓜尔佳氏则有些不好意思,“这几日有些伤寒,才多喝了点苦药渣子,没什么大碍的。” 只是这种苍白的解释,穆归与黛玉皆不相信,却也没有说上什么,只暗暗交换了个眼色,记在心里。 “你们看,这是我给你们孩子做的虎头鞋,还能过得去对不?”瓜尔佳氏从箱子里一口气拿出了好几双绣工精巧样式不同的虎头鞋,“还有小衣服小帽子。” 他们还没成婚,额娘居然已经做起了未来孩子的衣服,一种不祥的预感慢慢浮现在穆归心中,“额娘,这种东西以后可以慢慢做的,等你养好身子,我让玉儿陪着你一起做衣服。” “你们男人就是不懂,什么叫你媳妇陪着我做衣服,应该是你们早点成婚给我抱孙子才是正经事。”没好气的看了眼穆归,她都不知道还能不能等到亲手抱上孙子的那天。 “好,好,我和玉儿一定给额娘生上十个八个的大胖小子,天天凑在额娘身边要糖吃。”顺着额娘的话,穆归并没有说什么让瓜尔佳氏扫兴的话,反而一同开起了玩笑。 只有他知道,黛玉的身体莫说十个八个孩子,就是一个孩子都不一定能承受的起,可他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扫了额娘的兴头。 手掌传来一阵刺痛,黛玉‘怒瞪’着‘有了额娘就不要媳妇’的穆归,摸着手里的虎头鞋,未来婆婆期盼的目光,让黛玉平生第一次考虑起了做母亲这件事。 “金姨,你和我们一同回家好不好?”她不想让穆大哥的人生留下遗憾,要不....... “傻丫头,还叫金姨,我这传家宝可早就送你了,该改口了。”抓着黛玉的手,瓜尔佳氏对愈发脸红的儿子与未来儿媳妇打着趣,却也故意回避了黛玉的话。 桌底下,穆归温热的大掌覆上了她柔软的左手,这下子,通红着脸蛋,在这对母子面前,黛玉羞涩的跟着穆归的叫法喊了句:“额娘”。 不知道怎么的,话题说着说着就绕到了当年那件事情上。 “当年要对还未出生的你下手的人可不少,你阿玛又被圈了,想要护着你也没有那么容易。那时候,我俩就商量了一个办法,我们决定趁你所有的叔伯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将你生下,恰好那时候后院也有一个怀有七个月身孕的格格,我和我阿玛就决定,悄无声息的把你们两个给换过来,这样一来,那个格格的孩子无论是男是女都能将你保全。”最后,她只要一嫡母的身份要回孩子即可。 兵行险招,可就要在成功的时候,功亏一篑,两个孩子一夜间消失的无影无踪,而一同消失的还有康熙爷赐下的十几把古扇与那一整套的孤本。 听着当年的故事,穆归难以想象他的出生还能有这样一段波折,甚至牺牲了多少生命。本就心肠软的黛玉更是唏嘘不已,婆媳两人没少为穆归的‘悲惨’命运流泪,这让故事里的当事人根本没有时间去感叹命运的悲惨,光顾着安慰一老一少两个女人了。 直到瓜尔佳氏哭累了还抓着穆归的手,这让进来没一会的允礽劝了很久,这才肯松手安心睡觉。 “皇上召你们两人入宫,宫里的太监侍卫已经在外头候着了,去一趟吧。”看着好不容易才安稳睡着的瓜尔佳氏,允礽陪在她身旁,轻声对着在一旁小心伺候着的黛玉穆归说道。 第55章 大结局——糖罐儿 为什么要找她去?黛玉心里虽然有些嘀咕,也知道这不是她能开口质疑或者拒绝的事情,只好跟在穆归身后,一人各上一顶轿子,朝着宫里出发。 这是她第一次进皇宫,也是最后一次,与穆归先前过来的情形不同,饶是清冷如黛玉,还是耐不住好奇的透过是不是被风吹起的帘子,打量着这座名誉天下的皇宫究竟有何魅力能吸引无数的人趋之若鹜,哪怕牺牲性命也在所不惜。 再次入皇宫的穆归心情则较之先前完全不同,同黛玉一起携手,再次进入了养心殿。 与恰好从养心殿里刚给皇帝请安出来的四阿哥弘历以及五阿哥弘昼擦肩而过,“这是谁?”生性好色的弘历顿时被气质清冷样貌娇柔的黛玉吸引的沉醉其中,乃至无法自拔,只愣愣的问同他一起出来的苏公公。 而被这样明目张胆注视着的黛玉不自然的朝着穆归身旁靠了靠,像是心有灵犀的一般,当着所有人的面,穆归牵起黛玉的手,昭示着所有权。 “可惜啊,可惜,这等佳人居然插在了牛粪上。”今天他才明白为何会有那句,鲜花插在牛粪上的说法,若他与佳人并肩之人,又怎舍得让世间的尘土玷污了佳人的玉足。 “穆大哥,这地方居然还有色胚子。”朝后瞟了一眼,确定与那两人相隔很远的时候,黛玉用只能两个人才听到的声音,低声对穆归抱怨着,心里也少不了一阵甜蜜,刚才那色胚看到穆大哥牵着她的手,脸色都变了。 “以后我们就不来了。”谁知道那色胚会不会把他的玉儿“叼走”,还是小心谨慎的为好。 接下来,没人知道雍正与穆归还有一同觐见的黛玉谈了些什么,几个时辰时候,他们方才从养心殿出来。 进宫的时候,虽然坐着轿子,可是在进了宫门之后,只能徒步走至养心殿,而现在,他们又得照着原路往回走。 只是这回,夕阳西下,而穆归背着黛玉缓缓的朝着宫门处走去。 “明天,家里要多几个人,你可准备好了?” “嗯,明天我一起陪你去接他们。” “还有,早点把额娘他们接过来吧。”环上穆归的脖子,黛玉像个活脱脱的管家婆子,一件件叮嘱着穆归。 无论还有多少时间,他们两个为人子辈的想给那些一辈子在斗争中的长辈们一个安稳的晚年。 “好,我会回去和阿玛商量的。不过,家里一下子多了那么些人,你能适应吗?”这傻丫头,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扛,不是还有他这个顶梁柱么?刚才居然还和他说,为了侍奉双亲,他们住到王府去吧,巴掌大的小脸坚强的同他说:“你不用顾及我的”。 真真是个傻丫头,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她已经成长到如斯地步了。 “我只是觉得,你,我,他们,还有皇上四叔,大家都很像,况且,与其让他们凄惨孤老,还不如大家伙儿找点乐子。”况且,这也是与皇上四叔交换的条件,只有这样,才能让穆大哥奉养双亲,又不再陷入权利的漩涡。 “那以后就麻烦小娘子了。” “去去,嘴里就吐不出什么正经话。”不知是想起什么,黛玉抡着拳头毫不手软的在穆归的后背上砸着:“都是你,说什么不好,你瞧瞧把皇上四叔说的脸都红了。”哪有当着做父亲的面,说人家儿子是色胚的,害的在一旁听着的她都不好意思了。 “哈哈,这色胚称呼可还是你给他的,怎么算到我头上了。”他得永绝后患,否则以后怕是会多生事端。 黛玉却没想到,也正是因为穆归与雍正爷的这回谈话,才使得雍正爷一次次保护着他们这对小两口,而弘历却因为这一次终生难忘的‘相遇’,而后又求而不得,最终喜欢上宠爱柔弱无骨的女子。只是寻寻腻腻,终其一生,几下江南,都再也没能找到一个与黛玉相媲美的女子了。 不是因为黛玉有多好,而是那个擦肩而过时的身影,在他心里是独一无二的风景。 “你会不会怨我错失了到手的荣华富贵?” “我像是贪财的人吗,你就这么小看我。”又是一拳头砸了下来。 “可以后,要是有了爵位你就不用过的那般清苦了。”这一点上,他确实没考虑到玉儿的感受。 “有吃有喝的,已经足够了,况且你哪里看出我不满意了。”安逸的生活谁人不想,只是这富贵若是需要代价得来的,那她宁愿不要。 ......... 同年三月,先太子妃,现理亲王福晋久病缠身,后终不治身亡。 雍正二年,废太子,二阿哥,理亲王病逝。 数年后的一天 “你是谁,你怎么会在我家门口?”好几日未进一餐的了尘,终于沿着河流找到了一家民舍,还没待他敲门化缘,一个坐在台阶上抱着与她较小身形严重不符的大糖罐子的小女孩,一口稚气的吴侬软语让遁入空门多年的他破例收起呆板的神情,对着小女孩笑了笑。 只是在视线落到小女孩身上的时候,早已冰冷的心淌过一丝暖流,怎么可能,林妹妹,林妹妹.......多年未曾想起的名字,这一刻在他的心里激起了千成浪。 战战兢兢的从布袋里拿出很久以前,记忆里那个总是娇斥‘宝玉’的那个姑娘塞给宝玉的,只是,一别数年,宝玉早已不在凡尘,唯有睹糖思人,不知那个孤傲的姑娘现在可好?可还在世间随波逐流? “这颗糖,给你”,摊开手掌,他想一直随身携带的对往事的最后留念送给这个与故人如此相像的孩子,相信‘逝去’的昔日的宝玉也会同意他的决定。除了念经,他已经很少说话了,渐渐的,连说话也不怎么利索。 加上落魄的衣裳,淤泥满身,嘶哑的嗓音,像足了大人们口里常说的人贩子。 “哇,哇”一袭粉衣的小女孩突然大声啼哭,这动静,相信临近的人家都能听到,“爹爹,娘亲,三叔叔,太太,爷爷,大爷爷,八爷爷,九爷爷,十爷爷,十四爷爷。糖罐儿要被光头和尚拐走啦,快点来救糖罐儿。”十爷爷说了,除了自家的人,哪怕是四爷爷给吃糖,都是居心叵测,要把她糖罐儿拐走给色胚子叔叔当小老婆,糖罐儿才不去呢。 这时,只听得屋里传出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一身淡紫色长衫女子快步跑了出来,推开竹门,还没来得及喊出口,只见一身袈裟拐进了墙角,消失不见。 而地上只留着一块早已褪了色的纸包着的东西。 想起女儿差点要别人拐走,黛玉扯下脸,佯装成严母,“偷了我的糖罐儿,还敢一个人在这里躲着,要是我没出来,你岂不是就被人带走了。不是和你说过,不要和不认识的人说话。”这孩子,活脱的性子,哪里有半分像她。还敢趁她午睡的时候,把穆大哥给她的糖罐子偷走,真是越来越胆大包天了。 “娘,我才是你的糖罐儿,我才是........”小丫头垫着脚尖,努力把与她差不多大的糖罐子往身后藏。 “糖罐儿,还不进来。”竹屋后边扩建的平台上一群六十来岁的老翁正在悠闲的临江垂钓,但又竖起耳朵细细的听着外面的情况,他们也知道他们一个个的都把家里唯一的孩子宠的太过了,有时候也得要有人扮黑脸。 可是才听林丫头教训糖罐儿一两句,最和糖罐儿兴趣相投的十爷爷就已经开口要黛玉放人了。 “十哥输了,拿钱,拿钱。”后面传来一片嘈杂声,原来是一群闲来无事的老翁正赌钱呢。 站在院子里的母女两人相视一笑,大手牵着小手,朝着屋后走去。 墙角处露出的袈裟,久久不肯离去。 有人道:“痴儿啊,痴儿。” 【本书下载于书本网 http://www.bookben.cn/如需更多好书,请访问书本网http://www.zaxsw.org/】 rg/】